“D栋101，是眼前这间吗？”唐昭确认了一下，但是毕竟是老城区的房子，这儿根本就没有任何能够让人辩识出哪家哪户的东西，比如门牌什么的。

眼前的大门，是双重门的设计，外面是可以看见屋里的镂空铁门，里面则是用来保证安全的防盗门。不知道已经用了多久了，不少地方的油漆都已经脱落，仿佛露出狰狞面貌的恶魔；一大块一大块的墙皮挂在墙上，似乎马上就要掉下去，却又死死地支撑着，好像不舍地在挽留着什么。

唐昭轻轻扣了扣门：“你好，请问有人在吗？”

片刻，门里面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请等一等——”她这么说着，缓缓地拉开了里面的防盗门，露出满是白发的脑袋，小心翼翼地打量了一遍眼前的两个小伙子：“你们找谁？”

“奶奶您好，我是警察。我们有些问题想问一下您，您看您方便吗？”唐昭拿出自己的警察证，对眼前似乎已经年过六旬的老奶奶示意到。

“哦……警察。”老奶奶眯着眼睛，仔仔细细地盯着唐昭的警察证，重复地念了一遍他说的话，心里似乎在想些什么。只可惜年纪大了，也分辨不出什么。她缓缓地打开铁门：“你们先进来坐……”

宋昱把伞靠在外面的墙上，跟在唐昭后面走了进来。客厅大概十几平，属于那种居住了很久的，能从装修和家具里看出些许的年代感。墙上挂着一个用了很久的时钟，能听见滴答滴答的齿轮声。电视机是笨重的大箱子形，上面盖了一层淡黄色的纱。茶几上面，摆着一些已经不新鲜的水果和纸巾。

“老爷子，有人来了……”老奶奶一边喊着，一边拖着自己的身体缓缓朝卧室的方向走去，“你出来见见。”

似乎有人应了一声：“来了——”

然后，唐昭注视着和老奶奶差不多岁数老大爷缓缓走过来，动作虽然有些拖拉，但是比起老奶奶来说，利索多了。宋昱则是盯着老奶奶离去的方向，那儿好像是个厨房，能从没关紧的门缝里看到瓷碗磊在一块儿摆着。

大爷穿着满是补丁的布衫，外面套了件保暖的军大衣，缓缓地坐在了小木凳上，细细打量着眼前的两个精神小伙。长的这么俊，警察原来这么年轻了吗？

“小伙子，我看到警戒线了。哪家出事儿了？有什么要问的，我们一定配合。”老爷子盯着衣着看起来更为正式和华丽的宋昱看，眼里突然多出了几分暗淡。

“爷爷，我们想问问——您孙子何小小在吗？”

“小小…昨晚上班，回来的晚，这会儿他还在睡觉——你们找他做什么？”牵扯到孩子，老爷子看起来有些紧张，眉头忍不住地皱起，“不会是跟那孩子有什么牵连吧？”

唐昭见老人家情绪不稳定，连忙安慰道：“爷爷，您先别急。是这样的：前天死在竹林里的，也是个跟何小小差不多大的孩子，好像还是他之前玩儿的挺好的一个的同学。小孩子嘛，玩得开一些，难过的、想不开的什么话都说，所以我们想问问何小小这几天有没有听到那孩子提起过什么——”

警方对现场管的严，再加上周围都是种植的比较密的树木，一般人根本就靠近不了，更别说看到点儿什么了。至于发现死者的小情侣那边也交代过了，让他们不能透露任何细节。唐昭故意透露了点儿假话，让老爷子觉得这起案子是孩子想不开自杀的，不然说不定见不到何小小这号人物了。

“您也知道的，父母不在身边，平常管的也少，根本就不知道孩子怎么想的。奈何现在出了事儿，心里又悔又恨、着急的慌。我知道这可能会打扰到孩子，“唐昭故作为难的样子，脸上还带点儿请求的表情，“但爷爷您看…咱们也要体量一下死者父母的心情是不是……”

老爷子面色沉重。片刻后，点了点头，长叹了口气，道：“我明白，我都明白——我也是经历过丧子之痛的人，这些心情我都明白。”

他好像想起了很多事情，眼睛里有很多情绪是唐昭看不懂的。他望了望宋昱，带着点儿欣慰的，像是在看自己珍视着的最完美的宝贝：“我儿子年轻的时候，也跟这位警官小伙子一样帅气……”

说完，他又叹了一口气。

“稍等，我去给你们叫。”老爷子最终还是答应了，缓缓地向卧室那边走去。

宋昱的视线又落到了厨房那扇门上，似乎他能透过木门看到什么东西。

唐昭伸出手在他眼前上下晃悠了两下：“怎么了？”

“你有没有问道什么味道？”

唐昭闻言用鼻子嗅了几下：“鱼腥味。可能是老奶奶正在杀鱼吧…你不习惯吗？”唐昭记得这小子似乎不喜欢海里的东西，说是一问道那样的味道就受不住，还难受的想吐。

宋昱当时是离家出走来着，不过身上没有任何现金，卡也被停掉了。被唐昭捡回来的时候似乎是饿了几天了，在路边的小网吧门前蹲着，一副叛逆小孩儿的样子。

唐昭把他领回家，给他做了好几个菜。当时，宋昱饿极了，把能吃的菜都吃了个干净，可唯独桌子上的一条清蒸鱼碰也没有碰。

唐昭当时以为他不喜欢吃清蒸的鱼，后来又做了油焖大虾、香辣虾球、煎鱼……多烦尝试之后发现宋昱根本连看都不带看一眼的。那时候唐昭才知道，宋昱这小孩儿特别不喜欢吃海鲜，但也不知道为什么。

“不舒服吗？要不你先出去待一会儿？”唐昭见宋昱脸色不大好，有些担心。

宋昱摇了摇头：“没那么娇气，我陪你见完人。”

见他坚持，唐昭也不好说什么。沉默的空气中，只听见厨房里传来的刀撞击砧板的声音，随后，听见刀正在割什么东西的闷声。唐昭猜，应该是正在杀鱼了。

五分钟过去，老爷爷又出现在了两人面前。他的身后跟着一个十分瘦弱的小孩。

也许是营养不良吧，看起来面黄肌瘦的，有点儿病态。眼睛下面是深深的眼窝，带着没有消去的乌青，连连打着呵欠，一看就是经常熬夜的人。不过这孩子还挺高的，大概快有一米八的个儿。坐在唐昭面前和唐昭差不多。

“你就是何小小？”

男孩望了唐昭一眼，似乎是在打量他，不过是很快的一瞬间。随后又跟没什么事儿似的点了点头。

“你认识杨少臣，和他是关系不错的朋友。”唐昭这话用的是肯定句。

宋昱这会儿似乎也舒服了点儿，面上是在玩手机，实际上留了一耳朵听着俩人的对话。

“以前是的。”何小小声音听起来虽然有些嘶哑，但是却很平静，“我家出事儿之后他就搬走了，后来没再联系，关系一般。有什么事儿直接问，我晚上还有工作，需要休息。”

“好，那我就不绕弯子…三天前的晚上你也在工作吗？”

何小小想了一会儿，算了下日子，摇了摇头：“没。那天我身体不大舒服，跟老板请了假在家睡觉。”

“那你知道杨少臣最近经常回到这儿吗？”

“不知道，我又不是他的秘书——但三天前的晚上倒是从窗户那儿看见了他。就我卧室里的那扇窗子，他那时候的好像再送什么人。”

“是个披着头发的女孩儿？”

宋昱听到这儿，眼睛微眯。他知道：唐昭故意把黄莺莺“双马尾”的特征说成“披着头发”，挖了个坑等着看这人什么反应。

远远有过一眼之缘的女孩儿，何小小看得清吗？退一步来讲，就算他看得清，会记得那么清楚吗？再退一步来讲，就算他过目不忘，他为什么在那个时候偏偏就看到了杨少臣送黄莺莺离开？他当时没有睡觉，是打算做什么呢？

何小小没什么反应，很自然地摇了摇头：“不清楚，没看清。我就是起来喝水的时候看到了一眼，也不确定看到的是是不是，应该就是警官你说的那种吧……”

他好像觉得不太对劲了，抬起头，第一次与唐昭进行了眼神沟通：“我不认识他的朋友。就算我们关系很好，也都是很多年以前的事情了。这么长的时间，该变得早就变了。警官，对不起，我今天实在很累，能改天再聊吗？”

唐昭叹了口气：“好，那你休息吧。今天打扰了，我们就先告辞了。”

宋昱和唐昭一起站起来，身旁的老爷子仍旧是时不时地偷看宋昱，似乎真的看到了他那死去的儿子一般，眼神里流露出一些温柔。

他跟着俩人一起走到了门口，外面雨大，让行动不大方便的老爷子送总是不好。

“行了爷爷，我们自己出小区，您就别送了。”

“诶。”他点了点头，仍旧是望着宋昱，对他交代道，“孩子，要好好听父母的话啊。”

听起来，似乎更像是要对他自己的儿子说的、那些从来没有说出口的话。

或许，人离去了之后，被留在这边世界的人，才会有更多的遗憾吧。

那唐昭呢？

他……也会有很多遗憾吗？

却从来没有听他提起过。

宋昱难得正经地微笑，郑重其事，道：“我知道了，爷爷，您留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