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6点，一轮红日从地平线上升起，金黄的光线越过阳台，照射在齐骁脸上，柔化了他冷厉的五官。

齐骁眼皮颤动，醒了，被晨光晃得眼睛疼，他抬起手挡住光线，盯着被阳光染成金黄的天花板怔愣了几秒才想起自己身处何地。

齐骁洗漱完出来的时候伏凤刚刚醒来。

伏凤的睡相不好，经过一晚上的折腾，他长长的黑发有些毛躁，打着卷儿披在身后，他捂住嘴巴懒洋洋地打了个长长的哈欠，连眼泪都挤了出来，“好饿啊~”

齐骁：“……”这世界上绝对不会再有比这家伙更心大的人了。

两人收拾好准备去楼下集合。

走廊上的油灯已经熄了，光线比晚上还要幽暗，眼前一片灰蒙蒙，空气中扑面而来一股浓郁的血腥味。

伏凤倒抽了一口冷气，小脸刷白，双手紧紧地抓住了齐骁的手臂，声音颤抖地说：“齐、齐骁哥哥，这、这是什么味道？”

齐骁喉头滚动，皱着眉毛低下头，过了好一会儿才回答道：“……是血。”

齐骁是尸妖，尸妖是没有嗅觉和味觉的。

但是现在他竟然能够闻到味道了，深埋在他记忆里，曾经生而为人时闻到过的味道。

“哥哥，我害怕……”伏凤的声音隐隐带了哭腔。身体微微颤抖着，像朵脆弱的菟丝花，一个劲地往齐骁身上缠。

齐骁把伏凤护在身后，刚走想出去，被伏凤一把拽了回来，嘤嘤嘤的硬说自己腿软，要齐骁哥哥背。

齐骁叹了口气，无奈地把人背起，少年看着瘦弱，其实还挺有分量。

走廊光线晦暗，根本看不清发生了什么。

地毯像是被什么液体浸透，踩在上面“噗呲、噗呲”的，让人感觉非常不愉快。每走一步脚下都粘连黏腻。

走廊里一丝风都没有，血腥味刺激得人鼻子疼脑袋疼。

靠近出口，光线稍微亮了一些，地上散落的东西终于展露——被什么动物啃得血肉模糊的半截手臂、各种已经分辨不出部位的肉块和内脏。

齐骁目光沉了沉，他没有这么天真，会以为这些都是道具。

大厅里已经有5个人等着了，面色如常地安静吃着早餐，地板上到处都是带血的脚印，显然他们都看到了走廊上的场景。

贺飞白见他俩下来，伸手往边上指了指，“厨房在那里，早饭已经做好了，吃完等NPC过来发布任务。”

俩人被伏凤耽搁了一下，下来的时候已经过了7点，齐骁把伏凤放下来，问道：“另外两个人呢？”

“死了！”昨晚见过的短发女孩子用力地握着刀叉，在餐盘上刮擦出刺耳的吱吱声，她的眼睛肿得像核桃，声音沙哑，“一个死了！还有一个……”她嘴角下撇冷哼一声，垂下眼眸不再说话，继续安静地吃早餐。

齐骁：“……”

吃早饭的时候，齐骁确定了一件事情——自己的身体的确已经变成了人类。

他能闻到气味，他能品尝味道，他的身体不再排斥人类的食物。他再也不用依赖血液生存。

伏凤兴致缺缺，只吃了半个煎蛋就放下了刀叉。

“你不吃了？那都给我行么？”齐骁看了一眼还剩大半的食物。

“齐骁哥哥没吃饱么？”伏凤把盘子整个推过去，笑眯眯的，“都给哥哥吃。”

就在众人都吃完，坐在沙发上，沉默的氛围再一次笼罩的时候。

“哒哒哒哒哒——”楼梯上传来飞快跑动的脚步声。

昨晚另一个女孩子急冲冲地跑了下来，双马尾在空中一跳一跳的，蕾丝裙摆飞扬。她像只兔子似的窜上沙发，一下子躲在了齐骁身后。

“贱人！你终于出来了！”短发女孩横眉竖眼，牙齿咬得咯咯响，站起身就要冲上前去。

贺飞白攥住她的手臂，低声喝道：“坐下！人死不能复生，任务第一！”

双马尾紧紧地抓着齐骁的衣服，像一只惊弓之鸟，她说：“齐先生，我求求你，让我跟你们一起行动！”

齐骁看了伏凤一眼，伏凤点头。

齐骁：“行。”

“呱——呱——呱——”屋外忽然传来乌鸦的嘶哑的叫声，随后刺耳的门铃声响彻整个大厅。

猝不及防的，所有人都被吓了一跳。

有人跑去开门，进来的是一个穿着黑色圣袍的牧师，大概四十岁，手中拿着一本圣经。

“感谢上帝，你们终于来了！”牧师在身前画了个十字，“想必你们都知道了，上帝遗失了一只宝箱，这只宝箱是我们小镇的根基。你们都是被神眷顾的人，只有你们才能帮我们找到它！”

贺飞白问道：“宝箱怎么找？”

牧师说：“天鹅是上帝在人间的使者，你们或许可以去问一下天鹅。”

众人无言以对，心情很复杂。

牧师又画了个十字，向众人告退，怡怡然地走了出去。

大门“嘭——”地一声自动关上，门外忽然刮起了呜呜的风，树叶簌簌嗖嗖，仿若恶鬼将至。

“任务是找宝箱。”贺飞白说。

“什么狗屁任务！什么狗屁提示！”一个男人抬脚恨恨地踹了几下茶几，“谁弄丢谁去找，找我们做什么？还问天鹅？我们哪个会说鹅语？”

“冷静点，”贺飞白的指节笃笃笃地敲击桌面，不耐烦道：“说这种话有什么用？任务完不成我们都得死。”

齐骁举起手说：“我提个问题，是不是只要任务完成了，所有人都能通关？”

“对。死了的除外。”贺飞白环顾一圈在座的人，“我们现在还有8个人，4人一组分成2组，我和齐骁分别带队，上午先去城堡外面找村民了解情况，中午12点在这里集合。”

双马尾半个身子缩在齐骁背后，悄悄地伸出手指在他背上写字——“不”。

齐骁微不可见地点点头，对贺飞白说：“我这边三个人就行。”

贺飞白无所谓地点头，“白天鬼怪没法直接杀人，但是危险还是存在，你们出去的时候注意安全。”

事情就这么定下来了，大家一同出了城堡大门，贺飞白向左，齐骁向右，分道扬镳。

城堡虽然爬满藤蔓和苔藓，阴气冲天，但是除去这一点，城堡和它所在的小镇的风景十分美丽。小镇河流众多，还有好多大大小小的湖泊，微风轻拂水面，波光潋滟，绿意盎然。

齐骁无心欣赏美景，因为这个世界比他想象的还要残酷。

田雪，就是那个双马尾姑娘，从她口中，齐骁知道了许多信息，贺飞白的确隐瞒了很多事情。

贺飞白那群人在进副本之前就认识，假装不认识只是为了降低别人的防备。

这个世界的鬼怪每天都会杀一个人，鬼怪的杀人时间只在晚上12点到天亮之前。

“我昨天差点就要死了，”田雪的身体小幅度地颤抖着，她抱紧自己的手臂，眼泪像奔流的小溪，她幽幽地说：“他们想把鬼怪好感道具贴在我身上。即便我看出了他们的目的，坚持自己一个房间，但是比起你们两个男生，显然还是我更好下手。”

齐骁疑惑：“鬼怪好感道具？”

田雪：“是一个特别大的木牌，被贴上以后鬼怪就会优先攻击那个人。”

齐骁问道：“后来发生了什么？”

“我用梳妆台抵着门，他们进不来，但是他们有人有斧头道具，门一点一点被劈开，就在我绝望地想跳楼逃跑的时候……鬼怪来了。”

田雪嘴角微勾，流着泪冷笑，“门外的傻子还没抓到我呢，就先把木牌拿手里了，刚好门又被他们砍烂了，鬼怪直接扑了上去把他给撕了。”

齐骁敏锐地抓住了关键，问道：“斧头道具？他们没一个像是干体力活的吧？”

“齐先生，道具是可以掠夺的，”田雪看着天空中孤零零独飞的一只大雁，叹了口气，“那个道具原来的主人应该另有其人。绑定空间要新人通关第一个副本以后才会出现，新人如果第一个副本就死了，那他的道具就会变成无主之物，副本结束之后自动绑定给当前持有的人。”

“这、这也太吓人了！我们、我们这是死定了啊……”伏凤捂着嘴不敢置信，说完又自我安慰地飞快摇头，“不不不，只要我们今天就完成任务，那谁都不会死！”

田雪叹气，“任务绝没有你想象的那么简单，你以后会知道的。”

伏凤的眼眶一下子红了，灵动的黑眸噙满泪水，他抱住齐骁的手臂，可怜兮兮地看着他，“齐骁哥哥，你会保护我们的吧？”

在这吃人的世界。

齐骁垂眸沉默，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上留下两扇灰色的阴影。过了有半分钟，他轻轻地叹了一口气，伸出手温柔地揉了揉伏凤和田雪的脑袋，“……我尽力。”

三人走了好一段路，才走到有人烟的地方。这是个连蒸汽都还没出现的时代，城镇交通不发达，但是小镇的人对于他们这些外来人的到来却一点都不好奇。

从村民口中，他们知道了他们所在的城堡叫做“天鹅城堡”，天鹅是上帝的使者，只有被上帝认可的天鹅城堡，才能饲养天鹅——所以所有的天鹅都在天鹅城堡里。

他们带着这些信息回到城堡，贺飞白他们也回来了，得到的信息都差不多。

吃完饭大家一起搜遍了整座城堡，却连根鹅毛都没看见。

“这个任务太难了，真的太难了！”有人崩溃大哭，瘫软在地上，眼泪鼻涕糊了满脸，“连天鹅都找不到，还怎么找宝箱？我们都会死在这里的！”

没人安慰他，他的同伴甚至有些不耐烦，皱着眉头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眼神冰冷。

“村民说天鹅有很多，但是我们却一只都没找到，反过来看，这也是一件好事。”贺飞白说。

“城堡大大小小的湖泊这么多，没道理会一只天鹅都没有。这只能说明，天鹅都在湖心岛上。”

“有湖心岛的湖只有一个！看来这个副本很快就能通关了！”短发女孩精神一振，惊喜地喊道。

田雪冷笑，用关爱智障的眼神瞟了她一眼，“呵，带点脑子行么？要是能上湖心岛，我们还用得着在这里哔哔？请问你怎么上岛？”

众人的面色顿时凝重起来。

齐骁说：“我们没有船，不仅城堡里没有，在小镇也没看到任何船只。”

“是的，”贺飞白看了他一眼，“先去湖心岛那里看看吧，或许会有额外的收获。”

茂盛的树林把湖包围，他们现在所在的是城堡中最大的湖泊。

太阳已经西沉，霞光万丈，落日的余晖照射在湖面上，泛着血红，水波粼粼，好像湖中盛满了鲜血。

湖心岛阴沉沉地伫立在湖泊中心，披着好几层厚重的纱雾，朦朦胧胧看不清内部。

众人在周围找了一圈，一无所获。

“怎么办？现在不管是求助村民还是造船都来不及了。”

“谁说来不及，这湖也不大，游过去看看不就行了，万一就找到宝箱了呢？”

“呵，你是来搞笑的么，你去啊？”

有几个人聚在一起，七嘴八舌的小声嘀咕，末了通通摆手都说自己不会游泳。

“说到游泳，我记得某些人今年刚高考完吧？我没记错的话，这几年的高考新改革，游泳可是作为体育必考，加入高考项目了哦？”短发女孩的声音突然拔高，眼神意有所指地瞟着伏凤。

伏凤：“？？？”

田雪把伏凤护在身后，不客气道：“要去你自己去！在这种要命的世界，你玩什么道德绑架？”

伏凤顺势楚楚可怜地往田雪身后藏，高大的身体缩在身材纤细的少女后面，竟没有一丝违和感，他小声地嘤嘤嘤：“姐姐，我害怕……”

“你给我出来！”短发女孩看不惯伏凤那小白花的样子，铁了心地要让他下水，疯狗似的，三步并作两步地冲上前去，想把伏凤拽出来。

三人就地在湖边玩起了老鹰捉小鸡。

这也未免太霸道了！齐骁眸光一冷，脸色阴沉地攥着拳头就想上去把人拉开。不料却被贺飞白和另一个男人拦下。

贺飞白和事佬一般笑了笑，镜片在夕阳的照射下折射出一道反光，“小孩子打打闹闹，大人就不要插手了吧？”

齐骁冷哼一声，拽过其中一人的手，动作利落地来了一个过肩摔，狠狠地把脚踩在那人手上，用力地撵了撵，“我护犊子，有意见么？”

齐骁五官冷厉，似黑似红的眼睛冷冷地睥睨着面前的几人，整个人被夕阳照得通红，像是从地狱中踏火而来的厉鬼。

贺飞白他们都被震住了，不由得后退几步，不敢再拦着，任由齐骁往三人那里走去。

伏凤显然落于下风，跟着田雪左躲右闪，小脸哭唧唧地皱成一团。

“你干嘛啦，我真的不想下去……”说着也不知是有意的还是故意的，左脚绊右脚，没跟上田雪的脚步。

有破绽！短发女孩见状士气大涨，面露狰狞地朝伏凤扑了过去。

伏凤吓得脸都白了，一边嘤嘤嘤地擦眼泪，一边身手却极为灵活地往边上闪避。

意外就在这时发生。

“啊啊啊！！——噗通！！”

短发女孩扑了个空，又用力太猛，直接一下子扎进了湖里，她在水里挣扎着大叫：“救命！我不会游泳！”

齐骁：“……”

“嘤嘤嘤，好可怕呀……”伏凤窝在田雪怀里，哭得直打嗝，看起来可怜极了。

披散的长发遮挡住了他幸灾乐祸的眼睛。

其他人围在湖边，只是看着，没有一个想要下去救人。

齐骁无奈地摇了摇头，脱了外套就要下水。

突然，血红泛黑的湖水中慢慢出现了一个黑影，黑影从小变大，即便沉在水中不甚清晰，众人还是看清了它的样子。

这是一只鱼头人身的怪物，它有两对眼睛，一对在正面，一对在侧面，此时四只眼睛齐齐向前，锁定了站在岸边的众人，巨大的嘴巴咧开，对着他们笑得残忍，密密麻麻锯齿一般的牙齿在水下泛着森冷的光。

它一边笑着，一边伸手扯住了短发女孩的脚踝，缓缓地、缓缓地把她一点点往深处拉。

短发女孩一无所知，依旧在水中挣扎尖叫地喊着救命，声音支离破碎，渐渐被水吞没，最后消失在了水面上。

太阳已经没了，只剩血红的火烧云还挂在天边，风吹过，树叶窸窸窣窣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

“呱——呱——呱——”乌鸦喑哑的叫声像钝刀子一般，刮弄着众人的耳膜。

齐骁喉头艰难地滚动，双手控制不住地颤抖，盯着恢复平静的水面，声音艰涩，“不是说……鬼怪12点以后才能杀人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