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极不可爱
今日比起前些日子又冷了起来,乌压压的天,还下起了小雪。雪悠悠地飘着,将天地渲染成白茫茫的一片。院子里的花与往日的娇艳比起来萎靡了许多,被雪压低了头,光秃秃的树枝上也挂上了晶莹的冰条和蓬松的小雪球。供人走的主道早早便已被下人打扫干净,可此刻又铺上了一层小雪。所幸风不大,没有凛冽的刺骨寒意。
秋忆将红色的兔毛大氅披到冉姒身上:“公主……”
冉姒将手伸出廊檐,一片雪花落到了她的掌心,停留,融化……
“秋忆,”冉姒把雪水握在掌心,将手收回袖中,感到一丝透彻心扉的寒冷,“下雪了呢……我们曾经说好,等到下雪便一起去踏雪看梅花……”
“阿瑾阿瑾,你们这里会下雪吗?我的家乡冬天会下雪呢!”
“你喜欢雪?”
“喜欢啊,白茫茫的一片很漂亮不是吗?”
“是啊……很漂亮。等到冬天下雪了我便陪阿四去独山踏雪赏梅可好?”
“说话算数!”
“嗯,说话算数。”
“可是我……一点也不稀罕呢……”冉姒看着廊外纷纷扬扬的雪花略带嘲讽的一笑,“这几日刘娇可还有派人来?”冉姒转头看着秋忆问道。
那一抹笑转瞬即逝,冉姒很快又恢复了淡漠的神情,让秋忆几乎觉得那只是自己的错觉,可是又怎么可能是错觉呢?那样悲伤的神情。秋忆很快回过神来,恭敬道:“每日都会有季府的人上门来请公主出诊。”
“按着日子算来也该差不多了。走吧,去趟药圃。”
一个丫鬟跑过来禀告:“公主,陈世子来了。”
似是从未料到陈瑾会来拜访,冉姒一愣:“将陈世子请到药圃。”
“是。”
待陈瑾被奚王府的丫鬟引到药圃之时看到便是这副景象。
未披氅衣衣衫单薄的冉姒蹲在地上拿着小铲子仔细给药圃里的药苗松着土,秋忆拿着氅衣站在一旁一脸焦急地劝冉姒穿上,却敌不过冉姒的坚定只能在一旁干着急。待到松完土,她又接过另一个婢女手中的小包,细细将包中的种子种下,埋好。冉姒做得异常认真专注,以至于婢女禀告陈瑾来了她也没有听到。
一系列动作行云流水不假人手,让陈瑾暗暗吃惊,他见过的公主们从来都是那样高高在上,优雅地谈论着琴棋书画,远离这些粗重的活计。可他又不得不承认,即使是蹲在药圃中熟练地护理、种植药苗的冉姒一举一动也还是那样的优雅高贵,既让人觉得她只是误入了那片土地,又让人觉得她本便属于那片土地。
待到全部的工作全部完成冉姒才肯披上氅衣净手,转身便发现坐着轮椅等在药圃旁身着冰蓝长袍的陈瑾。
冉姒上前行礼,淡淡一笑:“抱歉,让世子久等了。”
陈瑾回礼:“公主客气了,是瑾打扰了公主才是。”
“请世子到亭中稍坐片刻,这一身尘土实是不适合接待贵客,本宫去换身衣裳便来。”
“公主请便。”陈瑾微笑道。
冉姒回以一笑便转身离去,并吩咐婢女将陈瑾引至湖边小亭。
“让世子久等了。”冉姒换好衣服后回到亭中,在陈瑾对面坐下。
陈瑾放下手中的茶盏抬头,只见冉姒已换了一件湖蓝色的长裙,身披白色的鹤氅,乌黑的秀发绾成一个简单的髻,发间簪了一支木兰花羊脂白玉簪,静静坐在自己对面,面上挂着浅浅的笑意。一瞬间,陈瑾被那个浅浅的笑晃了眼,慌了神。
“无碍。”陈瑾淡淡一笑。
“陈世子今日来找本宫可是有什么要事?”
“无事,只是今日从宫中出来路过奚王府便觉着应该来拜访一下才是。”
冉姒疑惑,从皇宫到使臣馆好像不经过奚王府才是。却仍是莞尔一笑,拿起茶盏轻抿一口:“可是为了贵国六公主与我国联姻之事?”
“公主误会了,今日入宫只是皇上召见。”陈瑾早便听说冉姒与子车孝人之事,可是不论从子车孝人还是从冉姒的态度上看都不能探知两人对此事的看法。
“本宫无意探知贵国的决定,只是陈世子曾相助于本宫,所以便想提醒世子一句,六公主若只是抱着联姻的态度自然无妨,若是想着与太子恩爱白头,恐怕……”恐怕子车孝人的心里已经容不下其他人了。
冉姒依旧淡淡笑着,陈瑾却觉得那笑里带着疏离。
陈瑾心似针刺了一下:“瑾明白。”陈巧爱上子车孝人是妄想,而我……也只是妄想吗?
“那便麻烦世子提点六公主了。”冉姒接过秋忆手中的手炉。
“听闻京都郊外的送别亭有一梅林,每年大年初一便会齐齐开放,是武元京都的奇景之一。不知到那时公主可有兴致踏雪赏梅?”
冉姒抱着手炉的手紧了紧,随后又松开,浅笑道:“本宫畏寒,不宜冬日出门,若是随行怕是要扫了世子兴致的。何况,本宫不喜梅花。”
“是瑾冒犯了,还望公主见谅。”果然是妄想。
“无碍。”
两人客气的你一言我一语的说着话,明明冉姒的神情和语气还一如往常,可陈瑾却能感受到她语中的疏离,就好像他与她只是萍水相逢,出了奚王府的大门就再无交集一般。
可是,不是萍水相逢又是什么呢?我与她就仅仅是认识而已,不是吗?陈瑾心中苦笑。那一天的偶遇对她来说只怕是过往云烟,就算她记得又怎样?坐在轮椅上的我……又能给她什么?
“公主,太子殿下来了。”婢女禀告。
“请他进来。”
“时辰不早了,瑾亦当告辞了。”陈瑾朝冉姒行了半礼。
冉姒听闻点头:“与世子相谈甚是愉快,但天色已晚,这便不多加挽留了。秋然,送陈世子。”
“是。”
“告辞。”
秋然将陈瑾送出药圃不久子车孝人便到了。金灿灿的明黄色在纷飞的雪中愈发耀眼,桃花眼里带着笑,嘴角也是上扬的,俨然一副心情大好的模样。
冉姒撇了他一眼也不起身,只是坐着:“今儿个风可不大,竟然能把这么一大坨吹到我这安园来。”
原本意气风发的子车孝人听了这话笑容僵了僵。一大坨?什么浑话!
子车孝人径直走进亭子里坐了下来:“本太子来了也不看茶的吗?这就是你们奚王府的待客之道?”
冉姒拿起茶盏用杯盖轻拨茶叶:“奚王府从来不招待不请自来之客。”
“那以安平公主的意思,陈世子是受邀而来?”子车孝人的桃花眼微眯,渗出慑人的气息。
“虽是不请自来,可他招本宫喜欢。”意思便是太子殿下你招人烦了。
“哼!”子车孝人轻哼一声,并不打算再与冉姒计较,“我来拿信。”
冉姒放下茶盏,也不说话,只是似笑非笑的望着子车孝人。
子车孝人让她看得心里毛毛的,瘆的慌,不禁抖了抖。果然还是小时候可爱,长大了可真是不讨喜。
子车孝人的动作虽然轻微却逃不过冉姒的眼睛,心情瞬间大好。上次在假山幽会还有宴会上黄倾城找她麻烦,这些事儿她可是还记着呢。
“太子哥哥今日出宫难道是跟舅舅说来四儿这里拿信?”
子车孝人看着冉姒一副天真虚心求教的模样恨得牙牙痒,恨不得将她当成男的胖揍一顿。从袖中拿出一个长形的木质盒子,不情愿道:“天山部落刚进贡的雪莲,父皇命我给你送来。”
“那就麻烦太子哥哥替四儿谢皇帝舅舅恩典了。”冉姒拿过盒子交给身后的秋忆后又转头微笑地望着子车孝人,“四儿有事情拜托太子哥哥帮忙。”
声音清脆悦耳,可子车孝人听了又是一颤,随即板着脸十分不爽道:“有话快说。”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我要去珑城。”冉姒收起了笑,面色凝重。
“你疯了!”子车孝人脸色大变,拍案而起,几乎失声,“冉姒,你平时要怎么疯我不管你,可是这件事我绝对不会答应的!”
“妙手阁前日来报,珑城已经隐隐有了瘟疫的迹象。”冉姒不管子车孝人的失控,看着他目光坚定,“我知道你们都不会答应,可我必须去!”
子车孝人盯着冉姒的双眼许久,心情稍微平复下来,坐下,有着些许无奈:“四儿,妙手阁里医术高明的大夫那么多,你又何必再去掺和?就算不是因为她让我照顾好你,可你几乎是我看着长大的,我将你置于那种境地又于心何忍?”
“我不仅仅是武元的公主,我还是个大夫!季国珑城里住着的也是我武元的子民。妙手阁里有经验医术高明的大夫虽多,可对于瘟疫我比他们任何人都有经验。我……”
“不必再说了,我不会帮你的。”子车孝人打断冉姒的话,同样坚定不可商量。
两人对视许久,谁都不曾松动一分。最终冉姒叹了口气,从袖中掏出一封信交给子车孝人:“你要的东西。”
子车孝人接过,小心翼翼地将信收好,轻声道:“多谢。”
“即使回信了又如何,二姐信上无非是与你说些她遇到的那些百姓的柴米油盐之事,不会有你想要的内容。”
对于子车孝人和奚宝儿之间的情意,冉姒是知道的。子车孝人迟迟不肯立太子妃无非是因为奚宝儿。奚宝儿虽是奚王府养女可要配太子,身份毕竟还是太过低微。况且她的二姐是那样骄傲,那样向往自由的一个人,又怎么会因为爱情而甘于做一只笼中鸟,和其她女人共侍一夫?在冉姒看来这段感情虽然值得她去同情,可若是无疾而终也不会让她觉得惋惜,毕竟结局其实早早便已经知晓了。
“四儿,即使只是这样的内容我也会很快乐,起码我知道她过得好不好。”子车孝人嘴角微微上扬,带着笑意。不同于往日的慑人心魄,眼里流露的都是满满的幸福和满足,好似拥有了全世界,却更加让人沉迷其中。
冉姒几乎被那样的笑容恍了心神,敛了眸子,淡淡道:“随你。”起身走出亭子。
“四儿,既然等到了又何不对自己坦诚一些?”子车孝人叫住离开的冉姒。
冉姒转身看着子车孝人。雪还在下着,虽撑着伞,轻风吹过,飘起一阵雪花,掠过冉姒的发梢,扬起湖蓝色的裙摆,好似被打破宁静的水面泛起的涟漪。原本清亮的眸子幽深得望不见底,微微扬起的嘴角也已落下,清秀的脸庞没有丝毫表情。
子车孝人看着她,忽然觉得天地间只剩下扬扬洒洒的雪花和站在雪地中的她,遥远而缥缈,带着深深的孤寂,无法靠近。
“我不是她。”
声音轻而虚渺。
待子车孝人回过神来时,冉姒早已远去不见踪影。
第二日一早冉姒坐在镜前,秋江替她梳着发髻。
“公主,今日梳个凌虚髻可好?”秋江梳着冉姒的一头青丝心里叹息。这一头似水长发乌黑柔软,多少人求都求不来,公主却不知道好好打扮,真是白白浪费了这一资本。
“哦。”比起秋江的热情,冉姒的反应不甚热络,兴致缺缺。
“公主,季府的诊金到了。”秋雪说道。
“哦?”比起刚才的反应热烈许多,这让正在绾髻的秋江又郁闷了一把。
“五千两黄金,一分不少。”
“既然刘娇那么有诚意,那本宫走这一趟给她瞧瞧也无妨。”冉姒起身微微一笑,目光之中闪过一丝寒芒,“只是希望刘侧妃不要后悔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