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三十五章
回去时温落芝并未同阿芙再同乘一架车,也不知她兜去了何处,等了又等没等到她,才喊车夫驾车回温家去。
没了温落芝,阿芙整个人便松懈了下来,横七八竖的躺着,摸着手腕儿上袁氏给的镯子出神。
袁氏出手自是没有差的,套在阿芙手上这枚镯子,是老坑冰种的翡翠,价值连城,素来是进给宫里的。
“这宝福公主今日怎么这般奇怪?”
霜眉正跪坐在金丝锦绒珊瑚毯上,手法熟练的煮着茶,纤长素白的手提着青玉的茶壶,三起三落水光潋滟间茶香四溢。
将沏好的茶斟进一侧的青玉莲纹杯中,双手持杯递给阿芙:“宝福公主与沈家交好,同沈都统的关系甚至比沈二姑娘还要好些,想来是受了沈都统的托,她会帮您说话也不出奇。”
阿芙本在心里自个儿琢磨着,谁知竟然问了出来,接过茶水的间隙若有若无瞟了一眼开口说话的霜眉:“你知道的倒不少。”
霜眉自觉说错了话,干笑着搓了搓手:“奴婢从前在下人间摸爬滚打,什么消息也能听一耳朵,”看阿芙脸色淡淡,又说道:“您是不知道,底下奴才的小道消息可多了去了,您可还想知道什么?说不定奴婢也知道一二呢。”
阿芙放下茶碗,抻着头往车外头看,远远一辆不打眼的青蓬马车迎面驶来:“这车架你可见过?”
温家的马车一向是黑蓬的,这儿是往温家侧门的私道,等闲是不允闲杂人等路过的,霜眉掀了帷幕往外头看,面露疑惑,嘀咕了一句:“这马车看着倒是眼熟,却不大记得了,不过肯定不是温家的车架,是三老爷请了友人来吃酒不成?”
三老爷温亭弈向来爱在家中宴客,后院的清平楼还养了不少歌姬戏子。
阿芙也跟着倚在窗边看,那马车恰好与阿芙的车架擦肩而过,风掀起了那青蓬马车的窗帷,一位头戴白玉冠面容贵气的男子映入眼帘。
好似察觉有人窥视,男子剑眉微皱,锐利的目光刺向阿芙,却在触及她那双莹莹水眸时愣了神。
二人不过对视了一眼,被风吹起的帷幕要落了下来,却男子猛地掀开,凤目直直的望了过来,阿芙倒不觉什么,霜眉却愤愤的扯下这头的帷幕,恶狠狠的斥了声:“登徒子!”
随即而来的是男子清朗的笑声。
不过是一场小插曲,阿芙并未放在心上,等马车停在温家侧门,门房迎了上来在一旁笑眯了眼,状似无意的说:“大姑娘回来得竟要晚些,二姑娘回来有半盏茶的时间了,好似急匆匆去了上房,也不知何事这般着急。”
看着霜眉熟门熟路的摸了枚银稞子递给那门房,阿芙挑了挑眉却什么也不问,自顾自的回了芙蕖院。
在芙蕖院梳洗一番后,阿芙又往姜氏的青霄院去了,霜眉有些着急,问道:“二姑娘定是去老夫人那告状去了,姑娘可有应对之法?”
马婆子跟在阿芙身后亦步亦趋,闻言笑了一声:“本就不是大姑娘的错,还能屈打成招不成?”
霜眉嘴皮子利索,回来洗漱这么点功夫,便将梨园发生的事一五一十抖了个干净,听得桑枝大呼小叫,连连可惜自己没跟着去。
阿芙这会儿出门阵仗有点大,三个得用的具带在了身边,照温落芝那点老鼠胆子,她闯了那么大的祸事,回来第一时间定是寻二夫人华氏替她拿主意,这会儿却敢兜头兜脸往上房跑?
老太太周氏可不是什么好相与的,损了她的利益,哭嚎几句可过不了关,在她眼里,温落芝再得宠又如何,不过是个孙女又不是孙子,高兴时宠着便好,若是不高兴了,死活又与她何干?
今日梨园这事过后,周氏的名声怕是比阿芙从前还要臭不可闻,若是温落芝这也能平息周氏的怒火,让她反过来调转枪头往阿芙头上泼脏水,那就不得不怀疑,温落芝或者二房手里,是否拿捏着周氏的命脉。
一行人叽叽喳喳,不一会儿便到了青霄院,守院门的两个丫头却不是昨日那两个,是两个生面孔,又见她二人低眉顺眼的行礼问安,阿芙神色不变没多说什么,下意识留了个心眼。
才在门口停了会儿,桂妈妈就迎了出来:“怎的在外头不进来。”
阿芙同桂妈妈寒暄了几句,便领着人往姜氏那去,才跨进门却见一个穿了身深褐色绸衣的婆子往另一头拐了出去。
“这婆子怎么没见过?”阿芙问桂妈妈。
桂妈妈捏了捏阿芙的手,轻声说:“这是老夫人房里的,这几年替夫人管着库房,也不知是不是不太凑巧,回回您过来也见不着她,是以有些陌生也不奇怪。”
阿芙勾唇一笑,不再多言。
往里走,一进门就看见梳个包包头的六姑娘温落芊,正靠在姜氏的床头捧着针线篓子,姜氏垂头跟她说着如何下针走线,一派合乐的景象。
桂妈妈看阿芙站在门口不动,往里一看便有些尴尬,笑了笑说:“赵姨娘病了,六姑娘也没有去处,便送了过来,夫人这几日好了不少,不碍事的。”
听见说话声,温落芊同姜氏便抬起头来,温落芊看见阿芙整个人都局促了,站起来怯生生的同她行礼:“长姐。”
阿芙轻笑着扶了她一把:“不碍事,我整日里忙天忙地的,倒是多亏了你时常来看母亲。”
一面说着又朝着姜氏笑:“母亲也是,这会儿天气好,日头也落了下去,怎么不出去吹吹风?闷在屋里不难受吗?”
不过昨日才见过,母女俩不欢而散后,姜氏好似又憔悴了许多,脸颊又瘦削了,只望着阿芙的一双眼睛亮得吓人,又听阿芙同她说话,忙答道:“阿芙想去小花园走走吗?若是想阿桂便伺候我更衣吧。”
温落芊在青霄院里闷坏了,赵姨娘又不许她去二房走动,听姜氏这般说话,整个人都精神了,眼里闪烁着雀跃的光。
阿芙想,姜氏也是许久没出门了,有些事儿也不适宜在这青霄院说,便喊桂妈妈去推木头制的轮椅,又同霜眉一起将她搀了起来,桑枝早已经端了水站在一旁,阿芙绞了帕子替姜氏洗漱。
又拿了象牙梳替她梳头。
姜氏原先一头青丝如瀑,阿芙那满头柔滑的发丝便是自她这承来的,可惜病了这么些年头,别说头发枯黄分叉,连人也如花般凋零了。
阿芙一手托着姜氏的发丝,一手拿着白玉牛角她她梳发,一边透着澜花缠枝水银镜瞧着姜氏。
生育了一双儿女的姜氏早已韶华不再,嫁给阿芙的父亲温霆学也有十来年了,姜氏如今也近三十了,半老徐娘的年岁。
外头落日的余晖照在姜氏苍白的肌肤上,替她添了几分气色,哪怕人看上去也是病怏怏的,却仍旧是美得惊心动魄,
并不打算走很远,是以阿芙也只替她松松的绾了个髻,这是自打姜氏病后头一回出门,喜得桂妈妈寻了件枣红色的褙子要她换。
阿芙也不拦着,姜氏推拒不过只得由着桂妈妈替她更衣。
上京城夏日里虽是个火炉子,等太阳落下去了,却是清凉悠悠的,好不舒服。
推着姜氏在青石板路上走,小花园里多是从前阿芙送来的花草,费了心思照料,生得郁郁葱葱,晚风吹来便是一阵沁人心脾的花香气。
温落芊拿着毽子跟小丫鬟踢着玩,嘻嘻哈哈闹得欢,看姜氏看得高兴,阿芙便将她的轮椅固定在圆桌的一旁,自己坐在圆凳上,从果盘里捡了个砂糖橘,剥了果皮喂给姜氏,很快便有丫头端了茶水上来。
姜氏望着那边欢呼雀跃的温落芊出神,喃喃细语道:“也不知宴鸣可还好。”
葱白的指尖上沾了黄褐色的汁水,一旁的霜眉拿帕子替她擦手,阿芙听姜氏这话弯了弯眉眼,她已经记不清有多久没见过幼弟温宴鸣了,借着话茬说道:“宴鸣也快回家了吧?”
虽说多年前那道士批言,温家大房这一双儿女不能共存,可每年寒暑,温宴鸣也会从五台山回来同姜氏团聚些日子。
姜氏的神色有几分怪异:“前两日才收到道长送来的信,宴鸣今年不回来了,也不知是有什么要紧事。”
阿芙想起前生也是如此,姜氏先是收到温宴鸣今年不回温家的消息,不久二房那所谓的表哥便闪亮登场了,再等阿芙离家不久,五台山便传来温宴鸣死于非命的消息,姜氏当即一病不起。
捻了捻手指,阿芙故作不在意的说:“虽然宴鸣回不来,但我们可以去瞧他啊,宴鸣也算是个俗家弟子,若是因某些事不能归家,向来也是些大事,不妨去看一眼,要能帮上忙也是好事一桩啊。”
姜氏眼睛一亮,随即又暗淡了下来:“我这病怏怏的身子,哪里能走那么远,你一个人去我又不放心,算了吧,不过是一年不见罢了,无碍的。”
殊不知这一年,却是永别。
也不知周氏会不会狗急跳墙,早早便对温宴鸣下手,阿芙心里便有几分焦虑,正想再同姜氏说几句时。
温落芊抱着毽子满头大汗的跑过来,像头小牛犊子一般一头扎进乳娘的怀里,笑嘻嘻的拱在她怀里让擦汗,恰好听了一耳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