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十四章

桑枝疑惑了许久,又不敢开口问阿芙,自个儿绞尽脑汁在那较劲儿,阿芙看不下去了,远远扔了把鱼食进池塘,平静无波的池塘顷刻间涌出无数锦鲤争相夺食。

一群憨态可掬的胖头鱼逗乐了阿芙,笑眯眯的望向桑枝:“想什么呢?”

桑枝犹豫再三,迟疑道:“老夫人如今正火冒三丈,您这会儿去寻她要人,要得回来吗?”

阿芙勾唇一笑:“她会同意的。”

见桑枝还是疑惑不解,阿芙叹了口气道:“你倒是个呆的,竟无霜眉聪明。”

桑枝自打午间那出之后,心里头对阿芙那点恐惧早飞到九霄云外去了,露出一个傻兮兮的笑。

阿芙以手托腮,望着归于平静的池塘,眼神越发幽深:“祖母最重名声,府里头统共四个嫡姑娘,我的名声老早便毁了,可不能毁了她心爱的二妹妹。”

“况且,二伯父尚在外放,十月底便要回京述职,能否回京任职,尽看这一回了,如此非常时机,祖母不会允许这等丑事宣扬出去。”

“我早就知道她会带走二妹妹,忍一时不代表忍一世,虽说桑柔没了,可还有个袁太医啊,你莫不是忘了,当今皇后出身何处吧?”

桑枝瞪大了眼,望着阿芙一脸惊疑不定,她原以为大姑娘请袁太医只为不时之需,这般看来竟还有这一层安排?

当今皇后出生医药世家袁氏,而袁太医,正是她的父亲。

阿芙今日这东一榔头西一棍子,桑枝愣是没看明白,阿芙的臂膀轻轻颤抖,兀自陷入了思绪。

说起来,二房的算计简单又粗暴,若单单只想阿芙嫁得不好,沈家虽不是首选,但照沈云谏在外头的名声,阿芙这娇女被磋磨死是迟早的事儿。

偏生二房的胃口顶天大,二夫人盯着姜氏那富可敌国的陪嫁,二老爷盯着圣上迟迟未定的爵位,温落芝盯着阿芙头上这嫡长女的称谓。

贪生万欲,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若阿芙嫁去了沈家,姜氏一个脑筋不好,将陪嫁如数填给阿芙做嫁妆,二夫人眼馋了这么多年,可就竹篮打水,一场空了。

最好的办法便是寻个拿捏得住的,将阿芙嫁过去,从前的阿芙,胆小懦弱又单纯,最是好骗,温落芝不惜舍弃周氏送的金雀钗,来指使桑柔便是第一步。

沈大公子声名在外,凶戾之名家喻户晓,便是阿芙不信桑柔的话,偷偷差他人去外头打听,定也会吓得人事不分,赌的便是阿芙身为闺阁女子,从未接触过所谓的沈大公子。

而周氏则会代姜氏出面推脱一二,也算是全了女方矜持的名声,在此期间,所谓有着口头婚约的表哥,便该粉墨登场了。

不久便会由周氏代为转告阿芙,她已与沈家大公子定亲一事。

前有杀人如麻的暴戾未婚夫,后头上来一个温和有礼谦谦君子的书生表哥,一番甜言蜜语的哄骗,加上桑柔的鼓吹,为那言之无物的北地风光,为那自由,便把从前的阿芙哄得头昏眼花。

什么卫国公嫡长女,什么娶为妻奔为妾,通通都不要了,连母亲,也劝不住昏了头的阿芙。

姜氏忧心阿芙的吃穿用度,自会拿出大房全部进项与她,这便恰好全了夫人的心思,刚入北地城门,那畜牲便趁着月黑风高,强抢了阿芙所有银钱。

所幸那书生对温落芝的一往情深,倒是不曾伤阿芙半分,等他回来上京,那些金银细软自然是落到二房手里头了。

阿芙一走,大房便彻底不成气候了,一个堪堪五岁的男童,一个病得苟延残喘的姜氏,还有墙头草一般的庶女,拿什么跟二房斗?

“姑娘,怎么知道得如此清楚?”桑枝听着阿芙若有若无的絮絮叨叨,整个人惊出一身冷汗。

阿芙被桑枝这一声唤回了神,眼睫轻颤,缓缓摊开濡湿的掌心,若有若无的血腥味弥漫开来。

桑枝险些叫起来,语无伦次的让阿芙别动,自己又风风火火的往寝房冲去。

阿芙望着掌心里潺潺的血迹,鬼使神差一般将手心凑在嘴边,伸舌舔了一口,唇齿间血气弥漫,朝着池塘里对她聚拢来的锦鲤,露出一抹清笑,红唇白齿,竟把那群鱼儿给吓跑了。

沈家

沈云谏长身玉立与桌前,手里执一狼毫,挥毫泼墨间,红裙白衣的女子笑语晏晏,跃然纸上。

白元望着这画接连叹气:“主子来来回回只会这一副画,回头夫人可得笑您。”

沈云谏望着画中人,狭长微挑的丹凤眼里风云诡谲,半响将手里的笔放回紫檀木山水笔架上。

“白元,你说,可有法子让她对我一见钟情。”

阿芙侧躺在藤床上,伤了的手垂在一旁,所幸她指甲向来修得短,也不爱染什么蔻丹,不一会儿便止住了血。

等桑枝端着一盆水急匆匆跑来时,阿芙已经昏昏欲睡。

桑枝将绢布打湿,小心翼翼擦拭着阿芙手心里的血迹,三两个月牙形的伤痕,红肉白肤,清晰可见。

桑枝忍不住念叨:“怎么会把自己给弄伤呢,姑娘真是不爱惜自个儿,”一面拿起另一侧红绒布塞的白瓷瓶,将里头的药粉均匀的撒在阿芙伤口处。

阿芙睁开双眼看着她,从前世那场噩梦中醒来,第一眼见着的便是桑枝,她好似一点都不显眼,顶着二等丫头的头衔,做着琐碎事情。

阿芙还记得前生几次三番劝阻她的人,除了母亲,便是眼前的桑枝,以至于最后惹怒了她,桑柔又在耳边不停撺掇,阿芙在盛怒之下将她赶去了外院。

桑柔生得也不美,一个团团圆脸,看着憨头憨脑的,阿芙临出门时,却是这个傻丫头收拾了包裹,不管不顾的跟着她走,可惜,也没落得个好下场。

桑枝察觉周身腾起一股子凉意,环顾四周却什么也没瞧见,抬眼看看阿芙却是在闭目养神,正纳闷儿呢,霜眉领着个浑身是血的婆子远远走过来。

正要喊一声阿芙时,却见她已经睁开眼,忙伸手去搀她起来。

霜眉将人领了过来,又从怀里掏出一张纸交与阿芙,便一言不发的站在一旁。

马婆子能察觉阿芙在看着自己,不由自主便浑身发起抖来,抖着抖着便越发腿软。

忍不住屈膝下跪时,阿芙一招手,霜眉已经滑了过去,稳稳将她扶住了,桑枝正蹲在一旁,拿着一卷白布替阿芙裹伤。

阿芙歪头看着马婆子,蓦然一笑:“委屈妈妈受这一番罪了,妈妈不会怪我吧。”

马婆子张了张嘴,已是热泪盈眶,作势又要下跪,霜眉却极其有力的将她稳稳扶着纹丝不动。

哑着嗓子说:“老奴还未谢过姑娘的大恩大德,何敢言怪,若不是姑娘差霜眉姑娘来,我便同那几个老伙计一般,被活活打死了。”

桑枝闻言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抿着嘴站在一旁不说话,阿芙倒是一脸早知如此的模样,浑然不以为意道:“不知妈妈有何打算?”

又将那卖身契放在一旁的矮几上,说道:“若是想离开国公府,我也不拦你,便拿着这卖身契自去吧。”

马婆子人生得粗手大脚,脑子却转得快,心里头门儿清,照周氏得德行,她一旦出了国公府的门,定然是尸骨无存的下场,说不好还要连累一家老小。

忍不住抬头小心翼翼觑了一眼大姑娘,肤若凝脂美玉无瑕,端得一副国色天香,可前不久青霄院那出闹剧,细下一想何不就是尽在那一双素手的掌握之中。

马婆子不认为阿芙能这般好心放自己走,前有狼后有虎进退两难,再看了一眼一副慵懒模样的阿芙,心下一横,推开霜眉便往下狠狠一跪。

这回霜眉倒是没拦着她,冷眼看着她双膝跪地。

“若姑娘不嫌弃,老奴愿为姑娘效犬马之劳。”

阿芙并不迟疑,爽快的应了一声好:“瞧你浑身是血的模样,怕是伤得不轻,桑枝回头把牌子给她,请个大夫来瞧瞧吧。”

马婆子心里头暗叹,方才没说认她为主时,大姑娘可不曾提过半个字要替她请大夫啊。

桑枝招手将一旁伺候的丫头喊来,从袖笼里掏出一面玉牌递给马婆子,又回内室开了阿芙的银匣子,捡了十两银子与她:“这是姑娘一点心意,总不能让你白挨一顿板子,秋月你领着马妈妈去后罩房歇息吧。”

马婆子捧着银子热泪盈眶,她本就是在上房做下等差事的,没几个人看得上她,竟头一回被人惦记了,何不感动。

不同于方才为命所迫的服从,马婆子这一回是彻底软下心肠,打定主意要跟阿芙一辈子。

这厢马婆子的满腔热血,阿芙尚且体会不到,她正一眼不眨的瞧着霜眉。

她从未留意过,自己的院子里竟有霜眉这般厉害的人。

光从周氏手里要人的胆识,便令阿芙颇为惊疑,换而言之,若是让桑枝去要人,还不定要得回来,阿芙甚至已经准备好亲自去上房走一遭了。

谁知这丫头不言不语,竟是个能办大事儿的。

怎么能让阿芙不怀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