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三十四章
等袁皇后要回宫了,宝福也没带着沈云眉回来,她今日来便是为了两日后沈云眉的生辰。
“您先回去吧,回头臣妇亲自送公主回公主府,”袁氏跟在袁皇后身后。
袁皇后四下张望了会儿,左等右等等不到沈云眉,也只好作罢,上了鸾架要起驾回宫,袁皇后身边的凤仪女官璇玑呈了个紫檀木的匣子给袁氏。
“这是娘娘一点心意,这会儿也等不着二姑娘了,便烦请沈夫人代为转交吧。”
袁皇后的声音从厚重的珠帘后传了出来:“云眉向来喜爱这些珠钗首饰,”袁氏双手捧着木匣,屈膝行了个礼,目光便落在匣子龙凤呈祥的图案上。
额角沁出一层虚汗,整个人似遭了晴天霹雳,袁氏满脸惊骇的往袁皇后方向看去,捧着木匣的双手青筋暴起,泛白的指尖死死扣在浮雕的凤翼上,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宋妈妈在一旁搀着摇摇欲坠的袁氏,看见她手里捧的东西,心房狂乱的跳动起来,嘶哑着说:“娘娘,这,这于礼不合吧?”
袁皇后还未答话,袁氏却突然发了狂,赤红着双目,一把推开站在车辕上的璇玑,不管不顾的往鸾架上爬。
璇玑被她推了个趔趄,护驾的随侍当即拔出了佩刀,神情肃穆直指袁氏,今日随袁皇后来的是禁卫军副统领,杜淮。
杜淮一手持刀一手将璇玑捞了起来,转头刀刃已经架在了宋妈妈脖颈上,皱着眉说:“皇后鸾架,便是娘家亲姊妹也不得冒犯,还望沈大夫人速速下来请罪。”
袁氏疯得突然,杜淮毫无防备,若非如此这会儿刀便是架在她的脖颈上了,璇玑神色微动,轻声说:“娘娘并未出声,想来也无甚大碍,副统领将刀收起来吧,伤了人可不好了。”
杜淮垂耳细听,内里确是一点声响也无,宋妈妈跟随袁氏多年,从未被人如此对待过,早已经怕极了,听璇玑帮着袁氏说话,便极力让自己平稳下来:“璇玑姑姑说的是,我家夫人同娘娘关系向来是再亲厚不过了。”
言下之意便是杜淮小题大做了,杜淮面无表情的将刀收回刀鞘,却并未示意其他随侍放下戒备,朗声说:“娘娘,若有何不妥出声便是。”
袁皇后并未回应他,只静静的看着自己嫡亲的妹妹,袁氏几乎是跪在绒毯上,发僵的手指废了好大劲才将木匣子打开,里头垫的是红绸金线,一顶紫金点翠九龙九凤冠,流光溢彩的摆在正中。
九龙九凤冠,是临朝开国皇后孝敏圣武皇后授丹书册封时所戴的凤冠,袁皇后竟要将这违制之物,赏给沈云眉做礼。
袁氏浑身克制不住的颤抖着,将木匣子推在袁皇后面前,嘶哑着嗓音问道:“您,这是什么意思?”
几乎凝滞了一般,里里外外一行人大气也不敢出,宋妈妈屏息凝神的听着,生怕里头传出什么不得了的动静。
车窗上宝蓝色的帷幕轻轻动了动,杜淮锐利的鹰眸落在上面,不一会便从里探了一只手出来,袁皇后威仪的声音接踵而至:“璇玑,领他们退远些。”
这句‘他们’指的是谁,不言而喻。
璇玑轻声应喏,水灵灵的眸子一眨不眨的望着杜淮,杜淮双目极具压迫力,璇玑却丝毫不怵他,伸手作势请他退开些,杜淮也只迟疑片刻,便挥手让围拢在鸾架旁的随侍四散开,行动间黑白分明的眸子定定的望着璇玑柔美的侧脸。
袁皇后目光落在这尊贵无比的凤冠上,带着不易察觉的厌恶:“我以为你明白。”
那句‘天底下最好的姑娘’在袁氏耳边一遍一遍的回荡着,震耳欲聋几乎要让她癫狂:“明白什么?他们,他们是兄妹,是兄妹!您如何能有这般疯魔的念头!”
袁氏的声音像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嘶哑又绝望,袁皇后脸上一片慈和,爱怜的替袁氏捡开脸颊上散乱的鬓发:“窈娘,他们不是兄妹你知道的。”
袁氏幼时总爱赖在长姐臂弯里撒娇,闹得满头大汗珠花散乱,长姐如方才一般绞了帕子替她净面,那双柔荑替她梳理发髻,不一会儿姊妹俩又能闹成一团。
袁氏望着袁皇后一如往昔,姊妹间亲昵的动作再熟悉不过,她却按耐不住的浑身颤抖着,眼前的长姐陌生得认不出来:“我一直以为您要将宝福同子谏凑做堆,可我没想到,您竟然,竟然……”
袁氏哽咽着说不出话来,眼泪胡乱涂了满脸,袁皇后面露痛色,将她搂进了怀里:“窈娘,眉眉是你我亲眼看着长大的,她是顶顶好的姑娘,你教养出来的姑娘什么品行你还信不过吗?”
袁皇后的声音轻轻柔柔的,好似自远山而来,袁氏泪眼朦胧的看着她唇齿开合,险些听不清她说了什么:“长姐,你疯了!”
袁皇后好似听不到一般,如儿时一样将她搂在怀里轻声拍哄着,口里絮絮叨叨说着:“他二人从小一块儿长大,最熟悉不过了,沈家孩子里与子谏最为亲昵的便是眉眉,就算日后成婚了,子谏也定会待她好的,窈娘你放心吧。”
袁氏拼死在她怀里挣扎着:“兄妹之意如何能成男女之情?您这是罔顾伦常!”
袁皇后好似听了什么笑话,掩唇轻笑了起来:“傻窈娘,男女之间的情意具是可以培养的,不信你且看着便好。”
袁皇后看似柔柔弱弱,力气倒是大的很,将袁氏死棝在自己怀里:“便是他二人成了夫妻,您让天下人如何看他们?您不是最怕闲言碎语吗?您不是最痛恨德行有亏吗?您这般做法难道不是德行有亏?您不怕云将军回来找您吗!”
袁氏今日接二连三的戳中袁皇后痛处,话音刚落,袁皇后猛地推开袁氏,一双水波粼粼的眸子满是狂乱的痛苦:“等到那时,子谏便是这天下之主,眉眉为后母仪天下,何人胆敢议论他?这天下都是他们的,区区几个刁民,不足为惧!”
袁氏被她推得猝不及防,整个人撞在车壁上,发出一阵闷响,袁皇后却又哭了出来,看不见袁氏满脸的痛苦之色,蜷缩在角落里自顾自的说着:“我已经许久没梦见他了,若他真能来看看我,哪怕他怨我,恨我,我也甘之如饴。”
一面口齿不清的说着,一面手脚并用的爬到袁氏跟前,拉着她的手小心翼翼的问:“窈娘梦见过他吗?他是不是老了?还是没变什么模样?为什么不来看看我?是觉得我人老珠黄了?”
撞在车壁上的腰背还痛得很,袁氏看着她神色痴狂,嘴里胡乱说着让人听不懂的话,袁皇后又趴在袁氏耳边低声细语:“窈娘你跟他说说让他来看看我吧。”
袁氏抬眼便是她眉目带羞,欲语还休的模样,少女情窦初开时,长姐也曾这般轻声跟她说‘好窈娘,你同他说让他来看看我吧’。
还不等袁氏从旧事里回过神来,袁皇后又缩回了角落泫然欲泣:“他定是不肯来见我的,我污了他云家百年英名,难怪他不来看看我,”过一会又是如泣如诉的哭着:“可是我好想他,我想他啊。”
看着袁皇后入了魇,袁氏便知今日这事只能不了了之,好在她疯也只一会儿罢了,袁氏不过愣神片刻,她便恢复了正常,坐在一旁拿着丝绢整理姿容,也不知她是否记得方才发生的种种。
袁氏将那装了九龙九凤冠的檀木匣子合上,放在一侧的矮几上,屈膝同她行礼:“娘娘,子谏的婚事便不劳您费心了,他自个儿瞧上了旁的姑娘,过两日臣妇便再上门提提,只等回头得空您来用杯喜酒吧。”
说完便要告退,袁皇后猛地一拍桌子,朝她冷笑森然:“你只管去,且看还能有哪家姑娘入子谏的房?”
袁氏身子一僵,却不再同她争辩,应喏退了出去。
等她从珠帘后探出头来时,杜淮领着随侍顷刻间便涌了上来,看着袁氏红肿的眼皮,目露犹疑:“沈大夫人莫不是同娘娘起了争执?”
袁氏同袁皇后说话的声音本就小,随侍也离得远,便是杜淮自小习武耳力极佳也听不大清什么,后来听见了好几声模糊的呜咽,便疑心里头发生了什么。
袁氏自是不会同他多说,摁了摁眼角不在意的说:“不过是同娘娘忆起了旧事罢了,难免有些触景生情,无甚大碍,副统领不必多虑。”
等杜淮转头,璇玑早已经进了车架里,袁氏又是一脸‘你怎么这么多事’的模样,自知问不出什么来了,里头又招呼了一声,便起驾朝宫里去。
宋妈妈搀着袁氏目送袁皇后的鸾架远去,想起方才那惊鸿一瞥,心里慌得不行:“夫人,您跟娘娘谈得如何?”
袁皇后的鸾架消失在熙熙攘攘的街角,袁氏脚下一软整个人便往地上滑下去,死撑着宋妈妈的手,颤着嗓子说:“快去,去把子谏找回来,我有事同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