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9、《卧底》上刊
符谦第一眼就看?出这?崭新的稿子上是房观彦的字迹,他目光凝聚在《卧底》这?文名空下一行用小楷写就的“平平无奇小天才?”七字。
他沉默了须臾,手抖了一抖,神色有些扭曲的看?着自?己相交已有十?多年却从未看?清真面目的至交好友,恍惚的喃喃,“原来竟是你……”
符谦自?然是知道小天才?的,这?位的新闻从标题就透着与众不同,用夸张的语气和?说到一半的话,吸引人忍不住翻开他的文章,而他的措辞用句颇为诙谐,善于组新词,明明写的是新闻,却很有画面感和?代入感。
如?今市面上多有模仿这?种风格的,却终究是东施效颦,有效仿成功的,却未有超越者。
符谦甫一看?他第一篇稿子便见猎心?喜,千方百计的想要打听他,却被赵家楼的编纂严防死守,最后连藏在幕后多年的房丞相都忍不住出来隐晦的表明身份,“世?间写者数以万计,小公爷何必与我?赵家楼抢人。”
符谦多年前就调查过赵家楼,知道背后必然有朝廷之人,却不像竟然是房丞相,再这?么一思索,堂堂丞相能纡尊降贵的去管理?小小书坊,其后背若没有皇帝的支持,符谦是决不相信的。
他心?中作罢,面上却笑得温文尔雅,折扇轻晃,“赵家楼还能管一笔者写什?么,丞相公未免霸道了吧?”
“他要写什?么自?然是他的事情,断没有阻碍的道理?,只是他不想写什?么自?然也没有逼迫的道理?,小公爷觉得可对?”房丞相笑道,“他若哪日写了稿子寄去长安书坊,赵家楼干涉便是霸道了,可如?今小公爷问上门来挖墙脚,岂不是过分?”
符谦辩无可辩,只能颔首回了一句,“然也。”
符谦万万没想到,小天才?真的给自?己写稿了之后,他首先注意的不是稿件内容,而是送稿之人。
他又猛然想起来回想起来细节,“不对你不是他,他的第一篇稿子是写的醉春楼里的事,你当时已经出海了,断不可能是你,可这?上面又确实是你的字迹,能叫你甘愿誊抄稿子还亲自?送稿,难道是——”
符谦恍然大悟般的抬头看?向好友求证,动了动嘴唇无声的吐出四个字,“东宫那?位?”
一个字都还没说的房观彦:“……”
符谦也不需要他首肯,已经低头开始惊讶的翻看?稿件起来,嘴里喃喃念叨道,“那?位殿下还有什?么不会的?简直是文曲星下凡转世?,凡所写文章无一不精,寻常人能有一本?如?此成就之文,便已经是文坛大家矣,他却篇篇如?此……当真是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此世?间少数百年间都再找不出这?样的人了!”
周承弋要是在这?都要被吹的厚脸皮泛红了,同时还得感慨一声:原来符谦信中的彩虹屁当真是一蹴而就,完全不需要停顿思考的,可能写字的速度还限制了他。
夸着夸着,符谦又突然一顿,迟疑的开口,“郡主先前说长安地产和?小天才?这?两个笔名的风格就很相近,曾猜测长安地产与那?位殿下有关,莫非?”
“……”房观彦只好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作为好朋友好心?的提醒了一句,“无论你猜测了什?么,还是不要同先生说为好。”
“这?是为何?”符谦疑惑。
房观彦摇了摇头,没有回答,只隐晦的提了周承弋被其他书坊拒稿,和?对投稿给长安书坊和?赵家楼的纠结犹豫。
符谦听到这?里顿时明白好友的意思,赶紧点了点头不再追问,就差举手发毒誓了。
他道,“作者是谁我?向来不管,只要文章写得好,我?长安书坊来者不拒。”
说着他便直接越过这?个问题低头看?起稿来,这?篇稿子题材确实新颖出奇,符谦还真是第一次瞧见,短短三万字他一下子就看?完了,开篇的轻松文风在最后一万字急转直下,正好停在李长治亲眼见证与自?己同期入六扇门的捕快被折磨致死,心?神受到了极大的冲击,整个人都有些恍惚起来。
符谦也忍不住跟着恍惚,他想要翻回去再次看?看?前面所描绘的天魔教内的日常,却感觉指尖那?页薄薄的稿纸十?分的沉重。
好一会,他终于将纸张翻了回去,而那?些在之前还逗笑他的风趣故事,在时隔不足一刻钟的此时看?来却变得狰狞起来,那?些方方正正的字都像是张着血盆大口准备吃人。
符谦没能看?完几行,就不忍目睹的将稿子合上了,放在桌子上,长长的吐出一口气来。
好半晌,符谦才?从那?情绪中抽回心?神,找回了自?己的声音,“气氛渲染的很好,殿下的文笔又进步了。”
“刚开始我?以为是同《江湖都是我?的传说》一样,都是武侠题材的文章,还觉得有些流俗,却没成想到了后面整个氛围都变了,突然就让我?明白卧底的艰难,也难免背后发寒。”
他苦笑了一声,“连只是字里行间感受的我?等?读者,都忍不住混淆,站到天魔教立场去,李长治亲历此种情境想要保持本?心?是何等?困难,还好,还好。”
“还好他及时醒悟了。”便是这?醒悟是建立在鲜血淋漓之上的,虽然明白这?是必然趋势,却也还是觉得不忍。
《卧底》这?篇稿子,符谦没有犹豫就定下了刊载,还悄然问道,“自?从《误国?》完结后,我?催了殿下几次开新文,都不予回信,如?今看?来也不定是不予回信,恐那?些惊才?绝艳的文章半数是出于殿下之手。”
指不定他回去翻找翻找,还能扒出殿下的其他笔名呢,
虽然他就算把稿纸盯穿也做不到像房子固那?样从写字的习惯看?出来,也没有郡主那?种能从笔名就把人联系在一起的绝对直觉,但他相信,只要肯用心?,就一定能找到的!
于是符谦当真翻找了一整夜,在排除毛笔字笔迹的原稿之后,看?谁都像是周承弋写的。
——当然,里面没有一个是周承弋写的就是了。
符谦却很认真的写了一本?分析笔记:“这?本?题材不够新颖,但文风贴近《狐梦》偷生卷;这?本?用词犀利,有《女尊之国?》之风;这?本?……说不上来,同《穷书生种田》似乎是一脉,主角名字都叫江海潮……哦,原来是读者续写的,在《读者评论》上广受好评,但或许其背后就是原作者亲笔所书也不一定……”
可以说完全就是看?谁谁是,你要说没有逻辑,却又每一条都写了怀疑的缘由和?对比;你要说有,有些自?由心?证的理?由又很离谱胡扯。
这?本?笔记符谦写了很多年,一直带到棺材里,后来出土后一度成为“萧太子周承弋历史研究团队”的重要研究资料,结果自?然是研究了个寂寞,根据查证考据之后发现,基本?都跟萧太子无关。
不过此笔记的历史价值还是值得肯定的,不仅完善了萧国?时期文学史上的空白,同时也为后续的语文考试增添了不少值得全文背诵的文章。
符谦送房观彦出府,瞧见外面低调停着的车架旁候着的是东宫的凛冬,却也只觉得是太子着急想要知道稿子消息。
展扇遮在唇边,他微微倾身对房观彦调侃道,“你也算是守得云开见月明了。”
“嗯。”房观彦正在做心?理?建设,以免等?会周承弋问起露出马脚来,突然听到这?么一句,面上平静淡然,唯有耳朵微红。
符谦目送着他上了马车,总觉得哪里有些怪异,一时没有多想。
周承弋其实就在马车里等?着,顺便写稿打发时间,正好将百花楼盗宝收尾,叫长夏跑了一趟送去驿站,以免明天截稿日一到,房丞相怒极直接杀上驿站逼问负责人把他马甲又给掀了。
马车驶离符府,周承弋才?问房观彦情况,问是否被识破马甲时,房观彦坚定的回答,“没有。”
“那?就好。”周承弋松了口气,觉得自?己还可以顶着小天才?的笔名浪一浪。
房观彦怕自?己流露出心?虚,很快转移了话题,“玉兰打算与郡主合办冬日宴,只邀请一些相好的人去。”说着报出了些名字,都是周承弋见过的,骆异、裴炚、余映等?人赫然就在其中。
周承弋无可无不可,看?符谦的意思也是科举前的最后一次相聚,自?然点头应允。
周承弋在宴会之前将《江湖都是我?的传说》最后一个故事红船坞写完了。
红船坞是一个地方,因为一艘红色的花船而闻名,船上有男有女,无一不是美貌之人,且擅舞者不知凡己。有如?戚夫人翘袖折腰之舞者,有如?飞燕能作掌上舞者;亦有如?公孙大娘剑舞动京华的。
红船坞纵情声色,日夜笙歌不歇,不止江湖人趋之若鹜,便是权贵世?家也竞相掷千金欲睡今日花魁,即便成为花魁入幕之宾者有那?些几个后来再不见其踪影,也不妨碍他们来找乐子。
不错,他们这?里的花魁是靠日子算的,今日能坐上花魁之位的,明日兴许就斗舞失败,便不是了。
死了几个人之后,红船坞便被盯上,船上看?似糜烂的气氛中却隐隐透着几分焦灼,诡异的香气在台上翩翩起舞的姑娘公子们身上弥散而出,将整座船熏染。
不知不觉的,船上的人便陷入了昏迷中,再醒来,红船已经靠岸,可船上的东道主们尽皆失去踪影,人也都被分开,只有一小部分还在船上。
而他们找遍了整艘船没找到消失的如?人,只找到一具狼狈的贴在船舱壁上僵硬干瘦的尸体。
正是刚刚夺得今日花魁娘子入幕资格的胖富商,他全身光裸,某不可言说的一处正卡在船体缝隙里,已然摩擦的血肉模糊。
有人说这?是被邪功吸成了皮包骨骷髅;也有人说是妖邪作祟;而解春风扮作的小大夫查探了房间里的茶水烛台等?物品,给出是中了一种致幻的其香的结论。
信者有,不信者也有,不过当务之急是找寻那?些消失的人去了哪里。
他们离开甲板下船,在港口发现一面木板,上面写着“只有找到船上的宝物才?能离开这?里”。众人都不信邪,却发现红船坞仿佛笼罩在一片迷雾之中,他们经历了鬼打墙一般,无论从哪个方向离开,最终都会回到港口停靠红船的地方。
他们只能重新上船找宝物,有关于船上杀人事件有了初步了解,比如?船上今日的花魁,她?是被逼良为娼的,父母兄弟都被杀死,而那?个丧心?病狂的凶手就在他们之中。
这?些人面上看?不出什?么,心?底却开始算计,有些从中看?出了端倪的,已经在思考该怎么保住自?己的性命。
他们费尽心?机开启各种机关找到了宝物,终于走?出了这?片迷雾,来到了一处木屋子,屋子里躺着几个曾在船上见过的舞女,她?们身上的衣服妆容精致,却紧闭着眼生死不知的躺在寒玉床上。
解春风说找到了一块和?先前在港口一样的木牌,上面写着差不多的话,只是船上变成了“屋中”。
已经有了前面经验的他们已经开始自?觉的翻找解谜,最后却发现宝物指向的是床榻上的人,揭开脸上的人.皮面具,露出的是一张张熟悉的脸。
有人惊的倒退一步倒在地上,转头仓皇地想跑,却被山上突然滚落的巨石砸死。
有关于这?些人的故事缓缓铺开画卷……
首尾呼应,蛟龙地宫和?红船坞的故事结构是很相似的,都是密室逃脱,通过搜找东西过关开地图的方式来打开剧情,承接前文的悬疑探秘,处处透着几分诡谲气息,而其实只是一些障眼法罢了。
其实船上的人并没有消失,他们只是被藏在了机关当中,因为药物尽数昏迷着,红船坞的姑娘公子都是些可怜人,他们不会武功,甚至是娼妓,没有报仇的能力。
解春风虽然奇诡武功出众,手段繁多,却不可能一力降十?会,他便设计了这?一出把戏,将那?些罪孽之人一步步引入深渊,亲手揭开自?己想要隐藏的那?些东西。
一直到最后,那?些人还以为自?己可以活着离开。
然而解春风不可能叫他们活着。
周承弋一鼓作气写完了红船坞,再次感叹解春风真是他笔下最邪气的主角了,喜欢他的会极度喜欢,讨厌他的会特别讨厌。
比如?周承弋本?人其实对以暴制暴是持保留态度的,但不可否认,解春风所做的事情确实非常的爽快,真正的深仇大恨,那?便是将对方杀了也是不解恨的。
而世?界这?般的大,往往很多事情并不能真相大白,现代的法律都有不少漏洞可以钻,更别说古代了,且封建时代,阶级固化,人权难以赋予平民。
然则改革者若是步子跨大了,带给平民的不是解放,而是另一种水深火热,连同整个国?家的体系全部崩塌。
这?便是周承弋不可能坐上那?个皇位的原因,他不是不知道这?些道理?,可要他上位之后无视这?些弊病他难以做到,绝对的强权是很可怕的事情,而强权之下推行的政策把控不住度便会成为灾难。
或许往后史书评价会是“罪在当下,功在千秋”八个字,可那?时的祸乱绝对不是轻飘飘一个“罪”字便可以定义的。
如?同当初陆尚书贪污之事,周承弋说的那?句“功是功,过是过,功过怎能相抵”,他始终如?一。
而他能做的,只能是尽可能的将自?己知道的东西写出来传世?,由世?人去实验去选择,能实现并且发展的便是适合这?个时代的,被搁置淘汰的便是需要留待往后去攻破的。
乱世?可以是因为一个人,而盛世?却绝非一个人的功劳。周承弋清楚自?己的短板,只想当一个淹没在历史洪流里的人。
冬日宴定在第一场雪落之后,长安城内外银装素裹,符谦府邸栽种的腊梅尽数开了,红艳艳的点缀在雪景间,分外醒目。
如?他所言,取的便是红梅傲雪之意,而赴这?场宴会之人,无一不是天之骄子。
周承弋这?个太子全场身份最高,被请去坐主位,他没犹豫拒绝了,笑着道,“此宴为私人宴,来此的都是相熟之人,都是来开心?的,尊这?些礼,那?我?是否还要喊一声蒋大人?骆大人?杜大人?”
被点名的三人连连摆手说不敢。
周承弋扯了扯嘴角,“诸位与我?年龄相仿,叫我?一声叙之便是,便当只是一介书生。”
众人从善如?流竞相唤了声“叙之兄”。
正因为是熟人私宴,氛围非常的好,先是集体敬酒祝了房观彦和?余映金榜题名,每人一句诗文祝词,考虑到这?二?人酒量,是在说完之后集体敬的。
二?人自?然是都喝下。
杜冰箬沾了酒本?就爽朗的性子更加放开了,起身单敬余映道,“当年辩论赛之时,我?初入长安不久,慕名去瞧当真为观雪居士之口才?折服,未曾想今日竟然有幸与居士喝酒吃饭,杜某情难自?己,唯有敬居士一杯,聊表敬佩之心?。”
杜冰箬的酒是直接倒在碗里的,足有巴掌大的满满一碗,他咕咚咕咚全喝干。
没想到余映也不声不响的倒了一海碗,吓得杜冰箬赶紧“唉”了一声,焦急的给周围人使眼色,却不想无论是最会看?眼色的符谦,还是离的最近的惠敏郡主都没什?么反应。
杜冰箬只好自?己劝,“是我?敬你,多少量是我?的敬意,您若回礼,意思意思便可以了,不必勉强。”
哪晓得余映喝下后表情都没有变,痛快的像是喝了水,露出个短暂惊艳的笑容,语气平淡中透着嚣张,“我?从不勉强自?己,论酒量,你比不过我?。”
“哦?”这?话顿时将杜冰箬这?北方汉子的拼酒魂给激出来了,他再次起身敬酒,“正巧我?也酒量尚可,便与居士比试一番?”
“叫我?幼卿便好。”余映应下。
惠敏郡主悄然的叹了口气,找人去煮醒酒茶,看?着杜冰箬的眼神有些同情:宋绪文老先生是出了名的海量,余幼卿可是能把老先生喝吐到甘愿戒酒之人,这?杜冰箬是真会挑。
可不是会挑,来长安城后唯二?的两次拼酒,一次选中周承弋喝了个人事不知,这?回又选了量比海深的余映。
那?边拼酒,这?边倒是和?乐融融。
房观彦坐下时,周承弋习惯的伸手给他搭了一下,随后自?然的牵着按在自?己腿上,凑过去问他,“觉得还好?”
房观彦在这?些日子里早已经习惯周承弋的各种小动作,没觉出有什?么不对,反而觉得自?己着实被小看?了,他将那?杯子放在桌上语气也很随意,“这?些量怎么可能醉。”
“可你酒气上脸了。”周承弋说的煞有介事。
房观彦信了,当即伸手去摸脸,触手却并没有感觉到烧起来的热意,听到了耳边周承弋忍不住的低笑。
他顿时便明白了,这?人恶趣味又上来在逗弄他呢,又无奈又好笑的道,“当心?你下回再这?样,我?便不信你了。”
“你每回都这?么说。”周承弋说着,动作很快很自?然的给他夹了一些喜欢的菜,房观彦也随口点了一个想吃的菜,位置有些远。
周承弋挑眉,“我?记得你不爱吃这?个?”准确来说,是在海上吃吐了。
“醉春楼新出的配方,据说味道很好。”房观彦道。
周承弋起身夹了一筷子先自?己试了试,味道确实不错,再给房观彦夹了一些并不多,刚好够两口,“虽然做了处理?,却还是有海腥味,你必然能吃出来,尝尝鲜还可。”
房观彦一试果然如?此。
这?两人的对话动作始终都透着自?然,坐在对面的符谦看?在眼中却莫名觉得处处透着诡异。
他扭头问骆异,“你瞧着太子殿下和?子固可是有什?么不对?”
“哪里不对?”骆异今日破天荒的一杯接一杯的喝着酒,眼神还是清明的,说话却喷出浓重酒气,将符谦熏的仰倒,赶紧展扇挡在两人中间。
骆异打了个酒嗝还要喝,被符谦用扇子按住手,“你这?是喝了多少了?”
“也就一瓶半吧。”骆异挥开他的扇子继续倒酒,端起和?另一边的裴炚碰杯喝下,这?两人喝的都又急又凶,瞧着像是买醉的样子。
由于裴炚向来贪酒,符谦一开始并没有注意,直到发现裴炚和?骆异喝酒竟然也一言不发闷头喝,这?才?觉得不对劲来,“你们二?人这?是受了什?么刺激?今日是打算一醉解千愁?”
“若是能解千愁倒也是好了。”骆异笑了一声,神色间却并无欢喜。
裴炚呲了呲牙,活像只被踩到了尾巴的大狗,“我?不需要解什?么愁,我?只是想不通,为什?么裴明那?厮可以去边关,元帅却不要我?!元帅说的我?都做到了,为何不叫我?入锁甲军?”
骆异看?了他两眼,“你不是要考太学想做文官,怎么又想入锁甲军从武了?”
“锁甲军和?武官那?能一样?”裴炚哼了一声,铿锵有力的道,“那?可是钟离元帅亲自?带的军队,便没有哪个顶天立地的男儿?不想去的!”
“裴明那?厮完全就没学锁甲军的东西,凭什?么他能去?!”裴炚对此事很是愤愤不平。
符谦抽了抽嘴角道,“我?看?你真是喝酒喝糊涂了,裴明去那?是以监军的身份,哪里需要学那?些。”
“那?我?为什?么就不能以监军的身份去?”裴炚黑脸凶巴巴的又莫名透出些委屈来,像被抛弃的大狗。
刚刚还统一战线的骆异这?回毫不客气的嘲笑出声,“想做监军可以,你还是先做上三品以上文官再说吧——哦,你这?边还得先考进太学院。”
若不是符谦眼疾手快将骆异挡在身后,裴炚都能扑上去把这?柔弱挑事的书生给撕了。
“杜冰箬,这?里有人想和?你拼酒!”符谦决定将人甩给另一个虎背熊腰的大汉。
最近营养跟上又长了一些已经快一米九,还长胖了的杜冰箬顿时高兴的将裴炚带走?。
那?边高高兴兴的拼酒,这?边符谦看?向骆异,“说说吧,你这?边又是怎么了?”
骆异抿了抿唇,“没什?么,不是出了什?么事情,只是我?自?己。”
“你怎么?”符谦追问。
骆异沉默须臾终究还是答了,“我?想辞官。”
这?一块的人早就被两人闹的动静吸引了视线,此时都有些惊讶,周承弋知道他们都是在南书房教书,他这?个一手改革的人关心?的竖起耳朵去听。
这?边几人气氛不对,那?边拼酒的人也安静下来。
符谦再次追问,“你好不容易考上的,为什?么突然想辞官?”
骆异有些自?暴自?弃的又灌了一口酒才?道,“就是不合适,我?不喜欢。”
“我?也不喜欢。”杜冰箬在这?事上与骆异感同身受,“南书房拢共就十?个学生,夫子的数量远在其之上,多我?一个不多少我?一个不少。”
“叶师兄同我?说,扫盲教育如?今已经在各地开展,很需要做事的人。待到南书房稳定下来,我?想去那?里。”杜冰箬问骆异,“你要与我?一起去吗?”
骆异摇了摇头,神情看?起来更颓废了,“我?很羡慕你们,有着自?己想要做的方向,而我?什?么都不明白,只知道不想干这?个。”
“我?读书十?余载,到最后却原来却都找不到前进的方向,当真白读这?么些年的书了。”他自?嘲般的说道。
这?问题可真是难倒符谦他们了,性格决定想法,无论是符谦还是余映都从一开始对于自?己的想法很明确,几乎没有过犹豫时候,都是埋着头往前冲便是。
而至于蒋羽生、裴炚、惠敏郡主这?些人,他们都是不愁吃穿,生来就有多重选择的,便是暂时迷茫,也不需要去关心?那?么多,随心?所欲想如?何做便如?何做。
有像蒋羽生一样顺从父亲的意见去试试的,有像裴炚一样反其道而行之非要选最不可能的那?条路的,也有如?郡主这?般什?么都不选的。
他们虽然也迷茫却难以与骆异共情。
唯一与骆异处境相似的便是杜冰箬,杜冰箬幸运的有叶疏朗这?位志同道合的师兄,一直如?同启明星一般的指引杜冰箬前进。
骆异对于自?己的无能为力,最后还是周承弋和?房观彦给出了一些答案。
房观彦是因为天之骄子一日落入深渊,虽然只活了二?十?余载,经历的事情却比别人一生还要多,而且他长期抑郁不得志,从中学会的调节心?情的方法很适合此时的骆异。
周承弋的话,他倒是真的曾有过骆异的这?个状态,这?这?其实就是现代大学毕业生最常见的现状,对于未来的不确定迷茫,以及对于自?身能力的否定摇摆。
一直所学的专业到工作实习了才?发现原来并不喜欢,甚至已经到了讨厌嫌恶的程度。继续耗下去,身心?俱疲;转行,四年所学成为泡影不说,转去做什?么也是一个问题。
这?便是沉没成本?。
不过周承弋发觉出骆异想要摆脱的想法更强烈,他道,“这?不是你的问题,只是你和?这?个职业相性不合,不合适便换一个,喜欢才?能长久,不如?你想想你曾经做过的能让你开心?的事情是什?么。”
“……”骆异思考好一会,吐出了一个让符谦出乎意料的答案,“做编纂。”
符谦眉头忍不住一跳,“我?之前叫你做《长安副刊》的总编纂,你拉着脸不愿意做,怎么现在反而成为你喜欢的了?”
骆异翻白眼,不客气的道,“一个崭新的刊物,编纂全是新人,这?就好比要你跟什?么都不会的新商会合作,无论是出货进货凭条什?么都要你来弄,你可乐意?”
“你不用回答,我?知道你不乐意。”骆异哼了一声,“圣人言: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你符玉兰便是己所不欲,强加于人,利益诱之,手段胁迫,不欲也得欲。”
符谦心?虚的用扇子蹭了蹭鼻子:“……哪里有你说的这?般夸张。”
裴炚第一次站在骆异这?边,严肃认真的点头道,“那?确实不是夸张,符玉兰奸商之名名不虚传。”
“过奖过奖。”符谦始终觉得无奸不商,说一个人奸商便是夸他善于经营,他自?认自?己确实算是经营奇才?,连日暮西山的长安书坊都能给盘活络,成为如?今京中最大的书坊,确实当得起这?一声“夸奖”。
他其实对于骆异能回来高兴的不行,嘴上却装作勉为其难的样子“唉”了一声,“便是我?欠你的,你想辞官便辞吧,我?总不能少你一口吃的。”
在场众人哪个不知道他那?得了便宜还卖乖的德行,骆异话头一转便道,“哪能让兄弟勉强,长安四大书坊,我?自?去他处碰碰运气便是。”
周承弋看?无伤大雅的热闹最在行,当即火上浇油,“我?听闻赵家楼缺编纂,你去倒也正好,这?家背靠朝廷,工钱虽不如?长安书坊,但稳当的很,活也轻松不少。”
放现代妥妥的国?企。
房观彦附和?周承弋,也是说真话,“父亲确实说自?从开了《每日新闻》后,报纸销量上涨,来稿也翻番了,缺编纂。”
骆异一听心?里头一咯噔,突然想起之前符玉兰说过赵家楼背后有朝中大官,不会这?个大官就是房丞相吧?
瞬间感觉对编纂这?个工作的热情直线下降。
好在符谦爽快的认了输,他为了能赚钱想来能屈能伸,而且不过朋友间玩笑罢了,当即抱拳拱手,“晓得了晓得了,不收回那?句话还不成?骆异,骆兄弟,我?们书坊很需要你,来吗?”
“来。”骆异点头应下,遂辞官的事情基本?顶下,不过此时辞官不太明智,至少也要争取到春闱前后。
大抵是骆异和?裴炚开了好头,后来宴会上大家各自?都吐露了些自?己的事情。
蒋羽生说户部事情多且杂,土地、税收、国?库、户籍等?事情竟然都是他们管,朝中一旦有点风吹草动,户部就要动起来,而且基本?都是要户部牵头走?其他六部才?行,其他部门到时间休沐,户部不行,户部得轮休。
“我?当时问我?爹,六部哪个最清闲,我?爹说是户部我?才?考进去的,哪里知道户部竟然是最忙的!”
符谦帮着解释了一句,“其实蒋尚书倒也没骗你,户部陆尚书在的时候,楚尚书这?一系确实清闲。”
毕竟财政等?大部头权力都被陆尚书独揽,和?六部牵头的事情也都是陆尚书负责,楚尚书明明一个同他平起平坐的一品尚书,愣是被压的查无此人,朝官在听政殿开会的时候,户部常去的是陆尚书,楚尚书数次被遗忘。
不过现在陆尚书倒了,楚尚书怎么说也得揽一些权力在手中的,此时忙倒也不是那?么难以理?解。
惠敏郡主的烦恼在于话剧,《江湖都是我?的传说》虽然已经决定要改编,还是骆异操刀,问题就在于骆异的风格同长安地产南辕北辙,改动起来不是什?么小事,骆异也是头一次改编别人的作品,有些方面不成熟也是可以想见的。
而除了剧本?这?方面之外,这?个题材的作品想要排话剧,道具方面充满了问题,而在人选上也与骆异有着分歧。
“对于解春风的人选我?还是觉得可以用花见月,她?解春风的神韵抓的极好,容貌可塑性也强,男女老少皆宜。”惠敏郡主对于那?位嗓子坏了再也不能唱戏的花见月很有好感,孟怜轧戏若不是她?找三生柳救场,口碑就直接砸了,她?记得这?个恩情。
骆异却提议,“花见月扮解春风可行,然则我?觉得其他的易容装扮,可以采用别人,最大概率还原剧情,避免观众出戏,在一幕戏间接时间短之时,也可以给花见月足够的喘息时间。”
一人分饰多角没问题,问题在于出场时间紧凑,每次易容的妆都是不一样的,选多个演员分担主角的戏份,能更完整的还原整个故事。
“争吵没有用,不若问问太子殿下有什?么好主意。”随着符谦的话落,所有人都看?向周承弋。
本?不知道自?己已经掉马的周承弋表示,“你们双方在一定时间内说自?己要这?样做的原因,我?们投票表决。”
最终投票结果骆异胜出,最终采用多位主演的方法。
符谦没有烦恼,非要有的话,就是自?从账房先生上月辞职后,新来的账房符谦还不太信任,重要的账本?都是他自?己做的,让符谦恼火的便是钱太多了,怎么算都总是平不上。
符谦说出这?番话,差点让他自?己血洒宴会。
再和?乐融融的宴会,也都有散场之时,众人举杯畅饮约好来年再聚。
然而此时他们不知道,这?个来年一直到很久之后都不曾实现,而这?一年的冬日宴,竟成了他们唯一的一次团聚。
房观彦终究还是酒量浅,一个不小心?就喝多了,有人的时候还好,等?到人都走?了,他就开始粘人了起来,非要抓着周承弋的手指让他问这?是几,不问就不起来。
周承弋问了,他又装傻充愣耍起赖来。
“你这?是和?谁学的,嗯?”周承弋倒也不生气,还觉得这?样又乖又暗戳戳蔫坏还挺招人的,揉了揉他的头发,又轻轻捏了捏他红彤彤的脸。
房观彦仰头看?着他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回答的非常快速,“你,跟你学的!”
周承弋挑眉,“我?哪有这?么无赖?”
房观彦就不说话了,只坐在那?里笑。
周承弋没忍住低头在他晶亮的眼睛旁边亲了一下,看?他眨巴两下,反应过来弯起眼睛,眉梢一扬,“你是不是装的?”
“不是。”房观彦抓住他的衣服,眼巴巴的看?着他,想要索吻。
“你这?样让我?感觉在欺负小孩,所以别想。”周承弋倒不是故意这?样说,而是真的有这?种感觉,每一次房观彦醉酒之后都又乖又呆的,而且很快就会睡过去。
就算周承弋想要做什?么,做到一半人睡着了,他是继续还是停下?
周承弋觉得干脆不做比较好。
房观彦脸上的表情顿时变了,瞧着有些委屈。
周承弋问他起不起来,他摇了摇头,周承弋就直接把他抱了起来,托着他的臀部不让他掉下去,房观彦因为突然拔高,头脑有些发晕下意识的便窝进周承弋脖颈里。
周承弋摸了摸他的头,安抚了两句,一转头,就对上四双眼睛。
周承弋:“……”
作者有话要说:小剧场
周承弋:我在那里逗对象。
某四人:我们在那里看你逗对象。
周承弋:对象很乖很可爱。
某四人:你们很骚。
周承弋:……符谦,上大号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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