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云影留仙裙

“上次看逐晚娘子的舞姿还是三年前了吧,南国有佳人,轻盈绿腰舞。华筵九秋暮,飞袂拂云雨。翩如兰苕翠,婉如游龙举。当真是见之难忘。”

“倒是想知道是哪位郎君是逐晚娘子的有缘人。诸君可有什么消息?”

“这倒不曾听说啊!这也是事出突然,我们在场的有了眼福,等那些没到的事后听闻了消息,非得捶胸顿足三天三夜不可。”

高台下众人纷纷的议论声中,林明然绝望地站到了高台的正中间。

她着灰蓝广袖长裙,身边的舞姬皆换上了一身白纱,原本应该是白衣胜雪更胜一筹,可是林明然发现这身长裙在高台的灯光之下,竟生出莹莹的珠光,特别是衣裙摆动时,有着如流水潋滟般的光彩,素纱白衣登时黯然失色,只有这一抹流动的灰蓝夺人目光。

这衣服她要是穿着跑出去,不出这条街就得被抓回来,简直比一身红衣还要耀眼,她真的是后悔。

为什么,为什么逐晚你不拦着我!

芙蕖身后有女子撇着嘴小声道:“为了把我们比下去,居然还垫高了自己,生生比我们高出这么多来。”

小王爷这具身体的耳朵着实不错,林明然把这话一字不漏的落进了耳朵里。

其实她也很委屈好不好,这小王爷昂藏七尺,相貌堂堂,在人群中本来就容易被认出来,她才换了女子装扮,覆上面纱来躲避那些随侍。

现在被抓上来跳舞,在众多腰肢妖娆的舞姬中,小王爷是越发鹤立鸡群。

有乐声响起,台下又是一阵骚动,齐刷刷都盯着高台,眼睛都不敢眨一下,唯恐错过这一舞倾城的逐晚奔月。

芙蕖带着舞姬们踩着乐声舞动,可是站在中间的人只是傻傻的站着,芙蕖连声催促,“逐晚娘子你错过乐点了,快跟上。”

跟上?

她怎么跟上?

舞姬们挥袖折腰,轻盈地宛如春风中的柳枝,曼妙柔软。她要是用小王爷这具身体下个腰,恐怕当场就得折了。

林明然一咬牙一跺脚,把双臂张开,宛如稻田中的稻草人般,直愣愣伸展着胳膊,开始在原地旋转起来。

宽大的衣袖随着她的旋转而摆动出优美的弧度,随着她的旋转,台下一片叫好声。

……你们的要求可真低。

林明然不敢懈怠,只好一直保持着伸长了胳膊、原地旋转的动作,伴舞的舞姬在她身边充满了疑惑,“逐晚娘子这是要干什么?上天吗?”

宋唯在看台上,嘴角弯上去后就没在下来过,他这个角度看过去,让他想起来民间有个孩童玩具,名唤陀螺,跟现在的小王爷惊人的相似。

旋转了没几圈,林明然坚持不下去了,她眼冒金星,头晕脑胀,本来直挺挺转着的她不由歪了下脚,踩住了身上的长裙,一时没控制好力度,仰面摔了下去。

“砰——”

高台上的木质地板发出一声闷响,惊到高台下的观众,只见倒下去的逐晚娘子直挺挺躺在地板上一动不动,有人充满不确定的问道:“是不是摔死了?”

林明然被摔得七荤八素,她的目光落在了高台上悬挂的彩绸,此时此刻她只想着拽下来一根自我了结。

“这就是传说的奔月,也太难看了!就这还是花月榜的榜首?”

“我当今日能看到什么绝世之舞,半天就是转圈圈换我我也行。”

“真丢人……”

“可能许多年不练,逐晚娘子生疏了倒也不必如此苛责,我看还不错。”

这七嘴八舌的话和乐声混杂在一起,统统进了林明然的耳朵。

她现在要是扯下来面纱,说自己是小王爷,那小王爷人就丢大了。倘若她仍旧如此,那就是害了逐晚。

天神姑奶奶,她可如何是好!

宋唯呷了一口茶,静等着如一条咸鱼一样躺在那里的小王爷应当如何应对。现在小王爷的进退两难的境地他自然清楚,所以他就更想知道后面会发生什么。

一直躺着装死,等到这件事过去或者用小王爷的身份给众人一个饭后谈资的笑料

忽然间,只见躺在地上的灰蓝衣衫的人,双掌向下用力,腰间一挺,长腿踢向半空又重重落下,一个标准的鲤鱼打挺使将出来,让自己站直在原地。

这一纵一挺十分干脆利落,如若不是一直盯着看,可能低头喝口茶就错过去了。

当真有人在台下端着茶杯一脸茫然,“何时站起来的”

宋唯口中的茶差点喷了出去,茶水呛在他的喉间,让他咳嗽了几声,眼睛却不离开那个人。

他能看出来,这不是一个简单的动作,而是一套拳法的起式。

这……是要破罐破摔了

林明然在台上站直之后,长臂伸展,足下点地画圈,忽地双掌握拳,挥合出去,整个人不似方才的僵硬死板,变得灵活起来。

这件衣裙本就宽大,林明然的拳头被隐在袖中,随着她动作的大开大合、翻转腾挪,只见那泛着水光的广袖长裙在高台上飞舞,轻灵飘逸,别有一番美感。

芙蕖等人在原地傻眼,这逐晚娘子忽然变了路数,她们都跟不上,只避在一旁看着。

是不是上次的逐晚奔月过去的时间太久,她的记忆出了错,她记得不是如此的动作芙蕖充满了疑惑。

她是个舞痴,馆主说她天分不高,可胜在勤奋,不求惊才绝艳,倒可以继续坚持着跳舞。逐晚是她在花月筑最佩服也最羡慕的人,逐晚天赋极高,人也认真,为了练舞废寝忘食,才有了今天的逐晚娘子。

这逐晚奔月讲究的是那一份与所爱之人被迫分别的凄婉悲切,用舞姿化为泪水,芙蕖只看过一次,可足够她终生不忘。

但是这时的逐晚,是把本来的小溪流水弄出大江东去的气魄。

难道是新的突破

芙蕖疑惑了。

不光是芙蕖,林明然现在也是十分的煎熬,她一时情急想出来演一套她最擅长的拳法,总算也是能糊弄过去。

看起来最起码看的人都震惊了,只是后面应该怎么办,再打一套拳?

那下面的人又不是傻子,肯定能看出来端倪。

她悔,她恨,她为什么要选这一身衣服,还不如自己跑出去找个乞丐换衣服来得好。

等林明然收尾后,宋唯甚至舒展了一下胳膊,调整了一个更舒服的姿势看下面的走向。

不过打完一套拳,活动了筋骨后,林明然只觉全身畅快淋漓,这具身体疏于锻炼,连肌肉都泛着酸,现在轻松多了。

身体上的快意让林明然心神大振,既然都到了这一步,那就顺着这个风格走下去。

芙蕖为人机敏,在林明然停下来后,带着其他舞姬见机插了上去,及时弥补了林明然的停顿。

林明然趁着这个机会,眼神向周围扫了一圈,在高台一边看到了一把长剑,剑鞘通身雪白,只有在剑柄上刻了一朵银牡丹,栩栩如生。

她眼睛一亮,仿佛看到了亲人,借着芙蕖等人的遮掩,她拿到那把长剑,去了剑鞘,只见剑身白亮,是一把用来表演的长剑,并不实用。

林明然在手上掂量两下,感觉有些轻,可事急从权,也只能如此了。

她对着在一旁奏乐的乐师,比划了两下长剑,乐师们反应过来,连连点头,待林明然回到她原来的位置上时,音乐已经从舒缓悠扬变为铮然肃穆,似乎天地间原本是宁静月光,霎那间风来雪落,变为冷肃萧然。

芙蕖和众舞姬挥袖如云,如潮水般向两边退去,露出站在高台中间的挺拔人影。

台下众人看到一向温婉贤淑的逐晚竟然手持长剑,长身玉立如华山之松卓立泰然,自有一派大家风范,不由一片哗然。

林明然手握长剑,思虑一瞬后,当机立断地在手上舞了一团剑花,剑光如虹,如一条白练横江,广袖翻飞,衣料上水光粼粼,剑身上虹光点点,融合在一起后如雨如雪,使得舞动的那人周身笼罩着清冷之气。

宋唯看着不由“咦”了一声,兴致盎然地又看了片刻,只见高台上女子装扮的小王爷剑招连绵不绝,招式轻灵潇洒,当真是翰逸神飞。虽白纱遮面,望不到容貌,可衣带生风,尽显清华绝俗之态。

他终于确定,这人使得是江湖上沉寂已久的轻竹剑法,这套剑法师承越女剑,只是创出剑法之人有个怪癖,此剑法传女不传男,更是高谈男子不如女子的言论,为世所不容,在江湖上兴起过一阵子后没落了。

想不到他竟在这里可以重新见到。

宋唯心念一动,难道……这小王爷身体内的陌生魂魄,是个女子?

内行看门道,外行看热闹。

宋唯在二楼推断着小王爷的真实身份,其他看客只能看出来这剑舞隽丽脱俗,已有人高声吟诵道:“如羿射九日落,矫如群帝骖龙翔。来如雷霆收震怒,罢如江海凝清光!”

“当年的公孙氏想必也就是如此了!”

“这可把绾卿娘子比下去喽。谁不知花月筑里绾卿娘子最擅剑舞。”

“可不是,快看快看,那把天香剑还是绾卿娘子的。”

小王爷这具身体太过僵硬,林明然怕露出破绽,提起十二分的精神,努力把一招一式极尽袅娜风姿,舞地十分花俏,看起来反响还不错,也不枉费她今天跟个猴儿一样在台上耍半天。

要是让她师父知道她把武功用在这种地方,非挨一顿板子不可。

在经久不息的掌声中,林明然提着裙子拎着剑,赶忙溜下台去,像只做了坏事灰溜溜要跑的小松鼠。

宋唯看得清清楚楚,不由好笑,再细细一品,这个模样又带了几分女子的娇憨之态。

“哎呦,这不是宋大人吗?”

门口有人掀开纱帘,对着宋唯不阴不阳来了一句,宋唯眼皮都没抬一下,仍是自顾自的看着台下。

被忽略的男子大怒,上前就要揪住宋唯的衣领,正巧宋唯把手上茶杯放回原位,侧身躲开了男子。男子对着宋唯冷嘲热讽,宋唯只是静静听着。

忽然,一把长剑横在男子脖颈上,男子的声音蓦然停止,转头就看到一个灰蓝衣裙的女子正瞪着自己。

手持长剑,目光不善。

男子忽然指着宋唯哈哈大笑起来,把长剑随手拨到一边去,“这剑还是我送绾卿的,怎么到了你逐晚手里?”

声音一沉,透着阴郁,“跟本衙内作对,逐晚你是不知道你的骨头几斤几两?”

林明然才想起来,自己还是“逐晚”的身份。

糟糕,她好像又闯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