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第六章
(六)
师祖就是师祖,果然一出手就好厉害!
眼瞧着周围人们头晕目眩,双足站立不稳,连三台层两侧的长老都不自觉往后倒。这一弦琴音是有多大的法力,再弹两弦怕不是要团灭了。
裴婉竟然自觉还好,那琴音如波,震开混沌,她兀自在混沌之下仰头立着。
在听到师祖说出“撤下”后,心想果然如她爹所说,只是走走过场而已。自己一不习修为,二啥也不会,没选上侍女顶正常。
于是挪动步子准备打道回府,不料怎的移动不了,一双藕色绣花鞋被黏在了地上似的,只觉背后有双眼睛直勾勾在盯凝。
她不禁回头看了看,这一回头,竟看到那白衣胜雪的谪仙般的师祖说:“头不晕的留下,头晕的可以撤。”
几分戏讽的口吻。
银面具在他修长的手指中取下,只见英挺的鼻梁,冷眉似月,一黑一紫的深眸越过人群若有似无扫向自己,隐有猎物般的吞噬与调-’教感。
明明脸上爬着一条青龙纹,可是衬在他清隽的五官上,竟是又一种幽惑的极美。
竟然是……
嗯,他?
裴婉使劲咽了咽嗓子,脑海里瞬时略过那辆漆黑棺材板的马车,还有男子掏向自己心口的冰凉五指,紧张一下子便提起来。
他今日穿着一袭雪白绫袍,清宽的肩膀,细悍腰身,虽一样也是阴恻,却又多出些强势正气的压迫感。
裴婉望了眼四周,谁能料到这个男人会是修仙界的第一大佬呢?倘使被人知道打伤师祖的凶手竟然是自己,是不是没命活了?
她不自觉揪了揪袖边儿,扭过脸不说话,一害怕就这副样子。
呵。男子眼梢冷蔑地斜了一眼,转而俯视二层台道:“第一遍我说反了。头晕的撤。”
他的声音低而郁沉,如同他的容貌那般清阴,让二层台上的两千多个姑娘们感到震惊。
从前她们看到的师祖,都是在青凰山云霄峰上祭剑的高远身影。
他有着天界的仙骨,不同凡响的身世。
水系凌云阁专门负责五洲修仙区域的新闻舆论播报,每年的祭祀大典,她们便能通过幻虚镜的天幕上看到师祖的模样。聚气凝神,元神入化,引十滴心尖血于祭台香案,虚白广袖挥开,绝美侧脸也如雪苍白。
多么仙多么正多么让人崇拜的元气啊!
但现在终于看到真颜,就怎么……感觉有点点儿魔性。
就好像未央馆里拍卖宝器,传说中的震天宝器终于出现了,大家都抱出全部的身家准备盘下,等到揭开红绸,却发现宝器和传闻中的不太一样。
一时惊惶不定起来。
*
李讫是长老们看着长大的,当年英华仙长从乌崖山魔障中抱回来时,小儿白胖可爱,虎头虎脑,深得一众长老欣慰与喜爱。
起初并未发现有什么问题,大概两岁时左眼变成紫色,等到七八岁,眼角又映出了青纹。
一开始只是一条从眼角下的血痕,并不那么清晰,随着年岁的增长,逐渐变得青蓝而突兀,如同一条青龙定格。
作为修仙界的一大仙门,天清宗几万年没出过这种。众长老猜测,很大可能是因为他爹战尊李煦在同魔气决斗时,幼小的他着了魔气的损蚀。
毕竟以英华仙长彼时已然分神的境界,都被那满山谷的魔气震得伤了元神,再难飞升,更何况他当时一个尚在襁褓的婴儿。
真是一件很恐怖的事,尤其是长老们接受了他的阴阳眼,又忽然不得已接受了他的青龙印,再忽然某一天,又发现他情绪起伏时,身边还有黑青之气旋绕。
这就跟小心翼翼揣着个魔胎似的,惶恐又不敢丢弃。
因此这二千多年来,对外的事务一般都是这些长老禀告、代劳的,包括仙都的例律制定啊各种,都不需要他抛头露面。
师祖只需要在每年祭剑之日着一袭白袍,有如谪仙一样出场就可了。从他两岁蹒跚学步起,一直到现在。
李讫是早就腻味了,掀开银面具的他一点都不在乎。睨了眼二层台下方的姑娘们,心中对这些花花彩彩真的没意思,更随便她们如何看自己。
那一双且冷且惑的眼眸,看得众女修与千金们又惧怕又迷惘。
好不知形容的师祖哦!
英华仙长不禁面露尴尬,这师祖,就算要摘面具也得选好之后再摘嘛。他等小子传续仙脉已经盼了有许多年。
这时便站出来主持道:“嗯哼,哈,该退下的可以退下了,不该退下的也退不下。下面就归师祖来选拔,大家洒洒水、洒洒水~”
因为大多数人都属于头晕范畴,这一撤下,原本的两千多个姑娘就剩下来一二百人。分成每十二个人一组,依次走到三层台上师祖跟前。
裴婉分在第十二组,对家葵花派的千金郑飞燕和照华门三小姐陈瓖在第六组,前任塑料姐妹水灵宫的张玲儿在第八组,新结识的云篱在十一组,就站在自己的前排。
发现师祖的择偶标准好像有点摸不透,比如前面才见他挑了个瘦条型的,随后又点了个萝卜型的。每次姑娘们走到他跟前,只要他身后的黑脸红发少年对着谁吸气龇牙,就谁被选上。
所以这到底是谁给谁选啊?如果再邪恶点,根据方才师祖给红脸黑发少年剥坚果的耐性,裴婉可以脑补出一段dm西皮,莫非……嗯?
虽然我有个朋友很想知道答案,然而剧情我不敢想。
等到第六组、第八组上的时候,神气倨傲的陈瓖和犹豫不定的张玲儿被选上了。裴婉忽然留意到,刚才陈瓖撞过自己肩膀,而张玲儿一直粘着陈瓖讨好,也就是说,那些离着自己近的或有自己气味的,红脸黑发少年就会吸气龇牙。
这时十一排的云篱走到了师祖跟前,裴婉看到她腰间别着自己送她的手绢,心里不禁紧张起来。
但来不及了,“阿奇!”红脸黑发少年打了个大大的喷嚏,云篱被选上了。
然后就轮到了自己。
裴婉墨迹地走到三层台正中间,含着下巴。她是真的很怕的,这种五官轮廓极美,偏又阴鸷如夜叉的男人,她除了腿软就只能闭眼睛照着打了。
她穿着淡紫的薄烟纱裙,呼吸一忐忑,她的蜜桃胸就很大。
李讫淡讽地扫了一眼,左点了一个,右点了两个,单单唯把裴婉剩在了最中间。
“师祖手下留情,求求你放过我吧!”耳畔忽然传来噗通一声落地响。
裴婉侧头一看,竟是照华门的陈瓖跪下来了。
陈瓖是绝然不愿意服侍这样的师祖的。他们照华门是火系的一大正宗正派,她曾祖父作为辰月仙都的元老,私下不止一次提醒过她,要远离!远离师祖远离天清宗。偏偏她半信半疑虚荣心作祟,今日虽然来迟了,却故意抹了魅族的香,以致竟被选上侍女。
她是宁死也要保住宗门的伟-光-正,这种伺候魔性嫌疑的事儿她绝不从命。
跪在地上的陈瓖捋了一把刘海,眼眸坚定地乞求,好像已然丢了清白似的。
李讫稍噙唇角,但见她虽然哭得刘海泛湿,却兀自杏眼桃腮,尚有几分姿色。便对身侧的筑基卫士道:“这个,送去我寝榻旁服侍。”
“是,尊师祖旨意!”筑基卫士无视陈三小姐的出身,提小鸡一样地拖走了陈瓖。
嘤嘤嘤,被选上的姑娘们有些忍不住啜泣起来。
只有云篱尚算冷静,虽然也十分紧张,但仍恭敬而谦卑地匍在玉石台上。
李讫冷眉淡扫,瞄了眼心口扑通通的裴婉,错开视线。裴婉感觉自己快要死了,因为她看到他身后的黑脸红发少年一直在吸鼻子,呼吸上不来,像在酝酿一个惊天的大喷嚏。
她抬眼略略地看过去,看到男人那清修而白皙的手指:如果待会认定自己是刺杀师祖的凶手,那么她就豁出去说他们一块在马车里睡过觉。
英华仙长走了过来,数一数,选了一共有十三四个。不错,英华仙长还是很欣慰的,比他预期中的要多很多。他对抓刺客反而没那么在意,重要的是讫儿身边得有人照拂。
走到正中台上,抖抖长袖道:“甚好,今日就到此结束,余下的事儿师祖自会有吩咐。”言毕定睛看裴婉,仿似刚发现她的样子,笑颜和蔼道:“这不是璧毓谷谷主裴承忠的千金,裴珠珠儿吗?今日你一个人来?”
裴婉记起无玄的提醒,晓得日常与英华仙长熟络,而且还是个这么可亲的长辈,忙笑答:“是的,仙长伯伯!”
“好乖,小丫头一段时间不见又懂事了,叫得糖一样甜。”英华仙长表扬,转而看向青石琴案上的李讫:“对了,这是你阿讫哥哥。你阿讫哥哥忙于公务与修习,以前你们总没机会遇到,今日刚巧给你介绍介绍,你修为一直不前,可常来找你阿讫哥哥请教。”
什么啊,人人都得尊呼他师祖,就只有裴珠珠能叫哥哥?
一众被选中的姑娘们纷纷抬眼凝来,尤其陈瓖和张玲儿的眼珠子,复杂百味腾生。
裴婉也不想这样啊,她哪里知道辈分原来这么大,竟然可以有资格称呼这个男人“讫哥哥”。
她方才一时尚可庆幸,也许他认不出来自己呢,这么被英华仙长一介绍,老底全露-光了。
眼瞅着男人绫袍胜雪,冷峻翩翩地默在那里,只得启口小小声说出:“讫哥哥。”
李讫手抚琴弦如同未闻,琴音在他的手下丝丝荡开,竟甚沉默。
又好像有点想睡觉了。
裴婉生怕他爆出自己变相亲过他的脸之类的,忙转向英华仙长道:“她们,会不会死?”
意指边上被选中的云篱她们。
英华仙长道:“怎会?师祖英明神武,天资卓绝,只会宽待,不会亏待。”
还宽带呢……
裴婉这才略略松了口气,点点头道:“那我想告辞了,仙长伯伯。”
也没勇气看某人,便转过身欲走。
藕色绣花鞋适才迈出,身后飘来一句凉恻恻的嗓音:“与其担心别人生死,不若关心自己伤口死得更早。”
裴婉听得心惊,紧忙下一层台去找小蓝小紫回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