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第八章

(八)

“大夫,我想找你买点药。”裴婉坐到诊案对面的凳子上。

这是她来到修真界之后,看到的最有现代医生风格的男人了,仿佛穿着白大褂口袋别个听诊器的清隽大夫。

“你又哪里不舒服了?”肃雅的玉冠白衣男子问道。

他的眼睛说话时都不看裴婉,盯着另一处,仿佛那边才是他的客人。

其实这种学究型的男生裴婉很吃的,不过这态度也太冷漠了点。

裴婉不禁讷讷道:“手被划伤了,你这有没有活血化瘀、杀菌消毒的药……我要最厉害的那种。”

心想,既然是毒蛊,还是那个阴冷师祖埋的毒蛊,怎么着都应该用最猛最烈的才有效吧,最好是类似现代世界的抗生素。

白千枫听完盯了裴婉一眼,目光里带着挑剔与审量。

凤朝门是修仙界第一大的修医门派,下分以紫凌宫为首的医修,与以古月门为首的药修,裴婉的姐姐裴清就是古月门小有名气的女药师,是以白千枫跟裴婉也熟。

看她今天这么安静坐着,而不是用手拍桌,又或者哭哭啼啼道歉喊“师尊”,结果忽然如此柔软的样子。

他就仿佛看透了她,轻蔑地起身。修长身躯走到药柜旁,扔了个青色的小瓷瓶给她:“拿回去涂,涂到不痛不痒。下一个。”

语气冷淡到不想再看她演戏。

*

裴婉去到旁边的巷子里涂了,捋上袖子走出来。那小瓷瓶扔过来的时候滚到了地上,她本想不要了,但还是蹲下去捡起。

街市上小风荡漾,吹得她鬓角的发丝轻拂,唇红齿白好生曼妙。纳闷道:“这儿的大夫都是这种作风吗?”

五个丫头互相对看……反正她们小姐爱面子,每次从白师尊那里吃冷板凳,出来都会自圆其说。

还是小绿嘴快,答道:“可能是白师尊气还没消吧。上次小姐闯竹月楼,搅了他与同僚、师长的讨论,白师尊怒斥小姐,说若非看在裴清药师的份上,他连话都不屑与小姐说。”

原来这个就是白师尊呐……确实挺招人仰慕的,但是。

裴婉怅叹,以为跟原主是对小情侣,不料剃头担子一头热。可怜的裴珠珠,何故一棵树上吊,早知道换家店不自讨没趣了。

不过药是真的厉害,涂上去立时凉丝丝的,血流都变快了。可以感觉到那凉丝丝的渗透感逐渐沿着手腕游往心肺,是在迅速清毒中吗?

心中如此思想,眼眸便看向街头,想带点儿好吃的打道回府。

前方人头涌涌着,有卖艺的没牙道士,卖煎饺的小摊主,间杂一个黑脸红发少年,脖子上挂个肉饼圈。还不待她看清,忽然却只觉一阵血热,整个儿便晕厥了下去。

人群里,少年赤炎正东张西望,一般隔几天他都会下山来到集市上饱餐一顿。

精锐的眼珠子转荡,只见对面一个娇妩玲珑的姑娘站在巷外,那轻启的樱桃小口儿嫣红欲滴,他一下子就想起来了——

三层台上,英华仙长说要揪出砸伤主人的凶手!

那天他就嗅出这女人的味道了,差点酝酿一个惊天大哈嚏,岂料主人何时用两颗坚果堵住了他的鼻孔,哈了半天呛不出来。现在绝不能放过。

嘶!脚步立时停下来龇了龇厉牙。

裴婉软软的摊在地上,原本雪白的皮肤似失去了血色般变得更白。

“小姐,小姐。”小绿小黄小紫几个丫头轻轻摇着她的胳膊,哭着叫唤。她却毫无意识般,无有动弹。

忽然不知道哪里窜出来个黑脸红发的敦实少年,撞开几个丫头,扛起她们的小姐就冲进了人群里。

跑得跟风火轮似的,红色的头发炸毛起来,脸像野猪皮。嘤嘤嘤,她们一直叫,根本来不及追他就跑得没影了。

*

青凰山“焰云殿”的另一侧方向——

白鹭台的玄薇堂里,金木水火土五行各大派系的尊者、掌门正在和英华仙长议事。

白鹭台住着英华仙长与他的老伴百慈夫人,说老伴,其实英华仙长和百慈夫人看着也就四五十岁,尤其百慈夫人精于驻容,保养甚得宜。

一般仙都的事务师祖是不管的,基本都是各大派系自己找英华仙长商讨好,回头再在朝会上和师祖吱一声即可。

土系葵花派的掌门郑闾,这次把他们的权威长老郑英俊也叫来压阵了。

郑闾这次很有些愤忿,按说当日三层台上各仙府洞的千金们都在,但英华仙长就只让璧毓谷裴珠珠叫师祖“哥哥”。

师祖的一声“讫哥哥”是随便让叫的吗?是张张嘴皮子就能喊的么?如此一来,他璧毓谷裴承忠门下一夜之间出尽了风头,听说连远在羽洲的仙门都在预备给那骄蛮丫头下定金了!

哼,什么好事都轮着那家伙。

郑闾正气凛然道:“仙都的律例是在几代长老共同努力之下完善的,这些年亦多亏英华仙长主事公平有方,方得我等修仙基业如此繁荣昌盛。璧毓谷目无法纪,越距购买修为,扰乱修行秩序,甚至假公济私,贪谋灵石,这件事已言明师祖,可是过去了数日仍不见说法。英华仙长看是不是……若是仙长腾不出时间,本道愿请缨代劳!”

英华仙长端坐聆听,听到是复杂的问题便不由得凝眉。

心算了一下,讫儿这次选了十四个女侍,听说百慈夫人为此特地派了个训教嬷嬷过去。

便宽解道:“洒洒水,师祖新近招了这么多亲侍,怕是一时间没能调整过来。贪赃枉法徇私舞弊这类事,此刻金系魏长老亦坐在此处,没有证据先且不可随意下定论,等讫儿忙过了这段时日,一定会查,必然会查。”

郑闾还想说话,英华仙长适时囫囵了一下,转而看向其余的几个:“尔等呢?”

火系照华门的门主陈卓也来了,听到“亲侍”两个字就扎得心疼。

本来老爷子是仙都的参议元老,多少年没忘叮嘱家小远离青凰山远离师祖,都知道不能惹,没想到还是惹上了。

现在老头子老太婆在家里嚷着要人,去哪里要人哦?

陈卓自然不晓得是闺女偷涂了魅族的香料,自作孽。天清宗设有结界,灵力受限,这几天他只能够通过神念感受到闺女在受苦,却爱莫能助。

跟着那个血脉里淌火的师祖能不受苦嘛?

脸上苦巴的道:“太苦了……虽然伺候师祖,是每个门派应尽的职责与光荣,但是好歹也要给点休息时间,让瓖儿回家来看看。”

额,连休息的时间都不留么?

英华仙长听得却放松口气,劝说道:“陈门主何事困扰?那么多姑娘应选,独独就看上你家的侍寝,这是多少人羡慕不来的荣耀。再者,如今你家瓖儿与师祖如若一己,朝会上看到师祖就相当于见着了闺女,朝会不是每天都能见吗?”

恐说服力不足,又做凶肃状强调道:“有一说一,如今刺伤师祖的元凶还未找到,倘若将她寻出,定要挂起来示众,以儆效尤。”

木系灵音宫宫主也来了,不过被选上的是他的侄女张玲儿,正好一可借此服侍师祖,来提高灵音宫的地位;二来又不伤及自己的家小。因此除了奉承,没什么可说的。

水系长老倒是很感恩戴德的,这些年水系因为出了凌云阁的那般探修,为抓取眼球到处搜刮各大门派的新闻八卦录入天幕,惹得四大派系私下里猛撕。这次没想到一个小小七星门下小岛主的女儿云篱能被选上,真是无上光荣啊。

他心里这么想着,嘴上就不自觉重复:“无上光荣,无上光荣。”

原本心有惴惴的英华仙长腰板瞬间直了直,底气丰富了许多,看向土系和火系道:“你们看看,学学人家的觉悟。”

“晓得。”陈卓苦憋憋地沉重点头。

正说着,高大的铜门外闯进来个黑脸红发少年,是师祖跟前的赤炎。英华仙长和颜笑道:“小子何事?”

赤炎是李讫当年打猎从外面带回来的,少年忠心耿耿。闻言把肩头上扛的一坨物体扔下地,应道:“伤主人的凶手,抓到了!”

裴婉柔软的长发贴着地面,一路上被小子颠上颠下,此刻心血滚烫,浑无意识。好容易坐在镜子前插了半天的首饰,也只剩下来耳上的两颗红玛瑙。

大家探头一看,哟呵,竟然就是裴承忠的那个宝贝小闺女。

轮到郑闾的腰板一下起扳起来,郑闾调整了整脸上表情,苦口婆心喟道:“这就过分了,古语言‘教子有方’,教女同理。平素吾等私下提醒过多少次,裴承忠这个老儿都不听劝,仍旧放纵闺女肆意挥霍,娇蛮无度,才会酿成这样的大祸……那么,仙长打算几时把她挂起来示众,以儆效尤?”

英华仙长对谁伤了李讫倒不那么上心,毕竟丹凤一脉的力量根本不是谁轻易可伤的。然而实在想不到的是,竟是璧毓谷的小千金,是怎么闹上还砸了脸的。更奇怪是那天三层台现场,讫儿竟未拿下她。

云霄峰上的神庙裴承忠还正在盖,是出资大头。

他嘴角的神经搐了搐,忙用意念问自己夫人。

百慈夫人就坐在屏风后垂帘听政,这是他们夫妻多年暗自的习惯。瞧着倒在地上娇滴可人的姑娘,好一会道:“感觉快要死了,这个烫手山芋,你自己看着办。”

英华仙长为难着听完,便吁口气慢道:“唔,这个事情,既然是伤了师祖,人也抓到了,便送交师祖处置为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