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莫含情

乐远行磕巴道:“你是莫含……莫掌门?”天界风云人物乐远行,还未如眼下这般失态过。

莫含情斜眼看他:“乐远行,你该不会以为装着不认识我,就能免了欠款吧?”

乐远行诚恳道:“不敢不敢,对于乐某来说,欠钱和欠人情一样,一天不还清,一天不得安生,所以请莫掌门放心,欠你的金豆子绝对一颗不少。只不过......还请莫掌门多宽限几天。”

莫含情微微一笑,将乐远行拉近一些,耳语道:“远行,我早告诉过你,其实还不上,你也可以肉偿。”

乐远行悚然,疯狂摇头,“还得上,绝对还得上。”

莫含情笑着,伸手要去摸乐远行的脸。

乐远行往后错了一步,紧接着拔腿就跑。

莫含情看着乐远行的背影,玩味的大笑起来。

徐新恨落后一步,看着莫含情那贱样,不满道:“莫掌门,他是我看上的食……的人,我不管你们以前有什么故事,以后都不要接近他。”

食物在到嘴前都要小心守着,越是珍贵的食材,越要上心,此乃颠扑不破的真理。

莫含情收了笑容,扫他一眼,问道:“你小子到底从哪冒出来?”

徐新恨指指天,浅笑道:“谁知道呢,大概是从天上。”

莫含情嗤笑道:“你这是在暗示我你是神仙?”

徐新恨平淡道:“神仙?没兴趣。”

说罢,长腿一迈,三步并作两步追上乐远行,并肩一起离去。

昨夜的大雾如梦一般飘散,漫长的黑夜已近阑珊,朝阳缓缓升起,无梦城一切如故。

天色未明,城中已点缀着扫地支摊的小贩,赶早买菜的大姐,尚在朦胧的醉汉,他们在琐碎而安详的生活中,重复着前一日的脚步,也继续着前一日的满足。

在太平岁月里浸染太久,他们早已忘记邪魔的传说,谈论起昨夜大雾,只道春日气温不定,易生大雾,以后早晚还是要带件外套,免得着凉。

知道的少,也未尝不是一种幸福,至少他们不会像昨夜在客栈中的凡人那样,从此彻夜难眠,担心邪魔光临。

客栈外,杜南秋抱着刀,正在和什么人说话。

乐远行走近一看,居然是三徒弟傅如松。

傅如松踮起脚,笑着给乐远行和徐新恨招手。

“你怎么来了?”乐远行讶然。

傅如松指指对面一个铺子,兴奋道:“我来抢购秘籍。”

乐远行转头去看,见那铺子面前已经稀疏站着三四个人,各个站的笔直,在平和的春日清晨,如临大敌一般。

徐新恨问道:“为什么要抢?”

提起这一类话题,傅如松总是精神亢奋,她双眼放着求知的光芒,用无比敬仰的语气说道:“这是云起大师最新作品,写的全是他最新修炼心得,满满干货,每个月只出十本,不抢根本买不到。”

云起这个名字徐新恨觉得颇为耳熟,于是问道:“云起是谁?”

傅如松摇摇头,道:“我也不知,云起大师的身份乃是九重第二大谜团。”

徐新恨:“第一大谜团呢?”

傅如松看了乐远行一眼,小声道:“第一大谜团是师父究竟吃不吃人。”

乐远行:“……”

傅如松方才已经听大师兄说了昨晚的事,此时见她师父面色不善,连忙转移话题:“师父,大师兄说你们遇到了邪魔?”

乐远行点点头,将杜南秋走后,莫含情来横插一脚的事情说了一遍。

傅如松皱眉道:“奇怪,邪魔数十年来未在九重大陆现身,这女魔到底从何而来。”

乐远行对此还有些印象,关于邪魔的出现,书中的解释是又有许多魔物想走修炼的捷径,故而走上此道。

不过,听枯醉提起自己的经历,倒不像新入此道的邪魔,想知道她从何而来,过去几十年经历了什么,除非莫含情愿意再放她出来,否则就永远是个谜了。

“来了好多人!快走,帮我一起去抢书!”傅如松忽然大叫起来,平时从容淡定全然不见。

所谓抢购,乐远行本以为是为了吸引顾客,店家一种夸张的说辞,万万没想到这二字是真情实感,不带一点夸张的成分,且重点全在“抢”字上。

因为书斋规定,新书发布当日,书斋老板宣布开始抢购后,前十名入得大门的人才有购书资格。都是修道之人,凑在一处想进书斋大门,自然不是先来后到,而是需要各展神通,争相斗法。赢者才能踏着输家的脊梁高傲的走进大门。

为了提高购书几率,三五好友往往同行,然而傅如松一向独来独往,所以能抢到的时候并不多,今天碰到乐远行一行人,她急忙拉着同行。

到了近前,又等候了半株香的时间,天已明,老板却迟迟没有露面。

傅如松心中焦急,不住张望。周围等候的顾客们也是议论纷纷,气氛颇为躁动。

终于,老板露了面,可他并未像往常一样,宣布抢购开始,而是朝着等候众人作揖,歉然道:“抱歉各位久等了,今日售书取消,各位下个月再来罢。”

排了这么久的队,摩拳擦掌做了这么久的准备,不少人做着捧得秘籍归的美梦,老板却突然说让大家下个月再来,连正当理由都不给一个,众人怎能罢休,此起彼伏的质疑道:“为什么?什么意思?”

老板被逼迫的汗流浃背,连连道:“这批书卖完了,大家下月再来也是一样。”

众人愤然,文雅点的指桑骂槐,直白点的骂娘骂爹。

人群中的傅如松也愤愤不平道:“老板,这么多年来,书斋的规矩都是您露面后才开始争前十的名额,这次您刚出来,大家还没过招,就说书卖完了,这叫什么事?”

老板哑口无言。

傅如松又道:“再说了,晚一个月拿到书,我就晚一个月才开始练习,这怎么能一样?耽误的进度我该怎么找回来?”

老板和乐远行:……

乐远行拉拉傅如松,小声道:“别和他们抢,师父回去教你更厉害的法术。”

傅如松坚决道:“师父教的我要学,云起大师的心得我也不能落下。”

乐远行目瞪口呆,他从未见过如此好学之人。

杜南秋道:“小师妹是武痴,师父你就别劝她了。”

他自出了客栈,一直不曾和乐远行说话,此刻他见乐远行一夜未睡,憔悴又可怜,还是心中一软,默默开口解释。

乐远行也没想到杜南秋会这么快和他说话,他险些老泪纵横,硬生生有种为人父的辛酸:孩儿长大了,孩儿还是关心我的。

徐新恨漠然看着他俩,道:“师父,师兄,三师姐冲过去了。”

乐远行大惊,“你怎么不拉住她?”

徐新恨:“我打不过她。”

乐远行:“......”

傅如松痴迷于修行,平时稳重冷清的一个小姑娘,但凡碰到和修行有关的事,总是容易上头。

此时,她已经一个箭步站在了老板面前。

那老板是个弱不禁风的书生,在傅如松的质问下,汗流浃背,摇摇欲坠,只是一直不肯张口解释,不知守着什么秘密。

他越不张口,顾客们的怒火便越盛,叫骂声眼看就要将书斋屋檐掀翻,却见莫含情摇着扇子从书斋内闲庭信步的走了出来。

他不知何时进的书斋,一身从容和书斋外剑拔弩张的顾客形成了鲜明对比,更显风流出挑。

莫含情昂着头,笑眯眯道:“书,都是我买的,你们有异议?”

众人只知道乾坤派实力雄厚,莫含情修为高强,可没几个人知道莫含情到底长什么样。此时他们见到莫含情,笑的骚包,笑的嘲讽,大家怒火不减反增,咒骂声不绝于耳。

书斋老板连忙道:“放尊重点!这位是莫掌门!乾坤派的莫掌门!”

莫含情三字像一杯毒酒,众人饮下立刻失了声,方才的不平怒火全被惧怕和好奇取代。

莫含情展颜一笑,愈发的风流倜傥。他在人群中扫视一圈,笑着向乐远行而来。众人自动分开一条道,就像夹道欢迎君王的臣民。

乐远行面皮抖动,预感大难临头。

果然,莫含情专注地看着他,柔声道:“远行,你说你想看这本秘籍,我就全买下来给你。”

乐远行:什么仇什么怨!

“远行?乐远行?”

“就是一顿饭吃八个童男童女,一晚上找八个人侍寝的大魔头?”

乐远行欺男霸女,坏事做尽,现在居然又染指九重大陆神一般的存在?

人群再次开始沸腾。

乐远行立在原地若有所思,他想书中乐远行和莫含情大概有着杀亲霸妻一类的血海深仇。

徐新恨板起了脸,心内颇为不悦。

这种心情就好像打包一份饭回师门,准备独享,平时关系不好的师兄弟却凑过来,你夹一片肉,我夹一根菜,根本不拿自己当外人。最后你没吃饱,他们反而擦着嘴嫌你买的饭不好吃。

这能好受?这能忍?

徐新恨下意识举起手,想将莫含情拍飞,最好拍死在城墙上。忽又想到法术忘尽,一巴掌拍过去,大概率飞的是自己,只能恨恨将手放下。

不过,世间能伤人的武器,可不止修为,这道理徐新恨即使失忆也不会忘记。

于是他淡淡一笑,认真道:“莫掌门,我师父说了,他对你无意,就算你拿再多秘籍来讨好他都没用。”

话音一落,鸦雀无声。

比一个八卦更有吸引力的,永远是另一个更劲爆的八卦。

莫含情爱慕乐远行,这八卦力度大约等于凡间皇帝爱上抠脚乞丐,足够将众人对莫含情的敬仰畏惧之情暂且压下去,转而燃起熊熊的八卦之火,不少人甚至放弃了和店老板理论,只想早点飞奔回师门,讲述今天的所见所闻。

徐新恨心中冷笑,等着看莫含情吃瘪,谁料那厮却笑笑,立刻道:“我和你师父之间的事,是你小子能明白?”说着,朝乐远行抛了个媚眼,暧昧道:“远行,你说说不是?”

乐远行看着面带缱绻之意的莫含情,恍然大悟,原来莫掌门是苦恋无果,才由爱生恨。书中乐远行虽然人品不佳,但修为和容貌可都是一等一的,被莫含情觊觎也并非没有可能。

不过,他一心只想回家,顺便振兴门派,对于情爱没什么兴趣,更不想和这么个阴阳怪气的花孔雀扯到一起。

思及至此,不禁严肃道:“莫掌门,我徒儿说得对,你我绝无可能!”

莫含情一愣,接着从牙缝中挤出一句话:“房租,三颗金豆子!”

言罢,头也不回的走了。

围观众人见正主走了,书又买不到,自然也散了。

只有乐远行师徒还在原地,大眼瞪小眼,垂头丧气。

旧债未偿,又加新债,师徒四人被债务压得喘不过气,尽管饥肠辘辘,却谁也不敢提吃饭的事儿。

乐远行见徒儿们无精打采,不由叹口气,道:“莫掌门所说这个肉偿……”

三个徒弟异口同声打断:“不行!”

乐远行一脸严肃:“为师也想说,这肉偿是万万不行的!”

想起莫含情暧昧不明的动作和言语,乐远行斟酌着用词问道:“为师和莫掌门之间……可有什么不可告人故事?”

杜南秋哼道:“既然不可告人,我们怎么会知道。”

傅如松想想,道:“我在你房间见过莫含情两次,你们俩似乎……都衣衫不整。”

“衣衫不整?”乐远行扶额叹息,脑补一出香艳大戏。

徐新恨歪头问道:“师父是在和莫掌门切磋?”

乐远行望着一脸单纯的小徒弟,心虚道:“为师不记得了。”

杜南秋道:“与其追忆往事,不如想想日后怎么办,怎么脱离莫含情的魔掌。”

几人一道沉默下来,他们师徒要钱没钱,要人没人,根本没有与之抗衡的资本。

风卷花香过,日耀城墙头,春日静好,乐远行师徒嗅出的却都是绝望的味道。

乐远行喃喃道:“若是打架能挣钱就好了。”那他仗着这一身修为肯定能发家致富。

傅如松双眼一亮,“师父是说去比武打擂?”

乐远行:“真有这样的地方?”

“有倒是有,不过……”傅如松神色又有些黯淡,“都是乾坤派的场子,咱们若去了,肯定遇见黑哨。”

乐远行怅然颔首,莫含情阴晴不定,去乾坤派挣钱,没准被折腾的非残即废。

傅如松挣扎一番,犹豫道:“其实,我……”

“公子!公子!”身后响起一道熟悉的声音。

乐远行几人回头去看,居然是络腮胡举着个布包朝他们跑来。

络腮胡气喘吁吁跑了过来,乐远行正要迎上去,他却绕过乐远行,站在杜南秋面前。

“公子,您仗义出手,我们都看在眼里,乡下人虽然不富裕,但还是知恩图报,特意备上谢礼,希望您能笑纳。”络腮胡将小布包塞给杜南秋,一副崇拜的表情。

杜南秋本想推辞,可一想到门派穷得揭不开锅,没准他们比这些庄稼汉还要穷百倍,便淡淡道了谢,将布包递给了乐远行。

乐远行抱着包袱,若有所思。

络腮胡一走,乐远行赶紧打开包袱,包袱里放着五百颗成色各异的铜豆子,大约是庄稼汉们一起凑的。

在九重,五十颗铜豆子等于一颗银豆子,十颗银豆子等于一颗金豆子。这一包袱铜豆子和乐远行背负的债务相比,不过是杯水车薪,但至少午饭有了着落。

徐新恨看着那包铜豆子,轻描淡写道:“人不坏,只是愚昧了些。”

乐远行叹口气,收起包袱,“从他们的角度来说,只是在做自己认为正确的事,而刘三那样叫离经叛道,是为一己私欲,置家族脸面不顾。”

徐新恨直勾勾看着乐远行,问道:“但你不这么想,对不对?否则你不会想要放他们一条生路。”

乐远行道:“我如何想不重要,重要的是世人惧魔憎魔,在他们眼里所有魔物都是邪魔,所有邪魔都该死。”

徐新恨眸光淡然,轻声道:“这些人啊,就好像人类不会修邪道一样。”

乐远行盯着徐新恨:“人有好坏,魔也有好坏,人不明白,魔也未必明白。”

“师父说得对。”徐新恨眨眨眼,扇面似的长睫毛在黑夜似的眼上掠过,看不出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