气氛再一次陷入了诡异的安静。

终于，周京在脸上揉了一把，深呼一口气坐到了阳台的椅子上：“要不然我最讨厌聪明人呢，什么都瞒不住。”

贺亦欢兴致盎然：“来来来，快说来听听。”

周京把刚才接收到的照片翻出来，手机扔过去：“看看，看出什么了吗？”

贺亦欢接住拿来一看，屏幕里女人青白无生气的面容猝然出现在他眼前，吓得他差点直接原地起飞，好不容易哆嗦着把手机握住，眉头忽然皱紧了。

“这是？……”

女人枕头旁边有一块浅色的放射状印记，在纯白的枕套上闪着些亮晶晶的磷光。

贺亦欢仔细看去，那印记和周围的环境格格不入，图形就像是无数个十字星叠加在一起放出的光芒，每个放射状的线条长短不一，粗细也不一。

明明像是人为痕迹，却和贺亦欢之前见过的所有图形都不大一样，似乎每个放射线条间有某种细微规律似的。

“我们觉得这个东西……”周京一字一顿，“是神迹。”

贺亦欢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

周京看着贺亦欢因为震惊的表情，终于有了稍许扳回一局的成就感。

·

他道：“你之前说的对，如果有万能的神的话，这个世界的因果报应应该是相当完善的。事实也确实是这样，元朝以前，人类的因果报应非常精准。大到君主帝王，小到寻常百姓，一个人的命运一定和他的所作所为息息相关。”

“随便举个例子，宋后废帝刘昱暴虐成性，以把活人分尸为乐，最后果然不得好死，被身边的太监一刀捅死。而当时地方县志记录里的某位不知名的小官，一生勤勉爱民，为乡里人谋福利，修水路，最后家族顺风顺水，出了好几个大官。”

贺亦欢准确的抓住了他话中的转折：“元朝以后呢？”

“从元朝后期起，这个现象似乎逐渐弱化了。”颜柠在一旁道。

贺亦欢看向她：“弱化？”

如果忽略颜柠时不时发作的风骚，她正经说话的时候还是很让人信服的：“对。因果报应还在，但是却没有从前那么精准了，出现了不少漏网之鱼。你想想近现代战争时期那些犯尽杀孽的人，有的长命百岁，有的子孙满堂，到死都没有报应。”

贺亦欢仔细一想还真是，越琢磨越能想到更多的例子，简直触目惊心。

“会不会坏人的报应是在死后，轮回转世的时候才会体现？”他问。按照特调处的逻辑和世界观，既然鬼都有，那么轮回应该也存在，坏人下辈子当牛做马，好人下辈子享清福的规律也应该应景。

“确实有人这么想过，”刘常乐小声说，“但是目前大部分研究者都认为现世的报应和轮回的报应是两码事，两罪并罚，互不干涉。坏人在现世一点报应都没有，还是非常奇怪的。”

周京点着一根烟：“不过后来，人们发现似乎有一股力量在努力纠正这些错误。”

贺亦欢一怔。

周京吸了一口气烟，道：“最开始发现这现象的是二十世纪的特调局。当时为了研究因果报应是否存在，特调局追踪了几百名有名的穷凶极恶、但是因为各种原因没能受到制裁的人，却意外发现他们其中的百分之八十最后都死于非命。而在他们死亡的现场，都留下了类似的放射状痕迹……就像是被某种力量故意杀死的。”

颜柠故意压低她的御姐音微笑道：“仿佛冥冥之中又某种力量，或者说某人，在暗中处理这些因果报应下的漏网之鱼，还留下了所谓的“神迹”。

一阵阴冷的风吹过，贺亦欢结结实实地打了个哆嗦，半晌，他挤出一句评价：“这也太魔幻了……”

“可不是吗。”周京吐出一口烟：“我们称这种行为为“肃清”，其实应该更早之前这种肃清就开始了，但是因为神迹不是永久的，大概一两个小时就会消失，所以在没发明相机以前，留下的确切证据很少，这才导致直到最近一百多年特调局才真正关注到这个事情。”

贺亦欢沉默了一会儿，总结道：“所以总而言之，神……如果存在的话……他们从元朝起，内部系统就出了问题，无法合理安排因果报应，所以后续派了专人下凡收拾他们自己的烂摊子？”

“就是这样，具体情况还在调查中。”周京站了起来，夹着烟摊手，“现在我们特调处可是跟你坦诚相待了，够有诚意的吧。”

贺亦欢眼里的敏锐一扫而光，做呆萌状，假装听不懂他话里有话，上前握住了周京的手晃了晃：“行，之前你摸我屁股的恩怨一笔勾销。”

周京：“……”

到最后都没能从贺亦欢这狐狸嘴里得到一句同意合作的保证，要不是忌惮他可能是个大妖，周京真想把他绑回特调局好好调/教/调/教。

周京再不久留，留下贺亦欢的联系方式之后就急匆匆地去了医院。

颜柠和刘常乐晚走了一会儿，在贺亦欢的撒泼打滚和三寸不烂之舌的游说下，竟然迷迷糊糊地被忽悠着报销了他回家的车票。

等他们回过神来的时候，贺亦欢早已坐上了高铁，一溜烟的跑回首都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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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龙玉柱被飘渺的薄雾环绕，若有若无的淡香在阳光下铺散开来，浓淡相宜的云漂浮腾挪，一座座各不相同的宫殿或远或近隐没在云层中。

不时有衣着华丽而古典的人穿梭在云层中，或是宽袍飘然，或是锦缎飒爽，宽大的袖子里放着各种文书典籍，在各个部门间忙碌着。

即便地上已经是21世纪，天上的神仙们却依旧喜欢并保持着曾经的大部分习惯。

忽然间，最南端的天门金光大盛，身着亮金色软甲上的迟连峥在金光后出现在传送门上，英武的面孔严肃冷淡，落地之后立刻大步向天界最中央的金銮大殿走去。

路过的神仙小声交头接耳：“听说了吗，迟将军又下凡处理林如柳留下的烂摊子了。”

“不下凡哪行啊，林如柳接手气运之神的活之后一直干的不行，因果报应、复活生死这些基础工作总出岔子，几百年来天帝已经发怒好几次了。”有人咂舌。

“德不配位啊，德不配位！掌管人间运气祸福的这么重要的位置怎么偏偏给了他？让林如柳继续掌管天界刑罚不好吗，原来那个职位虽然和气运神的位置没法比，但好歹也是天界重职，也不差啊。”

“哎呀，你不知道，林如柳据说和天帝的私交甚好，当年气运之神的位置空缺之后，是他自己要来的。”说话的声音压低了下来。

“啧啧怪不得。哎，可真是的。就算是走后门也得尽心尽力吧。”

“林如柳是尽心尽力了，每天都累得无止无休，主要是能力不够。”

“也是，毕竟几百年前煜华神君的水平不是谁都可以匹敌的。可惜可惜，想当年煜华神君是何等的风华，要不是出了那档子事，现在气运之神的位置哪里轮得到他林如柳。”

“嘘！小声点，天帝可听不得那人的名字……不过你说的对，林如柳当初就是煜华神君身边的小跟屁虫，他哪里配得上……”

说话之人忽然被旁边的同伴用胳膊肘怼了一下，立刻回神，心领神会地闭嘴。

不片刻，林如柳从他们身边走了过去：“早啊，靖文神君，封殊神君。”

他身着白衣温文尔雅，衣带飘然，嘴角带着淡淡的笑意，看上去谦逊自然，有种与世无争的安然。如果不是他当初主动申请接替气运神的位置，光从他的外表上，谁也看不出他竟有如此野心。

两神略显尴尬，点头和林如柳客套了一下，正准备快步避开，林如柳却忽然笑了：“二位神君方才说的是，我确实德不配位，如柳天子浅薄，勉强位列仙职，确实还需要加倍努力才行。”

两人都没想到他会这么坦然，况且林如柳的职位说到底是比二人要高的，能说出这种话顿时让两仙汗颜：“哪里哪里，大人就当听了个笑话，别往心里去。”

林如柳垂眸，脸上的笑意淡了下去，有些哀伤：“……我也很想他。煜华神君是我的导师，也是我的朋友。他离开后，我向天帝争取他的职位，也只是……想离他更近一点，虽然现在看上去我给他丢人了。”

两仙何曾听过这番话，顿时都觉得过意不去。

林如柳却又勉强笑了：“罢了，过去的事不提。二位是要往大殿去吧，我也是，正好顺路一起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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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吃好吃！”

商场的重庆火锅店里人声鼎沸，贺亦欢捞起毛肚在碗碟里沾了沾，一口吞下肚，顿时满足的飘飘欲仙，什么神神鬼鬼全部抛到脑后去了。

白新月给他开了一瓶新啤酒，再热气蒸腾中递过去，满脸的慈爱：“慢点吃啊，别噎着。”

贺亦欢咕咚咚喝了半瓶，把杯底往桌子上豪爽的一放：“你不知道啊小新，劫后余生才知道生命又多可贵。我觉得人这辈子就得活得开心，至于怎么开心，吃好了是第一位。来来来，牛丸好了，给你也来一个。”

周末的首都商场里热闹非凡，尤其是这家榜上有名的重庆火锅，更是座无虚席。大铁盆内翻滚着麻辣喷香的汤汁，新鲜的蔬菜肉类接连不断的往里进，光是看看都要让人口水都溢出来。

贺亦欢回家的第一餐毫无悬念的选的这里，白新月竟然罕见的要请客。

“墨绿色……”贺亦欢边吃边嘟囔，忽的看向白新月，“小新，咱们身边有谁的眼睛是墨绿色的吗，不知道为什么我最近脑子里总有这么双眼睛……”

白新月被辣到了，哈斥着往嘴里扇风，端着水杯随口道：“中国人哪里有墨绿色眼睛，是电影里的吧。”

贺亦欢心说我最近也没看什么电影啊，不过他也没多想，转眼就抛到了脑后，又点了一份面。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的老话当真是有些道理的，难得请客的白新月看着吃得幸福指数即将到顶的贺亦欢，在他又夹起一片最爱吃的肥牛塞进嘴里之后，终于瞅准时机小声道：“欢儿啊？”

“嗯？”贺亦欢又精准的夹住了一片蘑菇。

白新月放下水杯，小心翼翼地咽了咽口水：“在你走的这段时间，发生了点事。有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你要先听哪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