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十一章

青蓬马车一旁站着个相貌憨厚的马夫,正在放小梯子搀扶着袁太医上去,云香愣了好半响,等袁太医一招手才忙把药箱子递上去。

车夫坐定在车辕上,一拱手朝云香做了个揖,便架着马车扬长而去。

袁太医整个人倚窗而躺,一只手里有一搭没一搭的摇着蒲扇,另一只手正捻着一撇胡须出神。

思及方才的所见所闻,袁太医不由得哈哈大笑,外头的车夫探了个头进来问道:“老爷今儿瞧病倒像是瞧出了什么可乐的事儿?”

袁太医眯着眼睛笑道:“是遇见个极聪明的姑娘,听说子谏他娘今儿上门去求亲了,唔,这俩人儿倒是相配,是份良缘。”

自打出了卫国公府的大门,袁太医便理清楚了前后的原由,这温大姑娘是个妙人儿,竟能想出化了水的朱砂充作咳血。

又早早派了人来太医署指名道姓要请自个儿,来的那小丫头倒也聪明,一把鼻涕一把泪,说得他这把老骨头都心软咯。

罢了罢了,若能全了子谏与这温大姑娘,也是积德吧,寻个日子得同娘娘说道说道。

这头送走了袁太医,青霄院的几人仍旧僵持着。

二夫人方才好人没做成反遭了嫌弃,这会儿正靠在一旁生闷气,脑壳里转个不停,计较着怎么才能在周氏盛怒之下保住温落芝。

“阿芙字字句句说得很是清楚,祖母仍旧是拿不出章程吗?”

阿芙仰着小脸,丝毫不惧周氏那吃人的眼神,誓要她当即下了结论不可:“以往二妹说什么您便信什么,如今证据确凿祖母却要包庇她吗?您不怕祖父父亲在天有灵看了心寒吗?”

姜氏也不哭了,风干的泪痕在苍白的脸颊上很是显眼,望着周氏的那双眼早已经没了以往的信任:“老夫人,霆学不过走了五年,他便不是您的儿子了吗?阿芙,便不是您的亲孙女了吗?”

周氏压抑着怒气,深呼吸了数回,险些将那句‘不是’嘶吼出声,看也不看姜氏,将万妈妈递来的茶水一掌拂开,如同看死人一般死死瞪着阿芙。

“你要如何?”

周氏根本不需去看温落芝头上那簪,便知一定如阿芙所言那般一模一样

华氏出身翰林,说得好听是清贵人家,说得难听些便是穷得叮当响,华氏陪嫁过来的那三十台嫁妆里头有些什么,周氏岂会不知?若能有这般上好的羊脂白玉,华氏也不会削尖了脑袋想早早搞死大房,得到姜氏那富可敌国的陪嫁。

“方才万妈妈斥我,不孝家中长辈,不悌家中姊妹,满口谎话推卸责任,三错并犯,打算如何罚我?”阿芙望向周氏身旁那为虎作伥的老虔婆,轻言细语道。

万妈妈被这眼神一瞧,心里腾空升起莫名的凉意,不自在的紧了紧领口,咽了口口水道:“自,自然是略施惩戒便可。”

“当真只是略施惩戒?”阿芙不由得冷笑连连,这老虔婆诡计多端,此时又不愿得罪受宠的温落芝,自然是信口开河胡言乱语一通。

“我前些日子被二妹妹污蔑着背了打碎祖母花瓶的罪过,便在烈日下跪足了三个时辰,轮到今儿二妹妹证据确凿的错处,便是略施惩戒?万妈妈唱得好一出双簧!”

“若当真是我犯了这错处,恐怕不是略施惩戒便能了的吧?同为国公府的女儿,二妹妹便比我金贵些吗?”阿芙鼻尖微皱,又是一行清泪滚滚落下。

“少给我东拉西扯,我问你想如何?”周氏险些被阿芙恶心坏了,是半点不想在这儿待了,长房这群人便是与她天生犯克。

阿芙一抹泪,朝小心翼翼觑着自己的温落芝,露出一抹再温和不过的笑:“阿芙单单碎了个瓶子,便跪了三个时辰,万妈妈如何论赏罚的尺度阿芙不知晓,不过照如今看来,在万妈妈眼里,女儿家的品行竟是不如祖母房里一个陶瓷瓶子。”

“可在阿芙这儿不是,阿芙名声不好听,便更是重品行,也不是什么厉害的,二妹妹只需去那太阳底下跪上六个时辰,便一笔勾销。”

看着阿芙鬼气森森的笑,温落芝惊恐不已,跪在周氏面前扯着她的衣袖,哭求道:“祖母救救阿芝,外头那么盛的日头,我跪了定是活不成的,祖母帮帮我吧,您只要说一句,长姐定是不敢不听的。”

温落芝当真是被吓狠了,竟忘了替自己辩驳,只一个劲儿对着周氏哭求,泪水模糊了脸上的脂粉,狼狈不堪,哪里还有两个时辰前那飘飘欲仙的模样。

二夫人早就吓白了脸色,她从未料到平日里看着软弱可欺的阿芙,发起狠来便是这般不要命,强自撑着道:“阿芝向来循规蹈矩,不过是犯了这一桩错,大姑娘何必咄咄逼人。”

“阿芙咄咄逼人?”姜氏早已经气得不行,她冷眼看得清清楚楚,老夫人眼里便没把大房上下当人。

“你们方才母女主仆一唱一和,所为何不逼人?若不是阿芙机灵,今儿跪外头的该是我可怜的阿芙吧?”

周氏拍拍温落芝的手,示意她稍安勿躁,伸手端了一侧的茶碗,一手揭开碗盖,浅浅呷了一口:“大姑娘倒是聪明了一回,将我们一大家子人耍得团团转。”

听周氏这语气,阿芙便知她将这布局摸得门儿清,这脸皮也是撕破了,索性也不等她叫,便自己扶着杌子站起来,仔细一看还会瞧见裙裾在微微发颤。

“阿芙不敢当。”

周氏满腔火气无处撒,将用剩的半碗茶自桑枝脸上兜头淋下,所幸是夏日,茶水均不是滚烫的,却仍旧把桑枝浇了个激灵,跪在原地动也不敢动。

周氏的眼便没离过阿芙半分,看着她将方才的动静收入眼底却无动于衷,心里翻涌起腾腾杀意,怪笑了一声。

“你却仍旧是个蠢的,凭着一股意气将那你倒霉婢女打死了,正巧来了个死无对证,若我非要计较,你如何能辩解这金钗的由来?”

阿芙青丝如瀑,一颦一笑皆是绝色,纤长白嫩的手将鬓角一缕发丝撩在耳后,羞羞怯怯的笑道:“阿芙区区一个弱女子,若不是为了二妹妹的名声着想,阿芙如何会要她的命呢?万一放出去由她上下嘴皮子一碰,说出来些什么,阿芙可就不敢保证了。”

周氏险些被气笑了,这蠢丫头竟学会威胁人了:“倒是该多谢你为阿芝着想了?”

说完也不等阿芙说话,再等怕是又要从她那伶牙俐齿的嘴里,吐出什么戳心窝子的话来:“阿芝你犯了错,长姐罚你实乃应当,便出去跪着吧,想来你长姐也不至于要害了你的命去。”

说罢竟不顾温落芝的哭嚎起身要走,温落芝慌乱不堪,拉着周氏一个劲儿哭求,却被万妈妈用力扒开她紧紧攥着的裙角。

周氏怨毒看了阿芙一眼,装模作样的念了一句佛号,拂袖而去,徒留一个二夫人呆愣在原地。

阿芙笑意盈盈的目送周氏走远,才低头瞧跪坐在地上呆若木鸡的温落芝。

“桑枝,带二妹妹去外头跪着,记得莫要寻日头太晒的地儿,我瞧院门口那一块儿便是不错,兴许那两丫头会体谅体谅二妹妹方才为她俩求情,让一块儿不那么烫的地儿给你跪?”

桑枝一抹满头满脸的茶水,眼睛都亮起来了,连声答应着,幸好桑枝力气大得出奇,不顾温落芝如何挣扎扭动,仍旧稳稳的擒着她往外头去。

二夫人疯了一般要扑上去,可如今明眼人都能瞧得出来,连向来说一不二的老夫人都拿大姑娘无法,哪里还有人有胆子往阿芙跟前跳。

加上青霄院里尽是大房的人,如今阿芙立了起来,底下的奴仆更是能挺直腰背,一个个七手八脚的拦着二夫人。

见二夫人这般神色,阿芙看得发笑,霜眉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手里捧着个蒲团走到阿芙跟前。

阿芙将周氏方才倒空了的茶碗,递给霜眉:“那日二妹妹扫了一地碎瓷片与我跪,我还她一个蒲团,也算以德报怨吧。”

霜眉毕恭毕敬的接过那茶碗,往外头走去,不消片刻便是一阵清脆的瓷器碎裂声传入了内室。

二夫人静了半响,忽然瞪大了血红的眼,挣扎得更厉害了,声嘶力竭的吼到:“温落芙你这个蛇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