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第三章

贺兰钰也是到了亭外不远,才透过雨幕瞧见里面有人在,像是女子,只是下着雨,周围又没有旁的遮蔽之处,他脚步顿了顿,还是踏入了亭中。

本想说明缘由,未免那女子慌张,以为他是什么歹人,谁知他抹了眼前雨水,正待出声,抬眼一瞧,就再没能挪开眼去。

那姑娘看着同他差不多年岁,安安静静坐在那里,身上披着白色披风,长发垂落,未佩有任何金玉之物,单单用一指宽的绸带将鬓角的发拢在了后面。

约摸是听见动静,就这么看了过来,茶色的眼眸中没什么旁的情绪,清清淡淡的,眉间一枚朱色小痣,周身疏冷,就好似,好似画中的菩萨。

只她这般冷淡,他心里却像是小鹿乱撞似的,扑通扑通,再没能安分下来。

亭外的雨越下越大,没有一点儿要停的意思,甚至还变本加厉,吹起了风来。

余音看着那穿着赭红色圆领袍服的小公子,说句实话,她还未见过这样好看的少年,奶白的肤,眉眼精致,若非他身量高,单看颜容,倒像个漂亮的小姑娘。

这般容色,叫她想起林铃来,这两日,她着实有了不少眼福。

余音看了两眼,便不再多看,风大了些,将篮子上面盖着的布吹起来,她伸手重新掖好。

只是光顾着篮子,忽略了身旁的伞,被风一吹,就半飘了起来,眼看着就要飞出亭外。

余音忙想去追回来,忽得站在那里好一会儿没动的少年,手一伸,就牢牢握住了伞柄。

只他就那样握着,目光灼灼地看过来,却没有一点要给她的意思。

“多谢公子。”余音有些不解,只先道了谢,伸出手去,想要拿回伞来。

谁料眼前的少年,突然做出了一个令她着实没料到的举动。

他并没有给她伞,而是伸出另外一只手,就那么搭在了她的手上。

少年身量高,手指也修长,比她多出了一个指节去。

只现在却不是关注这些的时候。

余音惊讶了一下,忙收回手去,不知这少年为何如此动作。

她抬眼看过去,却见那少年红了面颊,耳朵也是通红的,手足无措将伸出来的手背到身后去,又把伞递到她面前来。

瞧他这慌乱模样,应当不是故意的。

余音接过来,也没提方才的事,重新坐回石凳前。

贺兰钰原地踱了两步,背过身去,不敢看她,抿着唇看着自己刚才惹了祸的手,重重拍了一下,他怎么就放上去了?

哪有刚刚见面,就做出这等事的?

同个登徒子没什么两样!

这下可好,人家姑娘,定然觉得他不是什么好人。

贺兰钰平生第一次对一个姑娘动了心思,谁料不仅浑身狼狈不说,还留下了坏印象。

他站在那里,好半天没有动静,纠结着,要不要解释一番,又想着若是解释,措辞该如何,才能不失礼。

正当他好一番斟酌之时。

亭外的雨渐渐小了,风也去了别处。

余音看着雨势转小,便站了起来,拎起篮子,撑了伞,往外走去。

从那少年身边经过,并没有半分停留。

贺兰钰回神,见着人走了,一急,就跟了出去,跑到她身边去,未停的雨毫不留情地落在他身上。

“姑娘……”

余音回头,见他淋着雨,眉头微皱,伞举高了些,微微倾斜过去,也幸亏伞大了些,勉强将他笼罩在伞下。

“可还有事?”

轻轻柔柔的声线。

贺兰钰原先要说什么,这会儿子看着她的眼睛,一瞬又什么也说不出来了。

明明打了腹稿,却一点儿用处都没有。

余音见他匆匆过来,思索了一下,以为他想趁一趁她的伞,便说道:“你是要上山还是下山去,若是上山,倒也同路,若是下山……”

“上山上山!”贺兰钰忙说道,其实,他原本是下山去的。

大周民风开放,男女大防并不如何严重,这般同处,并不妨事。

“我……我来拿伞。”贺兰钰伸过手去,握住了伞柄。

余音没有拒绝,只松开手去,他身量高,她这般举着,确实有些费力。

两人就这样,慢慢地往山上去。

中间隔着些距离。

身边人一步一步,走的徐徐,贺兰钰存了不知名的小心思,放慢了步子,甚至故意保持着跟她一样的节律。

他往常跟旁人一起,向来都是旁人迁就他,哪里会有这样的时候。

只他如今甘之如饴也就是了。

贺兰钰目视前方,但没一会儿就控制不了自己往身边看,看着身边的人微提着裙摆,月白色衣裙下面,露出一点点绣了兰花的鞋面。

他忙挪开了视线,明明是凉风,他却耳根发热。

雨渐渐的,越来越小,甚至后面完全停了。

余音先察觉到,伸出手去,并没有雨落下:“雨停了。”

贺兰钰哪里还能注意到什么雨不雨的,听她说话,才发现。

说不上来的失落,他一点儿都不希望雨停,明明未遇上她之前,他还在怪这雨,早不下晚不下,偏偏他下山的时候下。

如今,他全想的是,若是这雨,能一直下就好了。

真是,早不停,晚不停,偏偏这个时候停。

贺兰钰再舍不得,也只好把伞收了起来,心里劝慰自己,无妨,就算是不能和她共撑一把伞,但好歹还能一起上山去。

只他这般想法刚刚落下,前面就传来了唤他的声音。

“公子,公子!”

贺兰钰听见熟悉的人声,肩膀便垂了垂。

他今天大概是遭了霉,竟无一事心想事成的。

“可是叫你?”余音自然也听见了,遂问道。

贺兰钰很想说不是,可这地方除了叫他,还能是叫谁:“嗯……”

“既是雨停,那我就先走了。”

余音伸出手去,贺兰钰再是不舍,却也将伞递了过去,这次他倒是清醒,没做方才将手搭过去的荒唐事儿。

“那个……方才我不是故意的,对不住,唐突了。”

“无妨。”余音接过伞,微微点了点头,别过之后,就往山上去了。

贺兰钰没了缘由跟着她去,就这么看着她的背影,很快方才唤他的人已到了近前,拿着伞快步走了过来:“公子,可寻着您了,老夫人说了,不给您瞧姻缘事了……”

“瞧,怎么不瞧,这就瞧去。”贺兰钰之前就是不想瞧姻缘这才躲了下山来的,说来,这也不怪他,谁让他今年年初得了护国寺净缘大师几句批言,说他什么虽命格贵重,功成名就,却命犯桃花,终其一生,无妻无子。

这可得了,祖母一听当时就急了,可再问些旁的,净缘大师却再不肯说了。

祖母十分担忧,贺兰钰之前还以为祖母是担心他是父亲独子,贺兰家没了后,为此好说了些浑话,比如让他爹娘再生一个什么的,这话一出,挨了母亲几下打不说,还惹了祖母难过。

他这才知晓,祖母不过是怕他一人,孤独终老,没个人陪。

祖母担忧,母亲看在眼里,便想着带祖母回乡看看,还说着,说不定是净缘大师一时说错了。

母亲向来不信这些,这话也就是为了开解祖母,那么一说。

谁知她这么一说不要紧,祖母信了去,回乡一路上,见着个寺庙,就拉着他问姻缘,只那些和尚并没有说出个什么来。

但祖母并没有放弃。

次数多了,贺兰钰纵然一开始还为了祖母宽心耐着性子,时间长了,也实在受不住。

这回依旧是如此,路过云桥县时,听人说这里的云山寺,姻缘签灵的很,便又拉着他来了。

贺兰钰实在是受不住,就出了方才下山的事儿。

但经过刚才的事儿,他偏要去摇一摇那姻缘签。

小厮一头雾水地跟着自家公子往山上去,这不刚才还是不情愿地撇开人往山下跑,怎么这会儿子就同意了呢?

贺兰钰先换了衣裳,才进了大殿,刚进去就被母亲上手拧了耳朵,他也没像平日那样装可怜,就那么安安静静受着。

长公主一瞧,眉头一挑,这小子,怎么转性子了。

老夫人见不得乖孙子挨教训,开了口:“阿英,你轻着些……”

“娘你不知道,这小子皮实着,犯了错儿不打两下,他一点儿都不长记性。”

虽这么说,其实她也没下狠手的,毕竟好些年才得了这么一个儿子。

贺兰钰垂了眸子,态度认真:“娘,祖母,我知错了,我下次一定不撇下人乱跑,也不会再惹娘和祖母担心,我这就去摇签子。”

长公主有些呆地松了手,看着儿子往签筒那边去,跟身边的婆婆对视了一眼,两人俱是一头雾水。

“这怎么回事儿,怕不是淋了雨,脑子淋坏了不成?”

贺兰钰跪在蒲团上,手中捧着签筒,并不跟从前一样敷衍了事,他这次再认真不过。

闭着眼睛,心里想的,全都是刚才亭中的那位小菩萨。

只不知为何,他摇签的时间颇长,那签子就好像黏在了签筒里,不愿意被他摇出来似的。

贺兰钰不管不顾,使了些力气,又过了一会儿,才从筒里掉出一支签来。

他慢慢睁开眼,往下看,却什么字也没看着。

是无字的一面在上。

贺兰钰捡起来,呼吸微紧,翻了过来。

红色的两个朱笔字。

十分显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