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第 4 章
淮南城呈四方形,分东西南北四个城门,北门一出便是大梁,因互通商贸,铺子和贩夫走卒居多,人来人往十分热闹。
而南面则遍布住所,尤其以南德街的府邸大宅居多,淮南城里头最尊贵的几大世家全都住在这一片区。
江杏从楚煦的屋子里出来,像往常一样,同林银交代了声,便戴上面纱从铺子的后门离开,沿着护城河边的白玉石柱,慢慢走入了南德街。
最后,停在一间占地广阔的府邸面前。
那府邸正门上方悬挂着一方金丝楠木匾额,写着“江府”二字,字迹苍劲有力,必是出自名家之手,可见这家非富即贵。
只是这匾额虽好,门口的那两对石狮子却被蛛网密布缠身,早没了那威赫之势。
江府家主江怀扬本是淮南城的地方小官,可他的正妻江大夫人却是个有本事的,母家在京城的人脉颇广,一番运作后,江怀扬顺利升迁,举家浩荡迁至京都,羡煞众人。
虽说是个芝麻绿豆的官,可只要挂上了京字,那便是淮南城的知府老爷都得客气礼让三分,就连如今,不时有行人路过,也会指着那江宅满是羡慕的语气。
江杏的眼眸淡淡扫过那方匾额,净白的面上并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
提着手中的青竹小筐从正门而过,沿着高墙一路走到后院的北角小门,轻车熟路地将门上的铁锁链打开,走了进去,再将门关上。
杂草丛生
墙裂瓦碎
院里头的青叶掉了一地,旁边还有一个扫起来还未焚烧的枯叶堆。
谁也没想到,外面看着光鲜亮丽的府邸,里头却是这般穷困潦倒。
“阿娘,我回来了。”江杏穿过几方拱门,朝正屋走去。
时下气温升高,屋里没有冰块所以十分闷热,即便到了黄昏,仍然能感觉到一股热气萦绕。
偏偏苏氏正缠绵病榻吹不得风,所以连窗户也不曾打开透气。
苏氏听到这声唤,芳姿瘦损的脸上露出欣喜,走到门口迎江杏。
“你这孩子,说了几次,该叫姨娘才是啊。”虽是责备的语气,脸上却显露出关怀,牵着江杏的手,自上而下地仔细打量着她。
苏氏原是琴师,一手琵琶名动淮南,即便如今容颜憔悴,也能从骨相中看出年轻时的美貌。
苏氏患有咳症,身子柔弱如蒲柳,只说了这一句话便又咳起来。
她的身旁还站了个身着青裙的侍女,圆圆的脸蛋,眼睛也跟葡萄似的圆润透亮,边扶着苏氏坐下,边笑眯眯地望向江杏。
“姑娘可算回来了,姨娘盼了一整日了呢。”
江杏朝她点头一笑以示应答,扶着苏氏回了屋子,又去倒了杯水伺候苏氏喝下,等她气顺了,才撒娇儿似的靠在她怀里,软声软语道:
“什么姨娘,我才不管呢,如今这府里就咱们几个人,娘就别拘着那套规矩了。”
外人只道江家举家搬迁,却不知这里头仍旧住着江怀扬昔日的宠妾苏氏,以及苏氏所生的江家庶出三姑娘江杏。
大夫人深以苏氏母女为妒,不知从哪里找来了个茅山道士,说江杏是天生贵运命格,旺本家,需以自身守护江家祖先老宅,方可得江怀扬官运亨通。
江杏至今仍然记得江怀扬临走前对她说的话。
“阿杏,你是爹最疼爱的女儿,如今又为爹守着江家祖先,你放心,一应月钱花销爹必会给你送来,不叫你和你姨娘受委屈。”
这番话说得很是动听,若非江杏前世今生都没有得到过半分名为父爱的东西,只怕就要信了。
果不其然,江怀扬在她这里演完父女情深,转头便去了江大夫人为其寻的新美妾房中,他更忘了,江家内宅从来都由大夫人一手掌管,只要她不松口,江杏便一个铜钱都得不到。
这一世的便宜爹,竟跟自己二十一世纪的父亲一样薄情寡恩。
外婆开了几十年的糖水铺,遗憾母亲去世没了承接人,父亲娶了新人后她便打包行李去了外婆家,在外婆的悉心教导下,江杏开始打理糖水铺。
后来,外婆也去世了,她在那人世间彻彻底底变成了孤家寡人,一个人强撑着经营糖水铺,如一具没有鲜活气息的躯壳,就连被煤气罐爆炸炸飞时,她也没有害怕,反而是解脱。
本以为托煤气罐的福她终于可以去跟外婆和母亲团聚了。
谁知醒来倒成了一个庶出的千金小姐。
她还没来得及接受这个穿越事实,便见一个哭得梨花带泪的女人冲进来,将她死死抱住。
天知道当江杏看见眼前的女人竟然长得跟母亲一模一样的脸时,心里有多激动和欣喜。
上天当真厚待她,让她得以重新感受母亲的疼爱。
苏氏不仅与她母亲长相一样,就连脾气性格也如出一辙。
见女儿撒娇,苏氏的心里立刻就软了,温柔地抚着她的肩,“好,我们阿杏想叫什么我都是应的,只你高兴便好。”
苏氏瞧见江杏的衣袖一角破了,联想到她每日早出晚归的操劳,一时又不免自责起来。
“你说谁家的小姑娘这个年纪不是在享福的,偏我的阿杏竟这般受累,都是我无能...”
“阿娘可别说这话,我一点都不累,乡亲们很喜欢我做的糖水,对了,我还带了好些回来,娘亲快尝尝。”江杏伸手将她拥住,宽慰道。
她想既然上天给了她一个重活的机会,那她必会护好这份失而复得的母女情,然后将外婆的手艺发扬光大,将糖水铺子好好经营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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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了夜,江杏陪着苏氏用了药,等她睡下后,才带着早就嘴馋到不行的晓丹往厨房走去。
“前几天你不是想吃木瓜吗,正好我今日买了一个,就给你做一道木瓜牛奶银耳羹吧。”
晓丹一听这名字就忍不住肚子咕咕叫了,露出那排明晃晃的大白牙笑道:“每日都能喝到姑娘亲手做的糖水,谁家丫鬟有我这般好福气呀。”
她特地少吃了半碗晚饭,就是为了等在这儿。
晓丹心想,姑娘自小便喜欢去厨房钻研,不像大姑娘和二姑娘那般喜欢诗词字画,因着这事,还被大夫人挖苦过是上不了台面的。
殊不知,便是这等“上不了台面”的手艺,竟养活了他们几个人。
“不仅如此,还得如你这般心宽,才是最大的福气。”江杏含笑夸道。
二人说着已经走到了厨房,江家既是大富人家,厨房自然不小,足有糖水铺的厨房三个那么大。
江杏偶尔也在这里研究售卖的糖水款式,是以一应用具很是齐全。
木瓜牛奶银耳羹的原料并不复杂,从名字就可以看得出来有哪些,而且木瓜有健脾消食之功效,即便深夜吃也不会给身体造成太大负重。
做法也十分简单,将撕成细碎小块的银耳倒入锅中,等水烧开且出胶后便加入木瓜,红枣枸杞,调味用的是老冰糖,甜而不腻,最后再倒入一勺牛奶,便成了奶白色的甜羹。
关火,浓郁醇厚的奶味和木瓜果香瞬间飘荡着整个厨房,吃上一口,满满都是胶原蛋白。
晓丹吃的满是陶醉,边吃还不忘摸着自己的脸蛋问江杏,是不是真的有被养颜到。
等二人有滋有味地吃完夜宵,才又去了书房。
檀香缥缈,浓墨萦绕,澄洁月色自窗台洒下,窗前的白瓷盘中斜插着两支富贵竹,尖叶绿油油的很是好看。
江杏并不喜欢莳弄花草,若非这富贵竹占了个旺生意人的好名字,她也未必会放在房中。
只半个时辰的功夫,江杏便将账册理清楚了。
晓丹替她收起账簿,边伺候她净手边问道,“姑娘何时让我去铺子帮你啊。”
她才是粗使丫头,每日却闲赋在家让主子出去劳心劳碌,心里头总有些过意不去。
“等阿娘这几服药吃完,身体康健了,我便去寻个丫鬟回来替换你,届时你就能跟着我出去了。”
江杏想着如今糖水铺的客人越来越多,厨房里确实不能没有打下手的,招外人她又总是不放心的。
一说起外人,江杏便想到了阿煦,他也是外人,还是个不知身份来历的外人。
可不知怎的,江杏就是莫名的相信他。
常言道,若想辨别一个人的性情,便抬头看看那个人的眼睛。
阿煦的双眸比外头悬挂的月光还要澄亮,眼神中没有半点杂质,便是再纯真不过的了。
正思索着,两声轻叩门面的声音打断了江杏的思绪。
不一会儿,便见着一身墨色褂子的青年男子踱步走入。
“三姑娘。”王青恭敬拱手行礼。
王青原本只是四等小厮,并不受待见,京城的银钱一分没见着,江杏发不出月钱给仆人,索性将人全都遣散,可他却不肯走,禀明说当年他曾犯了杖责大错,若非蒙苏氏不忍,开口求了情,只怕早就见阎王爷去了。
如今便自愿跟随苏氏和江杏,情愿不要月银,只留一个住处和饭食便知足了。
江杏想着这府里大,怕有那起子□□偷东西的,便同意王青留下了,像原先盘下那间糖水铺子的事宜,便是由他出面去办的。
“如何,东西都赎回来了吗?”江杏问。
王青点点头,将一本蓝面账册递上去,“一应首饰和最后典当的三个粉彩万花瓷瓶都赎回来了,唯有一方太行崖柏金丝楠木的山水摆件,典当行说给人买走了,恐怕寻不回来了。”
江杏颦眉想了片刻,有了主意,“我临摹一下那摆件的样子,你去寻个工匠,做一个假的。”
“是。”王青点头,立在那处安静的等着,等晓丹将临摹好的画递过来,他双手接过,又拱手行了个礼,便退了出去。
王青的规矩做派一如往昔,并未因如今的落魄窘境而轻视江杏半分。
起初他也曾怀疑过,以江杏这样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千金小姐,何以能够撑起场面,直到后来,买铺子,装修,收留林银母子,开业第一日的促销活动,第二日的半价,第三日的宾客满门。
一桩桩事有条不紊,下的每个决定都是干净俐落,叫王青打心眼里佩服。
江杏让晓丹将赎回来的摆件全都归回了原位,又从首饰盒中挑出一支七色琉璃蝴蝶簪给晓丹戴上。
当初他们揭不开锅,首饰都拿去当了,可也不是长久之计,唯有钱生钱,才可用钱保命。
于是江杏便让王青清点了府里值钱的花瓶摆件等物,才有钱盘下那间糖水铺。
先前糖水铺赚的钱也大都花在赎回的典当物品上,不为别的,就是以防哪天京城那边的江府派个人回来,瞧见屋里头空荡荡的会心生事端。
虽说是那边不给月钱在先,可大夫人的手段阴狠毒辣,即便没送月钱回来是既定的事实,也会被她三两下说成是假的。
如今东西都赎回来了,将来也不会担个私自典卖家中财产的罪名,而铺子的收益也总算可以攥在自己手里,大家伙不用再紧巴巴的过日子了。
江杏想,只要京城那边一直不派人回来,她和阿娘,晓丹他们几个便能一直这么自在的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