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动情?no!

“嗡——”手机又忽然震动起来,是白新月的消息:“快飞了吧,注意安全。”

贺亦欢还没想起来那罐子像什么就被转移了注意力。白新月这孙子罕见的说了句贴心话,可惜不着边际。他失笑,打字回过去:“坐个飞机注意什么安全,又不是我开。”

白新月果然好不过两秒:“我这不是关心你吗。你知道飞机一旦失事掉下来,一个都活不成。”

贺亦欢虽然从出生起就时常点儿背,运气差到他奶奶还带他找过算命先生,但是对于飞机失事这种事情也不以为然:“乌鸦嘴。想我点好不成?飞机的事故率比买彩票还低,轮不到我。”

起飞前的播报响起,空姐在走廊里巡视提醒旅客关手机。

贺亦欢系上安全带:“不跟你说了,飞机要飞了。”

白新月没回,可能是忙别的事去了。

贺亦欢关了机,看向窗外。

秋衣依旧清爽,但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方才还晴空万里的窗外,现在似乎有点阴沉,空气中似乎有一股隐约的寒意。

要下雨了吗?

“呜呜……”身边似乎响起了抽泣声。

贺亦欢以为自己听错了。

“呜呜……”声音逐渐清晰,贺亦欢诧异转头,只见那端庄的中年女人竟然掩面哭泣起来,豆大的泪珠顺着指缝滑落而下。

还真被他猜中了!

这年头人们大多信奉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遇到这种事多半装作没看见,可贺亦欢不,他长得一副浪荡公子哥样,实际上骨子里却有种老古董般的绅士风度,立刻从怀里摸出纸巾。

飞机开始在跑道上跑起来,速度越来越快,“轰”的一声向上拉升,载着两百多人冲破初冬的冷冽气流,斜向上飞上了湛蓝色的天空。

“姐姐?”贺亦欢在飞机爬升的轰鸣背景音把纸巾递过去。

女人依旧没应,也有可能是没听见。她的整张脸都埋在掌心里,不是嚎啕大哭,只是小声啜泣,却像是在强忍着莫大的悲哀和痛苦,身子不受控制的颤抖着。

有那么一两刻贺亦欢几乎担心她会不会哭得背过气去,正琢磨着要不要叫空姐帮忙,忽然只觉得飞机剧烈的震颤了一下!

咣啷!

清晰的撞击声从窗外传来,飞机就像是碰撞到了什么坚硬的东西,骤降几十米又猛然拉升。贺亦欢整个人都被颠起来几厘米,又被安全带拽着腰按了回去。

被颠起来的不止他一个,飞机里一片惊恐的骚动,有乘客尖叫了起来:“怎么回事!”“出什么事了!”

机组人员立刻轻车熟路的在广播里安抚情绪:“女士们先生们,我们在上升途中遇到了气流,请大家系好安全带,在座位上坐好,不要随意走动。”

滚滚乌黑的云层和厚重的浓雾把飞机包裹在了其中,雪白的飞机就像是是在大海中漂泊的小船。

贺亦欢赶紧看向邻座,他倒是不怕,但是担心颠簸进一步刺激到女人,然而一看却发现女人已经不哭了。

她像是终于度过了歇斯底里,放下了手呆滞地注视着前方,脸色苍白得吓人,双眼通红,看起来就像失去灵魂的人偶似的。

飞机的震颤逐渐平缓,虽然还在小幅度起伏,却已经没有刚才大起大落那么恐怖,人群也安静了下来。

“姐姐,刚才吓到了吗。这鬼天气,变起脸来一点谱都没有。”

女人听到贺亦欢的声音猛然回头,脸上惊恐的神色一闪而过。这种惊恐不是被贺亦欢的突然搭话惊到,倒像是做了什么亏心事被人撞破了一样。

贺亦欢淡笑着递出纸巾,看起来人畜无害。

女人犹豫了一下,迅速接过纸巾攥在手里,垂下眸子:“谢谢。”

飞机进入平飞模式,乘客们终于放下心来,开始各自闭目养神。

一般人面对明显的疏离都不会自找没趣,可贺亦欢却像是看不懂人脸色,半靠着窗户,继续有一搭没一搭地和女人聊天:“云南的风景很好,我小时候去过,惦记了好久,这次特意休了年假去看看。您呢,是去旅游还是探亲?”

他脸上的笑意似有似无,不得不说这男人确实是漂亮,肤色白皙眉眼如墨,手指随意地轻轻敲打着扶手,明明漫不经心,却偏偏有种能把人的心弦都拨动了的魅色。从八岁小孩到八十岁老奶奶,很少有人能受得了被他笑眯眯地看着,不到一时半刻就得脸红心跳。

可那女人却只是低头紧攥着贺亦欢给他的纸巾,甚至没有往脸上擦一下,满脸泪痕的抱着那罐子,也没有回答贺亦欢的问题,半晌,才幽幽地说:“有愿望不要等,最开始想的时候就该去,要不然很有可能就没机会了。”

“年轻,不急。”贺亦欢云淡风轻地回答,“祖国有那么多大好河山我还没看过,以后都要一一看遍才行。”

女人没说话,过了两秒忽然抬头看向他:“你多大?”

贺亦欢:“二十四。”

“可惜了。”女人抱着罐子的手又开始颤抖,她的情绪就像是在坐过山车,此时又到了骤降的时候,喃喃地说,“我女儿走的时候,还没有你大,她才十八。”

走的时候?

贺亦欢心里一沉,终于印证了猜想。

从刚才起他就觉得女人不对劲,她的身上似乎有一种强烈的厌世情绪。

读研究生的时候,贺亦欢隔壁住了一个因为家庭问题重度抑郁症的同学,那个男生后来卧轨自杀,在他去世前的几天,那空洞绝望的状态就和这女人一模一样。

所以他刚才故意才问女人之后的行程,试探她的回答,果然没有得到正面回应。现在他才明白,那是因为女人的女儿去世,白发人送黑发人,女人已经对未来没有了规划。

冷汗逐渐爬上了贺亦欢的后背,他现在正面对着一个一心求死的人。没有人知道女人到了云南之后的行程是什么,她只有一个人,就算一落地就悄无声息的消失了,也没有人会知道。

贺亦欢解开安全带,冲女人笑笑:“抱歉,能让我出去一下吗,我去个洗手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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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乘正在机舱尾部准备餐食,帘子忽然被掀开,贺亦欢不由分说地钻了进来。

空姐吓了一跳,连忙阻拦:“先生您不能进来!”

“嘘!”贺亦欢竖起手指,严肃的样子立刻让空姐下意识噤了声,“52C的乘客有轻生的倾向,你们可以联系地面跟她的家人联系上吗?最好能找到个心理咨询师。”全世界那么多抑郁症的人他管不着,但是坐在他旁边的他不可能见死不救。

“轻生?”小空姐睁大了眼睛,飞机上遇到的突发事件很多,被提醒有人要轻生还是头一次,“我们可以联系地面医疗组,但是您是怎么知道的?您是医生吗?”

毕竟不可能凭谁一句话就认定乘客有轻生嫌疑,如果那名52C乘客没事,而被航空公司多管闲事,事后追究起来麻烦会非常多。

“我不是医生,”贺亦欢摇头,但是他大学的时候读了很多杂书,包括心理学的全套教材,“但是我坐在她旁边,从刚才和她的对话中能确定她的心理问题非常严重,你看她怀里抱着的东西。”

贺亦欢掀开帘子,示意小空姐来看。

小空姐靠过去看向52C,却看不太清:“像个保温杯?”

贺亦欢比小空姐高出一头,小空姐凑过来时几乎整个人都无意的倚靠在他了的臂弯下,倏忽间,发丝间的清香幽幽飘来,栀子花温柔似水的味道就这么毫无保留地撩拨进了他的鼻腔。

二十四岁大龄母胎单身青年的心脏不受控制的加速,这种轻微悸动的生理反应是每个男人都习以为常且无可避免的事情,然而贺亦欢的瞳孔却惊恐的一缩,下一秒他脸色瞬间煞白,闷哼一声捂住了胸口。

心脏就像是被针狠狠扎了一下,疼痛如同潮水般席卷全身。

好疼!

贺亦欢咬住牙关抑制喘息,抓着帘子的手却紧攥到青筋都崩了出来,疼的一张俊脸都有点扭曲。

小空姐回过头来:“那罐子是什么?……喂!你怎么了?”

“没事……”贺亦欢放下捂着胸口的手直起身,额角细汗淋漓,强忍住绵延不绝的疼痛,装作无事发生的样子插兜靠在了餐台边上。

这就是他为什么母胎单身的原因——对爱情过敏。

他不能动情,只要他稍稍有一点点心动,就会身体剧痛。疼痛的部位不定,他的头、胃、腰子……各种器官都中过招,这次是心脏。

去过医院,医生们都说他一切正常,没查出来什么所以然。

严重的时候他疼晕过,疼吐过,但是这都不叫事,最绝的是有一次疼的部位不可描述……贺亦欢简直没脸回想。

所以他的感情经历从来没有超越过拥抱这一步,一般在牵手的步骤就结束了。

“那东西,”贺亦欢深吸一口气平息自己的心跳,“是骨灰罐。”

小空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