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十三章
阿芙倒是对霜眉的机灵劲儿颇为惊讶,这丫头原是在芙蕖院倒夜香的,当时会择她去请袁太医,便恰恰瞧上她在门房混得脸熟罢了。
这般误打误撞,倒是点了个金子,阿芙不由得暗自轻嘲自己前生是被鬼遮了眼,瞎得无可救药。
霜眉话音刚落,几个婆子便是大惊失色,这会儿才真觉得怕了起来。
她们虽说是在周氏那做下等活计的,却是再轻省不过了,国公府月例又向来开得高,周氏又惯会做人,时不时往底下赏些东西,这些婆子哪个不是包袱鼓鼓?
若是被发买出去,别说还能不能寻到如此轻省的活计,人家稍微一打听便知这是卫国公府赶出来的奴才,谁还敢买走她们?
卫国公府的下等奴才均是外头现成买回来的,不似桂妈妈万妈妈一般与府里头有姻亲牵扯,若是被赶出去,便彻底走投无路了。
大手婆子一副豁出去的模样,朝着阿芙磕了个头:“姑娘若有所请,奴婢万不敢辞。”
阿芙却答非所问:“这位妈妈如何称呼?”
大手婆子一脸茫然,喃喃道:“奴婢姓马。”
马婆子还以为阿芙问了名字好办事儿,却不见她再问其他人。
视线若及之处,茶碗被一只素白的手轻轻放下,瓷器碰撞声仿佛砸在众人心头。
阿芙一手托着腮,眉头轻皱,轻薄的鲛纱滑落至手肘处,腕心一枚鲜红的守宫砂,更称得那一截肌肤恍若凝脂,好一幅冰肌玉骨,千娇百媚。
霜眉有些不自在的挪开眼,听阿芙那又娇又柔的嗓音说着颇为狠毒的话。
“我原是担心我只桑枝这么一个贴身丫鬟,若她去盯罚了,我这儿离了她可怎么好,却忘记祖母贴心的留下了几位妈妈与我,如此一想,祖母可真是面面俱到呢。”
话虽如此,可她的弦外之音谁听不出来,连姜氏都捂着嘴轻咳了一声,若是周氏还在此,怕是又得气个好歹。
方才也只是迟疑,听了阿芙的话后这群婆子更是满脸的拒绝,比起阿芙今日这突如其来的大发雌威,向来国公府里说一不二的周氏更为怕人些。
二姑娘本就是最得老夫人欢心,她们若当真去盯了罚,周氏拿大姑娘无法,弄死她们不就跟碾死一只蚂蚁一般简单。
众人支支吾吾着要推拒,谁知那马婆子疯了一般,爬起来便往外头去,看得余下几人目瞪口呆。
“几位妈妈若是不愿意去,也可,”瞧着马婆子已经不见人影儿,阿芙对余下的婆子笑了笑说。
还未大松一口气时,阿芙眨巴着眼睛,笑眯眯的望着最正前的婆子:“霜眉,拿我的牌子去请个牙婆来,这些人又老又肥,做得少吃得还多,忒浪费粮食,卖了吧。”
不等众人反应过来,霜眉面无表情的应了一声,转头便往外头走,心里却苦不堪言。
我的姑娘诶!这是老夫人院子里的奴才,卖身契都不在您手里,哪能说卖便卖了?
自然不是说卖便能卖了的,可这群婆子惊慌之下哪里记得那么多,忙扑上去抱住霜眉的小腿,又跪在阿芙裙边一叠声儿的说:“去,去还不行吗,霜眉姑娘可真心急,奴才们不过是稍微犹豫那么会儿罢了,哪里敢不去啊。”
刻意亲昵的语气莫名有些滑稽,却不得任何回应,霜眉面无表情自是不必说,小心翼翼抬头看大姑娘时,却不知她何时收起了笑意,双眸静谧的望着她们。
众婆子心里不由得漏跳了一拍,为首那婆子下意识咽了口口水,假意冲阿芙笑了笑,爬起来便往外头冲。
得罪谁也是得罪,横竖都是一刀,如今她们一行被落在青霄院,照周氏的脾气回去也落不着好,倒不如听了大姑娘这一回,回头周氏发落下来,大姑娘能看在这回的面子上能替她们说说好话。
一面想着,一面跑得更快了,唯恐落于人后,甚至险些撞到领着午膳回来的桂妈妈,看着这群婆子跟狗撵了似的,心里的疑惑越发旺盛。
因着阿芙在,母女俩你一言我一语,整个青霄院都热热闹闹的,姜氏比往日还多用了小半碗。
用了膳阿芙便同姜氏请辞,姜氏犹豫再三才拉着阿芙的手说道:“虽说二房做事颇为不地道,可不论怎么说,二姑娘也是你妹妹,得饶人处且饶人,她这般跪下去等你二伯回来,你如何交代?”
阿芙望着姜氏久久不语,半响才笑着拿下姜氏的手:“那我呢?因为不用与我父亲交代,所以我便该跪多久跪多久?得饶人处且饶人?世人都知道这个道理,可她们好似一点也不懂,我若饶过她们,她们不见得会饶了我们。”
说罢,便头也不回的往外头走,姜氏望着她瘦削的背影,皱紧了眉头忧心忡忡。
桂妈妈叹了口气道:“夫人这般说话,不就与姑娘生分了吗?您也听得清楚,她们是如何待姑娘,说得不好听些,痛没受在您身上,您如何能劝姑娘得饶人处且饶人?”
姜氏扭过头用绢布盖着脸,哽咽道:“说来说去,也是我没用,逼得阿芙无可奈何罢了。”
姜氏这边兀自伤神暂且不提。
阿芙带着满腔火气行至院门口,远远便瞧见马婆子那矮壮的身影,那双大手稳稳辖制着温落芝的臂膀,却没听着温落芝的动静。
走近一瞧才发现,温落芝的嘴被不知打哪来的绢布,堵得严严实实的。
温落芝见阿芙走近,那双眼瞪得越来越大,口里支支吾吾得越发厉害,看她这神情,若是能说话,那说出来的定然也不是什么好话。
方才一窝蜂冲出来的婆子,一个个靠墙而站,期期艾艾的朝着阿芙笑,虽说想得那般狠,等到了却并没那胆子如同马婆子一般动手去做,只敢大眼瞪小眼的看着。
“二妹妹,可习惯跪着看我?”阿芙站在温落芝面前,居高临下的望着她,身后的桑枝替她撑着油纸伞,顺带替温落芝挡去了大半的日光。
温落芝记不清自己在这儿跪了多久,她以为母亲能救她,却眼睁睁看着母亲被拖走,自己被摁在这无法动弹。
膝盖早已经没了知觉,她才不信温落芙会这般好心送个蒲团与她,这蒲团里定是有些别的东西,要不怎么会这般疼?
温落芝仰头看着阿芙,被阿芙身后的日光刺得睁不开眼,眼泪滚滚而下,耳朵里嗡嗡直响,却听清了阿芙的话,眼神骤然变得锐利。
终有一日,我会让你受尽万般苦痛,以告我今日之辱!
芙蕖院种了好些花草,院西是个小花圃,院东架着一连片葡萄架,葡萄架前是个不大的池塘,堆砌着太湖石的假山,三三两两的睡莲懒懒盛放。
原先的阿芙不爱出门,便整日躲在院子里伺弄花草,习了一手养花的好本事,一年四季院子里尽是百花盛放的模样。
可惜如今的阿芙在市井摸爬滚打半辈子,这等吟风弄月之事,老早被她忘了个干净,既不能吃饭又不能赚银两,要来有何用?
以往伺弄得多精心,这会儿便是有多么弃如敝屣,阿芙已经好些日子没打理那些花草。
也不知为何,它们自个儿倒是野蛮生长,甚至越发的茂盛,据说那开得最旺盛的拒霜花,原先好几回都烂根了,从前的阿芙费了好些心思也没让它活过来。
如今的阿芙更是没心思打理这些,它竟自己长开了,如今正迎风而笑,正是盛夏,午后日头还有些晒,却一点也不显得蔫。
除了那片花圃,便是院东这一片苍翠欲滴的葡萄藤,阿芙幼时爱吃葡萄,分了院子之后阿芙的父亲,便给她搭了这葡萄架,好些年一直没结果。
今年花开得好,一串串碧绿的葡萄,垂挂在架子上,喜人得紧。
阿芙自青霄院回来,便搬来一架藤床摆在葡萄架上,整个人懒洋洋的躺在上面,桑枝持着团扇给她扇风,边上摆着两个冰盆。
丝丝凉意和着淡淡的花香,熏得阿芙整个人昏昏欲睡,霜眉却领着云香走过来。
阿芙眯着眼听她说话,好似一只慵懒的狐狸。
原来自阿芙回来没多久,周氏便派人带走了温落芝,并压走了那几个婆子,特别是姓马的大手婆子,当即便被万妈妈赏了两耳光,这一去兴许便活不成了。
周氏这回火气不小,定会寻到机会再发难,桂妈妈便派云香来问阿芙,可有什么应对之法。
这话想也不是姜氏能问得出的,阿芙挑眉一笑,对霜眉招了招手:“你去上房替我跟祖母说一声,把马婆子要回来。”
又转头对云香说,让桂妈妈无需多心。
云香应了一声,又说道:“夫人还说,您有好些时候不曾出门了,恰好姜家舅爷远洋归来,得了好些宝贝,前不久才说要请大姑娘过府赏玩一番,您看您何时去一趟?”
姜家?
阿芙容色不变,摆摆手说:“你回去同母亲说,我明儿便去。”
云香点点头,便又随着霜眉往外头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