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三哥归来

御书房中子车恒权端坐于位上,神情严肃地看着对面站立着的男子,久久不语。

“虽然朕依你之言将碧落琴给了安平,但是却不代表朕认可你。”

“臣明白。”

“她可知碧落琴代表了什么?”

“只是一把比较名贵的琴罢了,只要她喜欢就好。”

一阵沉默。

“是……你说得对,只是一把名贵的琴罢了……”长叹一声忽又冷漠起来的声线,“在朕看来,今日向朕求娶安平的那些人个个都比你好上千万倍,若不是因为……也罢……朕只问你一句,你能给朕的安平什么?”

“天地为媒,江山作聘,一生一世一双人。”

……

昨日宴会上的乱局自然是以子车恒权拒绝了各国使臣的提亲而结束的,这一结果完全在冉姒的意料之中。

子车恒权的确是巴不得把她嫁出去,可也不愿意委屈了她,他这些年来挑挑拣拣就没几个看得上眼的,仅仅看得上眼的几个还被她以不喜欢为名拒绝了。昨晚那些提亲的怕是连子车恒权自己都看不上,还怎么烦得到她跟前来?

这日天气略微暖和了一些,冉姒便让秋忆在院中的亭子里摆了棋,自己跟自己下起棋来。右手一棋左手一子,虽只是自娱自乐却已经将自己陷于其中了。秋忆等人不识棋只能候在一旁似懂非懂的看着。

冉姒今日着了一身流云锦白藏青的长裙,裙面在温暖的冬阳下显现出细腻精致的兰花暗纹,裙裾处青色渐深,好似幽幽的青草地。盈盈一握的纤纤细腰上束了一条碧色的兰花腰带,上身着了一件草绿色的对襟褙子。因气候尚寒又在外边披了一件雪白的氅衣。细致乌黑的长发在身后拢成一束,不加任何饰品,仅用一根碧绿的丝带束起,及其简约。鬓边松散的发丝随风轻扬,与冉姒此刻因专注于棋盘而沉静的脸庞形成对比,给她增添了一股可爱的气息。

桌边的姜茶还冒着丝丝热气,传出阵阵清香。

“把棋盘收好吧。”一局结束,冉姒将手中的棋子放回棋篓中。捧起姜茶细细品尝起来。热姜茶下肚,顿时觉得四肢都暖了起来。

冉姒起身。秋忆把鱼饲料包递给冉姒后又拿了厚厚的绒毛软垫铺在了凉亭边的石椅上。冉姒凭栏而坐,将饲料撒在湖中,湖里的锦鲤纷纷游到撒有饲料的地方冒出头来争抢,好不热闹。

“秋忆,把碧落琴收到小库房中吧,我用惯了自己的旧琴,那把琴我不喜欢。”饲料撒下去又是一番争抢。

秋忆不解:“公主,那是御赐之物,更何况它还代表了……”

“只是一把琴罢了。”秋忆的话还未说完便被冉姒打断了。撒完最后一把鱼饲料将手洗净擦干后接过秋江手中的手炉坐回到石桌边,“那代表不了什么。三哥今日应该到府了吧?”

“是。”

“秋然,去把我那副腊梅雕花的紫砂茶具拿出来。”

“是,公主。”秋然答应了一声转身离去。

冉姒将上次采集的冬雪一勺勺舀进水壶中,用炭火细细煮着。水第一次沸起时她将一小勺盐加入水中后继续加热。等到雪水第二次沸腾,水从四周涌起时,只见冉姒用勺子舀出一瓢水放置在一旁,并拿起竹夹将水转成水涡状,然后将最初烤炙并细细捣成粉末的茶放入水中,仍用炭火继续加热。待茶汤翻滚沸腾时又用勺子将茶汤表面的那层水膜舀去,并再舀出一瓢茶汤,静静等到茶汤滚沸至极时又将第一次舀出的水倒入其中,沸腾的茶汤轻微冷了却下来,却仍不见冉姒将茶拿下,而是继续用温火煮着。待茶再次煮开后冉姒才作罢,将茶倒入茶碗。

整个过程极其繁琐,所需时间极长,而冉姒不急不躁,一步一步都在等待最佳时机。烹茶的动作行云流水,举手投足间都极其优雅,把时常看她煮茶的秋忆秋然等人也都看痴了去。

“四儿!看三哥给你带什么好东西回来了。”未见其人先闻其声。

听见这声音冉姒微微一笑:“三哥这次去天山可顺利?”

只见一年轻男子大步而来。一双浓眉下生得一对凤眼,身材健壮高大却不同于草原男儿的粗犷,身上着了便于行动的蓝色祥云蝠纹窄袖劲装,满面笑容,憨厚十足。

“顺利得很,让四儿挂心了。”柳忠直接坐到了石凳上,细细瞧了冉姒好一会才道,“四儿的气色看起来比我出门前的那段日子好多了。”

冉姒将茶杯放置在柳忠前面:“养了些日子。三哥刚才说有礼物给我?”

柳忠拿起茶杯一饮而尽:“还是妹妹煮的茶好喝,出门在外时就总是念着呢。是有礼物给你……”

不等他把话说完便觉胸口处一阵骚动,只见领口处钻出一个毛茸茸的小脑袋,冉姒细看才知原来是只雪狐。

冉姒把柳忠的茶杯斟满:“这便是三哥口中的礼物?”

柳忠这次捧起茶杯细细品了一小口,砸吧砸吧嘴后将怀里的雪狐掏出:“四儿可喜欢?我本应比现在早几天归家的,可走之前发现了它,觉得这雪狐生得可爱,你平日里又无聊,抓来给你解闷正好。”说着把雪狐放到了冉姒怀中。

“喜欢。谢谢三哥。”冉姒将雪狐抱起放到脸颊边轻蹭了几下,对着柳忠笑道。

冬阳明媚,映得她的面容洁白无瑕,这一笑更是晃得柳忠心中漏了一拍,也跟着笑起来。

柳忠生得憨厚笑却不同于他人一般透着傻气,而是透着股一种让人想亲近的真诚。

“这雪狐我训了好些天,性子温顺了不少,你不必担心。四儿给它起个名字吧,我这脑袋想不出什么好名字。”

冉姒抚摸着雪狐的小脑袋思考了一会儿才道:“叫阿瑾。”

“阿瑾?”柳忠拊掌大笑,“好名字!它通体雪白,可不就像一块美玉一般吗?”

阿瑾……

冉姒唇角微微翘起,却不答话。

接下来柳忠给冉姒讲了这十多天来在天山上的趣事。大多数时候都是柳忠在讲,冉姒微笑静静听着,偶尔应上两句。

“公主,季府派人来请公主过府为刘侧妃诊治。”一个婢女进来行了个福礼,恭敬地道。

一听季府柳忠瞬间炸开了,语气不善:“刘侧妃?就是上次在路上冲撞了你的刘娇?”

“咳咳……三哥,你先冷静一下。”冉姒看着被柳忠怒气冲冲的样子吓得瑟瑟发抖的婢女心中颇为不忍。

“据秋雪说上次那一撞车夫也就擦伤严重了些,这刘娇在车内竟伤得比车夫还重?”冉姒感觉事情有些不太对劲。

婢女避开柳忠怒火滔天的眼睛,低头答道:“据说是骨折了,请了十多个大夫也不曾治好。”

骨折?怎会如此严重?

冉姒手上有妙手阁这是人尽皆知的事,而她师承可“活死人肉白骨”的第一神医妙手先生也是无人不晓。这样算来刘娇找她医治也不无道理。

“他们出多少诊金?”冉姒低头抚着雪狐的绒毛,漫不经心地问道。既然请她出诊自是应该知道她的规矩。穷人可免诊金药费,而富人请她出诊可就要看诊金的多少和她的心情了。

“来的人说五百两……白银……”婢女说完咽了口口水。这诊金出得,别说公主,就连她也觉得小气。

雪狐被摸得舒服极了,往冉姒的怀里拱了拱,寻了个舒服的位置闭上了眼。冉姒看着它轻轻一笑,吩咐秋江为这个小家伙做个窝。

“去告诉来的人,刘侧妃这病本宫治不了。”说罢便与柳忠再次交谈起来,没有再去理会的意思。

婢女见此也行了礼默默地退了出去。

“四儿,这次回来我听说招待使臣的年宴上那些什么啥唠子世子,还有那个苍蝇部落的赫尔巴也跟皇上说要娶你联姻?”

冉姒正在喝茶,被柳忠这一句话呛得直咳嗽。

秋忆见了忙上前为冉姒顺气。三少爷这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呢!

“三哥,你还记仇呢?”上年秋猎柳忠也在随行队伍里,去的自然是苍鹰的草原。后来因为狩猎之时被苍鹰耍了个无伤大雅的小手段给暗算了没有拔得头筹,自那以后便“苍蝇苍蝇”地叫着。

柳忠哼了一声没有答话,看那样子还是记着呢。

“这件事情三哥不必担心,舅舅若是不顾及我的感受怕是早早的给我赐了婚把我嫁出去了。”冉姒见他一回府来不及去梳洗便直奔她这儿来了,除了送她雪狐外怕是在担心这个。冉姒一时间除了觉得他傻气外还有着被人关心着的感动。

“四儿……我不是担心这个……我知道皇上疼爱你,婚姻这种大事也时时顾虑着你的感受……我……”

冉姒见他想说又怕说,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觉得更为不解。她直爽豪迈的三哥何时这般犹豫不决过?

“三哥想说什么?”冉姒坐直身子,收起了笑,眉间微蹙地看着柳忠。

柳忠抬起头张了张嘴,犹豫了一下终是决定说出口:“四儿,我不知道当年的事情你是不是真的放下了,而如今他也京都……三哥只是想告诉你,不论最后你做了什么决定三哥都会支持你。三哥当年没护好你,可现在无论怎样我都会护你周全。”

冉姒微笑:“好。”心中却是百感交集,她这个三哥啊……

“五百两还嫌少!她以为本夫人想去请她吗!”伴随着女人怒骂声的是瓷器的破碎声。

刘娇本不想花这笔钱去请冉姒这尊大佛,但无奈于季倾墨昨日跟她说冉姒是什么妙手神医的弟子,医术了得,话里的意思便是希望她能请冉姒来为她诊治。四年前她好不容易如愿以偿嫁给季倾墨,这些年来季倾墨也算独宠于她,这点小小的事情她自然不愿忤逆于他。更何况刘娇相信季倾墨是见她许久未愈,出于对她的关心才提出让冉姒帮她诊治的。

当初她从马车上摔下来也只是些皮外伤,只是这京城的庸医实在是多,换了十几个大夫不说,竟能把她从轻微的擦伤医成了如今下不来床的半残废!

“夫人,她是安平公主,五百两白银自然不看在眼里。您上次又冲撞了她,明面上她不好发作,但这暗地里她还不想着法儿的整您?”张嬷嬷是刘娇的乳娘,跟着刘娇进了季府给她提点一二,“世子这次让您去请安平公主,奴婢想着,一来世子是担心您的伤,二来也是希望您跟公主赔个不是,这件事就这样揭过去了。”

“那……”

“夫人,您听奴婢一句劝。您这次私自到宁城来,又以‘世子妃’的名义冲撞了当今圣上最宠爱的公主。您是知道的,世子将‘世子妃’这个位置看得很重,这一向是他的逆鳞,而如今世子没有因此责备您就足以说明他是向着您的。这次世子让您请安平公主看诊您就尽量顺着他的意思,把这件事解决了,让他在武元皇室面前不至于因此让人诟病,世子以后当然会更加记着您的好的。”张嬷嬷见刘娇怒火有所平息继续劝道。

“迟早有一天那个位置是属于我的!我才是世子府真正的女主人!”刘娇贝齿紧咬,面目狰狞。下一秒又犯难道,“可是这钱……”

“我的傻夫人,世子府难道缺这一点点钱?您若是能把世子哄高兴了,他还跟你计较花了多少诊金不成?”

“嬷嬷说得是,是我糊涂了。”

……

季府书房。

“世子,刘侧妃没有请到安平公主。”

“知道了,下去吧。”

“我说季倾墨,你就没有一点惊讶或者可惜?”习羽阳看着季倾墨毫无反应的样子觉得实在无趣,难道就没有什么能让他卸下这副冰面具?

季倾墨连个眼神也吝啬给他,批阅着堆积如山的奏折:“有什么可惜的。”

习羽阳轻哼一声,拿起桌上的一串葡萄懒散地倚在椅子里:“得得得,你季世子料事如神,什么都逃不出你的手掌心!有时候吧……”习羽阳吐掉葡萄核后又往嘴里塞了一颗葡萄,“我就觉得你自作自受,当初既然那么潇洒,那么现在又是在做什么?赎罪?”

季倾墨的手一顿,墨在纸上氤氲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