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二十九章

沈云眉的帖子指名道姓请的阿芙,多个人同去也好说,可若是临了却换了个人,这不是明摆着苛待大房这几个孤儿寡母吗,周氏这点面子还是要的。

再着上回沈云谏亲自来请了阿芙,这回名贴也是贴身侍卫亲自送来的,这般直言不讳的袒护,难保他发现换了个人不会恼羞成怒打上门来。

见阿芙盯着自个儿瞧,温落芝有几分不自在的撩了撩鬓角的碎发,这赤金的红宝石头面也是原先从阿芙那要来的,可到了她手里的东西,怎可能退回去。

华氏囊中羞涩,又不可能拿嫁妆补贴女儿,因此温落芝太半的首饰均是自阿芙那要来的。

温落芝这般大张旗鼓的戴了这头面出来,倒是提醒了阿芙,二房手里还握着不少她的东西,从前的阿芙不计较这些,但现在的阿芙,锱铢必较。

单单她现在带的珍珠耳铛,若是前生能有这般一枚,便足够她衣食无忧大半年了,而不会为了活命,在北地那般冷的天气,双手浸在水里冻得通红,洗上几大盆的脏臭衣服,拼死拼活只换得几枚铜板。

等到夏日里衣衫轻薄,请洗衣妇的人家就少得可怜,阿芙便没了活计,时常一饿便是好些天,饿极了还曾同狗争食,上辈子饿怕了,这辈子衣食无忧,却总疑心自己饿极了,用膳便总是吃的多。

阿芙揉了揉肚子,自觉肚子饿了,喊了声霜眉,那丫头便从窗子探了个头进来:“姑娘怎么了?”

腹中没有着落,阿芙心里便越发慌得厉害,一叠声喊饿。

霜眉才跟了阿芙没多久,自是不知她这莫名的毛病,明明才用了膳出来,一个时辰还不到,怎么会这么快便饿了?

所幸桑枝机灵些,早早给阿芙备了笼点心装在食盒中,临出门时递给了霜眉,霜眉一头雾水的将手里的食盒递给阿芙,看着她掀开盖子便拿了糕饼往口里送,一副饿极了的模样。

温落芝本有几分不自在,却见她上来阿芙便不搭理她,腹中又攒了火气,今日可不同昨日是有求与她,才让了她几分好脸色,这目的达成了,何须再给她赔笑脸。

温落芝想着自己乘一架车,华氏却琢磨着阿芙手里才拿着帖子,若是分乘难保她不会生什么幺蛾子,便赶着她上了阿芙的车架。

这会儿瞧着阿芙吃东西的模样,温落芝不由得目瞪口呆,看她那不盈一握的腰肢,难以想象竟能装下这么一大盒子糕饼。

看阿芙吃得这般香甜,温落芝腹中饥饿更甚,她今日这身衣裳也是姜家送来与阿芙的成衣,比照阿芙的身形裁的,温落芝虽比阿芙小些,身形却高挑几分,腰肢也粗壮些。

适合阿芙的衣她穿着自然是不合适的,可这月白色的烟霞裙着实是靓丽得不行,从阿芙那要来后一回也没上过身,这回心血来潮翻了出来穿,却发现挤不进去。

为了心心念念的裙子,温落芝今日连早膳也没用多少,喝了两口碧粳粥便喊着饱了,这会儿瞧着阿芙吃得津津有味,那香味儿蹿进了鼻腔,引得她口水泛滥。

等阿芙酒足饭饱之时,马车也堪堪停稳在京郊梨园的大门前。

温落芝早饿得受不了了,先一步搀着晴雪的手下了马车,阿芙拿着帕子拭了拭嘴角,霜眉爬上来替她重新梳妆。

好在阿芙今日本就未着大妆,素净得很,只重新点了口脂便好了,等她二人下来时,温落芝早没了人影。

阿芙环顾四周,来往具是香车宝马,在前头车轱辘上刻着‘梁’字的,应当是工部尚书梁大人家里的姑娘,最前头的白马黑蹄车架,瞧着像是皇后娘娘膝下唯一的公主,宝福公主的车架。

这沈云眉当真是受欢迎。

阿芙许久没见过这般热闹的场景了,来往又皆是权贵,不由得心生感叹,正四下张望时,一道娇俏悦耳的嗓音响在身后。

“哟,这不是温家大姑娘吗?”

阿芙许久不曾出门,新晋的贵女兴许连她这号人也不知道,可这身后人言语间的恶意,听入了耳便能分辨出来,阿芙今日装扮并不打眼,下了马车也无人注意她,这女子嗓音娇俏,一句话将四下的目光都吸引了过来。

难得还有人仅凭她的背影便能认得出她来,阿芙对这女子倒有了几分兴趣,转身朝身后看去。

身后半步左右站了位鹅黄色双绣缎襦裙的姑娘,脖颈上硕大的玛瑙石项链晃眼得很。

这姑娘生了张团团鹅蛋脸,一双远山黛眉,狭长的凤眼里带着讥诮,精透嫣红的樱桃小口一张一合:“温大姑娘久久不出门,我们一行姐妹倒是少了许多乐趣。”

阿芙望着她眼露疑惑,也着实不怪她,到底是太多年没见过上京城的贵女,今儿这乍眼一看,着实没认出来这是哪家的姑娘,往年同她有罅隙的姑娘家,一双手可数不过来。

霜眉附身在阿芙耳边低语:“这是正一品常太师府上的姑娘,常娴。”

阿芙听入了耳,面上却不显,微微一笑眉眼弯弯带着歉意:“还请姑娘恕小女无礼,实在是小女许久未出门,闷坏了脑子,有些记不大清人了。”

“不过是两三年没见过,温大姑娘的记性不会这般差吧?”常娴还未出声,另一边绕了个身穿豆蔻色鲛纱曳地长裙的姑娘走了出来。

这人阿芙倒是记得,从三品御史大夫陈大人家的姑娘,陈蓉柔。

阿芙也不故作不认识她,对她轻轻一笑道:“陈姑娘许久不见,想来我确是将京里的姑娘见得少了,如这位姑娘一般的漂亮人,我竟也不大记得了。”

阿芙这话并无恶意,可陈蓉柔愣是听出了几分挑拨离间之意,脸色刷的便白了一层,带着怯意看了一眼身旁的常娴。

常娴出自常太师府上,嫡长姐常娥入了秦王的眼,去年便嫁入了王府,而今袁皇后尚无嫡子,秦王又是萧淑妃所出的庶长子,无嫡立长乃是临朝历来的传统,虽说皇上那头尚未有动静,可朝中上下谁人不知,常家这是攀上了泼天的富贵。

得罪了常娴,便是得罪了背后的常家,常家背后的靠山可是极有可能问鼎大位的秦王,陈蓉柔自然是生怕常娴因这小事记恨于她。

常娴倒是没在意这些,朝着阿芙冷笑了一声眼露嫌恶,还作势掩了掩口鼻:“云眉也是越发的荤素不忌,什么阿猫阿狗都往梨园里请,下回我可不来了。”

话音刚落便引起了一阵喧闹,梨园诗会便是以梨园四才女而出名,常娴便是其一,若是常娴扬言不来,这诗会怕是要掉一个档次。

这外头闹了好半响,久久没人进园子里,早有丫鬟去请沈云眉了,她将将一出来,便听见了常娴这番话,脸色又青又白几番转变:“常姐姐何出此言?”

沈云眉的姑母乃当今袁皇后,沈家同萧淑妃向来不对付,沈云眉同常娴的关系也不见得有几分好,去年常娥嫁进了□□后,常娴更是不爱和沈云眉来往了,这回请还她来,不过是还未撕破脸罢了。

常娴才不管落不落沈云眉的面子,指了指阿芙,又一弹手指像是有什么脏东西一般:“她你也请了来?不怕你这诗会同她一般遗臭万年?若是你请的她,我今儿便不进去了,省得脏了我的眼。”

沈云眉自打出来便瞧见了阿芙,心里跟塞了团棉花似的堵得慌,看着阿芙那张脸更是气得不行,却又硬生生别了脸不去看她,僵着嗓子说:“可不是我请的,应当是跟了哪家的姑娘一道来的吧,这人都来了总不能撵出去吧,常姐姐不耐烦见着她便不见好了,姐姐可不能因这点小事同妹妹置气啊。”

霜眉手里还拿着白元亲自送来的名贴呢,这沈云眉还睁着眼睛说瞎话,常娴自是没看漏了,常夫人早就叮嘱她莫要同袁家人多有来往,今日借着温落芙借题发挥,推了梨园诗会这烫手山芋,此后便不相往来。

霜眉脾气本就火爆,耐不住性子要拿出名贴同她二人理论一番,阿芙却轻拍了她的手背制止了她,转脸柳眉微皱水瞳含愁:“原来我这帖子竟不是沈姑娘送来的?可我这名贴明明白白写着我的名儿。”

沈云眉从前同阿芙有过几回接触,印象里她总是一副唯唯诺诺的模样,是以这谎话也是张口就来,从没想过阿芙竟有胆气驳她的话。

本想着姑娘家脸皮薄,换成别家姑娘听了她一番话,怕是早已经掩面奔走了,回头沈云谏问起来,她也能推说常娴看她不顺眼,可不是她没请,而是常娴把人给撵走了。

沈云眉愣了愣,皱着眉欲反驳,却远远见着沈云谏跟前的白元,提着刀正往这边走来,一瞬间如卡了喉咙一般,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白元一手搭在腰间的佩刀上,腰背挺得笔直,站在园门在目不斜视,朗声问道:“二姑娘,主子问他请的客人可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