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日光照不进李沁阳眼?里,她总像是心事重重地想着?什么，垂着?眼?，长睫轻颤,身子仿佛被戒尺抵着?,绷得笔直。

谢晏行?瞧她这副愁云惨淡的样子,当真怀念曾经那个眉眼?灿烂,盈盈娇媚的月奴。

小指勾了勾,谢晏行?见李沁阳没?有动作,干脆重新将她的手握在掌心里,道：“什么时候回去？”

她口口声声说着?不敢再去相信他，可从她决定来梁国的那一刻就已经信了他,此时听他忽然改了口,她竟是不知如何描述此刻的心情，感谢也好,真的是心灵相通也罢，总之谢晏行?没?再逼她,她却连一声“谢谢”都?难以?启齿。

“尽快吧，我不想错过若仪的婚礼。”李沁阳看着?谢晏行?的腿，朱唇轻启,显然是想要说什么,可又将那些话都?咽了回去，看着?被谢晏行?握住的手,嘴角轻轻扯动。

两人这算是有了共识,稍后就将这个消息告诉了谢灵蕴。

谢灵蕴心里舍不得，可见谢晏行?都?松口了，她更没?立场留人，便只将难过都?暂且压在心底,不想让李沁阳临走还为?自己担心。

真到了李沁阳回越国的那一日，谢晏行?因公务缠身没?来送行?，葛青裴领着?谢灵蕴将人送到城门口。

谢灵蕴拉着?李沁阳的手，依依不舍道：“如今天气这样热，长公主你在路上真的受得了吗？”

言下之意，就是想请她等天凉了再走。

“来时又那讨人厌的家伙在，我都?忍了，如今一个人回去，清净得很?，心静自然凉，受得住的。”

没?想李沁阳居然在这种时候开?起了玩笑，谢灵蕴忍俊不禁，越发?觉得这越国长公主有讨她喜欢的一面，当即抱住了李沁阳，道：“长公主，以?后你还会?来建康吗？或者我能?去越国找你吗？”

对李沁阳而言，此生最?远的距离，从今往后就是从鄞都?到建康，不论?是当真驱车，还是心中遥想，再没?有比所望却不可及来得远了。

这一趟走得委实辛苦，她以?后大概也再没?有这样的勇气了。

李沁阳不作答，对一旁的葛青裴道：“暑气重，郎中令快些带灵蕴回去吧。”

言毕，李沁阳撇下谢灵蕴，转身上了马车。

“长公主……”

谢灵蕴还想去追却被葛青裴一把抱住，她带着?哭腔责怪道：“做什么不让我跟长公主再说会?儿话？”

葛青裴只将谢灵蕴抱上马，道：“总要走的，你要是真想长公主，将来到越国看她，或者直接嫁去越国。”

“那我还是更舍不得元谨和王叔。”谢灵蕴愁眉不展，想起了那一日跟李沁阳的谈话，她望着?已经远去的马车，喃喃道，“长公主回家和弟弟团聚去了，也许不是坏事。”

葛青裴摸了摸谢灵蕴的脑袋，道：“行?了，你家弟弟还在宫里等着?你呢，回去了。”

“嗯。”谢灵蕴这才收了心，老老实实跟葛青裴走了。

马车里，李沁阳瞧见谢灵蕴离去，这才放下车窗帘子。

这一趟建康之行?对她来说意义非凡，至少是解开?了她三年来的心结，也算是圆满了。

之后李沁阳一路悠然回到鄞都?，才到城门口就遇上了早就等候的陆渊渟。

只是李沁阳再一眼?望去，陆渊渟身旁还有个人，骑在马上，眼?中情绪热切，却迟迟不敢上来。

当初她从鄞都?回淮地时并未亲自跟李澜成道别，这次回来也只是参加陆若仪的婚礼，虽做好了姐弟再见的准备，可她总是想不到李澜成会?亲自来城门接她。

“阿……”叫了多年的称呼徘徊在唇齿间，李澜成却久久不能?说出口，回想着?她离开?时的样子，他是如何都?想不到，会?这么快就再见到李沁阳，激动之余难免又生愧疚。

李沁阳的马车驱近，她正要去叫李澜成，可“王上”还未喊出口，她又觉得不妥，便换了个称呼，道：“阿旬。”

已有八年未听李沁阳这样叫过自己，李澜成一时间不做所错起来，眼?前的李沁阳仿佛回到了一切苦难开?始之前，还是那个笑靥如花，无忧快乐的越国长公主。

“阿姊。”李澜成声音微颤着?，“阿姊，阿姊……”

见李澜成窘迫，李沁阳反而笑了，道：“我们回去再说吧，外头人多眼?杂，不方便。”

“好。”李澜成用力点?头，以?一国君王之尊，为?李沁阳引路保驾。

李澜成既来迎人，李沁阳自然先?进了宫。

姐弟二人如今算是冰释前嫌，李沁阳并未再将李澜成之前的所作所为?放在心里，反而是李澜成变得亦步亦趋，紧张促狭。

郑氏听说李沁阳回来，立即前来相见。

李澜成见郑氏过来，亲自上去扶她，小心着?令她坐下，道：“往日这个时候不应该是在午休吗？”

郑氏面色微红，看着?李澜成的目光里尽是笑意，道：“听说阿姊回来了，我就想来看看，这不就不光瞧见阿姊安然无恙，还看见王上终于真正开?了笑口。”

郑氏这一声“阿姊”虽不是对着?李沁阳叫的，却比从前亲热多了，想来是受了李澜成影响。

“阿姊说带了礼物给你。”李澜成道。

“当真？”郑氏惊喜道，显然不敢相信凭着?李沁阳的心性会?做这种事，“阿姊，真有给我的礼物？”

“只是一些在建康城里买的小玩意儿，还有一些特产。”李沁阳道，“我这小侄儿可乖？有没?有为?难你这个当母亲的？若是有，让王上说说他，可不能?任性，需要顾全?了母亲才行?。”

李澜成登基七年终于迎来了正宫的第一个孩子，莫说是他这个当父亲的，哪怕是素来不怎么与旁人亲近的李沁阳都?格外重视起来。

但在李沁阳心里，最?重要的却不是她是否当姑姑了，而是亲眼?见了一个即将当母亲的姑娘。虽然知道怀胎十月，孕育生命十分辛苦，甚至可能?豁出性命，可在自己此生都?将背负的遗憾面前，她对能?够拥有母亲这样一个身份有着?不与外人说的羡慕和尊敬。

李澜成如今和郑氏也算恩爱，李沁阳看在眼?里终于是放了心，在宫中小坐了一会?儿就说要去见陆若仪。

“阿姊……”李澜成脱口而出，见李沁阳留了步，他又紧张起来，迟疑着?没?敢说出接下去的话。

郑氏见状，上前对李沁阳道：“阿姊，王上是想问，这一回是不是过了陆小姐的婚礼就走？能?不能?在鄞都?多留几日？”

“我多留一日就多给你们添麻烦，淮地还有好多事需要我处理。”李沁阳道。

郑氏得了这样答案，心知必定会?让李澜成泄气，她仍想争取，可见李沁阳已提步走了，她只有作罢。

待李澜成上来，郑氏道：“王上，长公主看样子是当真不喜欢待在鄞都?，应该不会?久留的。”

“这里有太多对她而言不痛快的过去，她即便是厌恶这里，孤都?能?理解。”李澜成道，“孤去送阿姊，你先?回去歇着?吧。”

稍后李澜成送了李沁阳出宫，李沁阳直接去看望陆若仪。

陆若仪还住在陆展府上，没?想到李沁阳竟是踏着?最?后一缕夕阳余晖过来的，她根本没?有准备，看来有些仓皇。

“都?是要出嫁的大姑娘了，怎么还看起来胆儿小？”李沁阳浅浅一笑，打量着?眼?前的少女?，蓦地生出一股沧海桑田的感受，幽幽叹了一声。

陆若仪听见李沁阳那一声寥落的叹息，想着?自己曾经做过的对不起李沁阳的事，又生歉疚，低头道：“公主姐姐，以?前是我不懂事，我……”

“都?过去了。”李沁阳将带来的一只锦盒递给陆若仪，道，“这是梁王叔送你的新婚贺礼，说要我亲自交给你，如今我可将事情做完了。”

听闻谢晏行?之名，陆若仪眼?底还是有所波动，捧着?盒子迟迟不敢打开?，道：“这是谢大哥送我的？”

李沁阳点?头，道：“他说落魄之时承蒙你不嫌弃，这礼物他也费了些心思，祝贺的客套话就不说了，只要你好好照顾自己。”

这门亲事对陆若仪来说虽不讨厌，却也不见得多大欢喜，不过是觉得两家门当户对，陆展又希望她早日成亲，她便答应了。

如今收到谢晏行?的贺礼，那些过去被藏在心里的少女?心事又涌上了陆若仪心头，可再去回想，却不是当初那番滋味，虽有遗憾，还余苦涩，但释然了许多，这会?儿抱着?锦盒，她也是感谢多过怀念。

陆若仪快速收拾完情绪，犹豫着?问李沁阳道：“公主姐姐，你跟谢大哥……怎么样了？”

李沁阳神情一滞，片刻后从眉间眼?底都?流露出温柔欣慰之色，嘴角亦是有浅浅笑容，道：“没?有怎么样，就是从此天各一方。”

“为?什么？”陆若仪惊道，“他那么喜欢你，你也喜欢他，你都?去了建康，为?什么还会?这样？”

原来她喜欢谢晏行?这件事，还是能?被旁人看出来。

可喜欢又能?如何，曾经的她或许还能?凭着?越国长公主的尊贵身份给与那个梁国质子一番施舍恩惠，这才成全?了他们经年的夫妻情义。但如今的她又凭什么跟梁国的摄政王叔同进同出，伉俪情深呢？

正是因为?知道谢晏行?这些年的改变，亲眼?看见了他在梁国的处境，他如今拥有的一切都?是靠着?自己的双手一步一步搏回来的。那样一个被捧到高处，赢得所有人的尊重，获得梁国朝野上下敬畏的摄政王叔，怎么能?跟一个恶闻缠身、风评触底的人在一起呢。

谢晏行?给她带来的伤害已经弥补完了，他们两不相欠，她更不愿意因为?自己再去拖累他好不容易树立起来的威望，给他将会?是荣耀一生的结局里添上几笔遭人非议的笔墨。

那是谢晏行?，是她哪怕恨过，却还是忘不掉，推不开?，依旧藏在心里深深喜欢着?的谢晏行?，是她这一生最?亮的那道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