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9、第一百五十九回

凤姐见她神色不对,不禁有些疑惑,道:“妹妹这是怎么了?”

黛玉微微蹙眉,问道:“二嫂子,你可知对面松树盆景旁的那位老太太是哪位?”

凤姐闻言看去,顿时眉头一皱,不悦道:“竟是她,真是晦气!”

因着刘家退亲之事,凤姐对刘家老太太十分厌恶。

黛玉不解道:“嫂子莫非认识不成?”

凤姐撇了撇嘴,道:“那是刘远将军府上的老太太,一直居住在原籍,前不久才回京城。”

黛玉何等聪明,听了这话心念一转便明白了,探春被退亲之事的内情她也听贾母说过,只是没想到今儿这么巧两家竟在一处遇上了。

凤姐扫了一眼刘老太太与钱氏,冷笑一声道:“不过是乡屯里出来的爆发户,却心比天高,我倒要瞧瞧他们能攀上什么好人家!”

黛玉也不喜刘老太太一干人,因此也不愿搭理对方,权当没看见,可巧此时张樱过来了,两人便在一处说话,凤姐也被王子腾夫人叫了过去,便都丢开了。

不多时客人陆续到齐,东平王妃王妃便吩咐摆宴,众人入席,不多时,下面便呈上戏单来,管事媳妇托着,走至上席,南安太妃谦让了一回,点了一出吉庆戏文,然后又让北静王妃,也点了一出。众人又让一回,命随便拣好的唱罢了。

少时,菜已四献,汤始一道,跟来各家的放了赏,大家便更衣,复入席来,另献好茶。

看了一回戏文,东平王妃向众人笑道:“这会子酒也有了,大家不如去园子里散散罢,我们家的破园子里别的没有,唯有几株梅花开的还好。”

众人都笑道:“王妃太谦了,谁不知府上的梅花都是当世名品,满京城里也找不出第二处来,偏这会子又说笑起来。”

一时吃了茶,众人便在园中逛了起来,顾泠挽着黛玉的手,悄声道:“嫂子,后头那位老夫人怎的总是看着咱们?”

黛玉闻言一怔,回头望去,竟然又是刘老太太,不禁微微皱眉,道:“不必理会,咱们走罢。”

顾泠不解其意,却也看出黛玉不喜对方,当下便不再多问。

谁知刘老太太却忽然快步赶了上来,状似无意拦在两人跟前,眯着一双三角眼,将顾泠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眼中闪过一丝满意,今日满场的姑娘她都瞧过了,就眼前这个最合她心意,模样家世都不错,堪配自家的大孙子,何况又是林家的姻亲,更是好事。

想到此处,刘老太太拉起顾泠的手,笑容满面道:“这位是顾家大姑娘罢?真真好个模样儿。”说罢又看向一旁的黛玉,道:“听说林孺人是姑苏人,真是凑巧,咱们说来还是同乡呢!”

顾泠与黛玉皆莫名其妙,想不明白这老太太怎么忽然跑过来搭话,不过伸手不打笑脸人,顾泠心下虽然不喜,面上却不露分毫,不动声色抽回手,淡淡笑道:“您过誉了。”

黛玉见刘老太太又用那种打量物品的眼光看自己,心下十分不悦,却又不好说什么,对方年纪大,又当着众人的面,不过目光放肆了些,并没有做出什么不合时宜的举动,只得按下心中不耐,微微蹙眉道:“不知老夫人有何见教?”

刘老太太浑然不觉有什么不对,只笑盈盈道:“不过是见这姑娘生得好,林孺人又面善,心下喜欢,这才多说了两句。”

说完又喋喋不休的问顾泠今年多大了,素日喜欢什么,许了人家没有,转头又问黛玉在家做什么,家中还有没有什么亲人等等。

顾泠哪里还不明白刘老太太是什么意思,顿时面色涨的通红,心下十分恼怒,偏她是姑娘家,又是在别人家做客,不好发火,只得咬牙忍了,假装害臊,低下头一声儿不肯言语。

黛玉更是粉面含霜,刘老太太对顾泠的心思她当然看出来了,当下上前一步挡在顾泠前面,看了一眼刘老太太,敛了笑容,淡淡道:“我们家姑娘如何自有家中长辈做主,这些事就不劳外人操心了。”

刘老太太闻言,面色顿时又红又白,这话丝毫不客气,只差没指着她的鼻子说她狗拿耗子多管闲事了。

顾泠险些笑了出来,暗赞自家二嫂口齿伶俐,骂人都不带脏字。

黛玉向刘老太太微微颔首,也不管对方难看的脸色,拉着顾泠转身就走了。

不过恼怒之余还有些想不通,刘老太太看上顾泠情有可原,自己已经出阁,对方却也抓着自己问个不停,话里话外打听自己娘家事,却又是为了什么?

黛玉想破天也不会猜到刘老太太是看上了林如海,猜了半日不得要领便丢开了。

待刘老太太悻悻离开,旁边的大枫树后头转出几个人来,不是别人,却是东平王妃,王子腾夫人,凤姐。

凤姐照着刘老太太离开的方向‘呸’了一声,冷笑道:“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也不撒泡尿照照自个儿!”

她方才海说不知刘老太太想盘上什么人家,却万万没想到这老太太竟心比天高,看上了顾家的大姑娘!

那可是百年世家,永安长公主之后,大儒顾岩的嫡孙女,其品貌才华放眼京城都没几个比得上,便是做王妃都绰绰有余了。

那刘家不过一区区爆发新荣之家,哪里来的这个底气?就凭在宫中的丽嫔?简直滑天下之大稽!

王子腾夫人心中虽然也是如此想,却嫌凤姐言语粗俗,轻拍了她一下,嗔道:“同你说了多少回了,在外头说话文雅些,别跟那市井中的泼皮破落户似的,叫人笑话。”

说罢向东平王妃歉然一笑,道:“这孩子被我惯坏了,都是两个孩子的娘了,还是这么着。”

东平王妃笑道:“不妨事,咱们两家也不是外人,我就爱凤丫头这爽利性子。”

四王八公一向交好,东平王符与王家、贾家皆系世交,东平王妃与王子腾夫人在闺中时便关系不错,几乎是看着凤姐长大的,虽然后来因东平王常年在外驻守,两家联系不多,但情分依旧甚好。

凤姐越发高兴,挽着东平王妃的手笑道:“还是王妃疼我。”

王子腾夫人无奈摇头,横竖这里没有外人,便也随她去了。

说笑了一回,方重归正题,东平王妃看了一眼刘老太太离去的方向,沉吟片刻,问凤姐道:“这刘家先前同府上三姑娘退亲,便是因为这钱氏?”

原来之前一段时间贾家与刘家关系忽然亲密起来,众诰命夫人私下便议论了一回,谁知没过多久两家又忽然冷淡下来,而且互不理睬,大有老死不相往来的架势。

众人都是经历过世情的,哪里还猜不到其中的关窍,偏巧今日宴会两家都来了,自然是忍不住私下议论一番。

因此东平王妃今日不过转了一圈,便听了一耳朵的新闻。

凤姐丝毫不意外东平王妃如何知道此事,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终归瞒不了多久,便叹道:“可不是,我们家三姑娘读书识字,性情爽利大方,管家理事样样能干,什么人家配不上,偏遇上了这事,可真是委屈的不行。”

王子腾夫人也道:“王妃可有合适的人家没有?”

东平王妃沉吟片刻,道:“我倒知道一户人家,哥儿的脾气秉性都极好,与三姑娘正好相配,他们家年后进京,到时候我从中搭个线,叫你们两家见一见,若是合适……”话未说完,忽见一管事媳妇匆匆忙忙过来,道:“启禀王妃,奴才有要事禀告。”

王子腾夫人与凤姐闻言,不待东平王妃说话,都忙笑道:“王妃且去忙,让我们自个儿逛逛。”

东平王妃便告了罪,匆匆离开。

逛了一回园子,众诰命千金陆续告辞,东平王妃也不便强留,大家又让了一回,送至园门,坐轿而去。

却说刘老太太在黛玉那儿碰了个钉子,越发下定决心要拿下林如海,到时候自己成了林家长辈,看那臭丫头还敢不敢甩脸色。

因此刘老太太回到家中,当即便命人叫了刘尚过来,问道:“你可曾见过林海林大人?”

刘尚闻言一怔,片刻后方会意过来,道:“老太太说的可是前巡盐御史,出身江南列候的林如海大人?”

刘老太太忙点头道:“正是,你可曾见过?”

刘尚不解其意,老老实实道:“孙儿与李翰林家的小公子相熟,先前便在李翰林的六十大寿中偶然见过林大人一次。”

刘老太太忙问道:“这林大人相貌如何?”

刘尚闻言一怔,不解道:“老太太问这个做什么?”

刘老太太摆手道:“我自有道理,你别管,横竖说与我就是。”

刘尚心下觉得有些不妥,偏刘老太太是长辈,不能拒绝,只得道:“林大人虽是花甲之年,看着却甚是年轻,不过四十来岁的模样,风姿儒雅,气度不凡。”

林如海已是花甲之年,却因保养的好,前几年因病更是小心保养,极重养生,又无公务劳烦,心情舒畅,看着顶多不过四五十许人。

刘老太太听罢十分满意,见刘尚满面疑惑,也不解释,摆手叫他回去了。

虽然他们家门第上比林家差了些,但林家数代单传,人丁凋零,林如海如今又已致仕,不过只担着一些虚衔。

她家侄女却是年轻貌美,又是黄花大闺女,配林如海绰绰有余。

依着刘老太太的意思,巴不得明日就将亲事定下来,但如今已是年关,人人都忙着年事,实在不是提这事的好时机,况且侄女去年随父亲去在了湖州,即便现在去信,还得等明年开春运河解冻后才能上京,因此只能忍着。

想了想又叫了钱氏过来,将顾泠一事说了,道:“这顾家丫头模样家世都不错,我想着配给尚儿,你觉着怎么样?”

钱氏听了顿时不满,她今天看了一天也只相中了顾泠,满心想说给自己儿子,忍不住抱怨道:“老太太,您可不能偏心,尚儿是您的孙子,可昌儿也是您的亲孙子,这样好的人家不如先说给昌儿,毕竟两人年岁也相当。”

刘老太太想了想也是,如今孙女儿正得宠,昌儿才是娘娘正经的兄弟,大孙子刘尚到底与娘娘隔了一层。

俗语说小儿子大孙子,老太太的命根子,刘老太太虽然疼大孙子,但最疼的还是小儿子一房,何况孙女争气,入宫做了娘娘,连带小孙子刘昌也看的跟命根子似的。

他们家有如今的荣耀全靠了在宫中的丽嫔,有好东西自然要紧着三房来。

因此想了想道:“你说的有理,这顾大姑娘便留着给昌儿,尚儿这边我再给他寻个好的。”

钱氏这才欢喜起来,忙笑道:“老太太英明,既如此,咱们早些请人去提亲,晚了只怕被别人抢先了。”

刘老太太摆手道:“这倒不用急,如今大家都忙着过年,没有谁会这时候去提亲,况且那顾家门第高些,自然高傲些,寻常人家自然看不上,不会轻易应允,依我看等年后先把你兰妹妹的事说定了,到时候成了林家主母,便是顾家的姻亲了,亲家开口,又有咱们娘娘的面子,谅他们也不好驳回。”

刘老太太虽然自负,但内心深处也知道他们家与顾家这样的百年世家有天壤之别,如今不过仗着宫中丽妃才有这般体面。

钱氏听了,只得不甘不愿的答应了。

另一边刘夫人也不知道是发生了什么事,白日她因被几位诰命夫人拉着说话,不曾留心刘老太太与钱氏,却发觉两人回来后面上都是掩不住的喜色,心下十分不放心,便使人去查打探了一番。

然而素日两个掩不住心思的人这次却不约而同的闭紧了口风,什么也没打听出来。

刘夫人心下不安,总觉得她们瞒着什么,暗中叮嘱了心腹留意那边,然而接下来两日一直风平浪静,并无事发生,刘夫人只得暂且按下心中怀疑,叫人盯紧了两人。

心腹大丫头红梅为她轻轻按揉太阳穴,柔声劝道:“太太也不必担忧,想来老太太与二太太不过是回京后头次赴宴,这才欢喜了些,何况如今又有太太看着,掀不起什么风浪来。”

刘夫人闻言叹了口气道:“话虽如此,我这心里面总是不安,老太太这些年被众人奉承惯了,我行我素,然而这京中却不比咱们原籍,一旦行差踏错,可是灭顶之灾,我只担心捅出什么篓子来。”

京中不比原籍,王公贵族何其多,区区一个嫔妃算得了什么,真惹出大事,照样难逃一死。

好在一直平安过了年,刘老太太与钱氏也没惹出什么大乱子,刘夫人这才渐渐放下心来。

过了灯节不久,宫中下了旨,册封丽嫔为丽妃。

接到旨意,刘家上下都喜气洋洋,刘老太太与钱氏更是欢喜得险些晕了过去,也不理会刘夫人劝阻,大摆了三天三夜的流水筵席。

原来此次丽嫔孕育龙种有功,庆德帝念及她进宫多年服侍尽心,思虑一番后便晋封为其丽妃。

丽嫔年轻貌美,性情娇憨,进宫以来一直又小意殷勤,便是有小心思也十分简单直白。

庆德帝早已厌烦了前朝后宫的心机谋算,对这样心思直白的反而觉得轻松自在,因此素日便多宠爱了几分。

再者刘家也不过是爆发之家,无甚根基,除了长房刘远这个有些品级的游击将军,并没有什么势力,刘远无子,其余两房也都是平庸之辈,家中又没有什么出息的子弟,也不必担心会影响前朝,因此这才大方给丽嫔进了位分。

另一边,刘老太太得了侄女钱兰儿的准信,终于开始忙活起来,托人寻到了大司马贾雨村之妻胡氏,忍痛送了一千两银子的重礼,将想与林如海结亲的事情说了,又许诺事成之后再送二千两银子谢媒钱。

这胡氏原是丫鬟出身,无甚见识,不过是运气好,先前进门的原配因病去世,这胡氏素得贾雨村宠爱,又生了儿子,便扶了正。

将妾室扶正,这在稍微有点规矩的人家都不会如此,因此一干诰命夫人们都看不上这样的人家,更遑论与之结交。

不过贾雨村乃一等的爆发新荣之家,官至大司马,下面许多低品级的官员女眷都争相巴结奉承,胡氏素日被人奉承惯了,因贾雨村位高权重,行事肆无忌惮,这几年仗着贾雨村之势,包揽诉讼,重利盘剥,无所不为。

如今不过是帮着说亲罢了,即便不成也无甚妨碍,照旧白得一千两银子。

因此这日晚间待贾雨村回来便将刘老太太所求说了,道:“林大人毕竟是外男,我是没法子去说的,只能全靠老爷了。”

贾雨村初时并没放在心上,直到听闻是与林如海说亲,顿时来了兴致,抚掌笑道:“有趣!此事大有可为!”

原来这贾雨村一向自视甚高,最恨的就是往日卑贱之时的经历,无权无势,不得不对人伏低做小赔笑脸,

当日在林家做教书先生,亦对着林如海低声下气,如今他年富力强,儿女双全,且已官至大司马,位列三司之一,位高权重。

林如海却已年老力衰,致仕在家,还绝了后嗣,完全无法与自己相提并论。

贾雨村心下得意,有心在林如海面前找回场子,偏林如海回京后深居简出,一直寻不到好机会。

如今好容易有了这个机会,如何能错过。

这是林如海应也好不应也好,应了林如海的声名体面便没了,不应的话他也能看个笑话,出一出心中这口恶气。

因此待到休沐,贾雨村便特意写了帖子,着人送去林府。

作者有话要说:大家别急,刘老太太这些人下章全部解决感谢在2020-09-0600:54:59~2020-09-1302:52:2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想看修罗场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