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赴尧山
殷灵均走出雷霆结界时,正打算戴上披风的罩帽,头一抬忽然看见梅花长廊的尽头站着一个人,动作便顿住了。
那人年纪很轻,约摸十六七岁的模样,身着山一程的青色门服,正百无聊赖地踢着脚边的石子。
殷灵均眸光微动,又向前走了几步,年轻的门生听到声音,这才抬起头向他望了过来,然后又立即垂首对着他行礼道,“仙尊!”
殷灵均看着他,还没说话,沈挚已抢先道,“弟子沈狼,受青石长老之命,随仙尊一同去尧山古洞。”
“胡闹。”殷灵均接话难得接的很快,但语气依旧像平常一样淡淡的,“那里很危险,怎么能……”
沈挚快速地眨眨眼,抬起头笑道,“仙尊似乎误会了,弟子只负责一路上照顾仙尊,等到了尧山,弟子在山下等仙尊就好了。”顿了顿,他又补充了一句,“这是青石长老交代的。”
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他说完这些话后,殷灵均那件雪白的披风下似乎在某个瞬间鼓起了什么东西,只在地上留点影子,又像害羞般迅速躲了起来。
沈挚缓缓皱起眉,十分怀疑自己是不是没睡好眼花了。
这时候,殷灵均忽然就迈开步子向前走,他走路速度也不慢,不一会儿就把沈挚远远的甩在了后面。沈挚愣了愣,忙不迭跟上,追在他身后道,“马车就在山门外……抱歉,仙尊,弟子还不会御剑,所以……”
“没关系。”殷灵均不甚在意地道,“我也不会。”
沈挚:“……啊。”
殷灵均这是在……同他开玩笑吗?
不,他不像是会开玩笑的人。所以,殷灵均这是在……嘲讽他不会御剑?
他眯起眼睛,默默跟着殷灵均走到山门前,又默默看着殷灵均坐上马车,随后才漫不经心地坐到马前,赶起了马车。
尧山就在墨州,他们行了几个时辰终于到了目的地,在离城门还有段距离时,殷灵均便把罩帽戴上,下了马车。沈挚见他准备步行进城,自然也得跟着步行。
“仙尊,天色不早了,咱们要不先找个客栈休息一下,明日再去尧山?”
殷灵均的罩帽戴得很低,几乎将他半张脸都遮住了,只露出线条冷硬的薄唇道,“邪祟喜在夜晚出没,此时正好。”
沈挚“嗯”了一声。他自然也知道除邪祟的最好时机在夜晚,只是他身上被那藤鞭打出的伤需要每天定时换药,否则就会裂开。但殷灵均并不知情,他也懒得多说。
两人又走了没一会儿,殷灵均忽然停下脚步,道,“是我忘了。”他微微掀起罩帽,低头看向沈挚。沈挚恰好抬头,正对上他那双寒凉清澈的眸子,不由自主退后了一步。
殷灵均没注意到他的动作,只伸手指了指街边正在叫卖的摊点,道,“书上说,未辟谷的修士会感到饥饿,你想吃点东西吗?”
沈挚愣了一下,随后笑道,“弟子不饿。”
殷灵均沉默着看了看他,道,“那你去买些给我吃吧。”
沈挚乖巧地应了一声,带着出门时青石长老给的钱袋,转头就去给殷灵均买了串糖葫芦。
要问大街上那么多吃的,为何偏偏要买这个同殷灵均形象极不符合的,当然是他故意为之。青石长老不是要他好好照顾殷灵均吗?行,他便按着自己的法子照顾。反正殷灵均最起码也是分神期的,饿不死。
他满怀狡黠心思,把糖葫芦拿到了殷灵均面前。
殷灵均垂着眼眸,接过那串晶莹剔透的糖葫芦,淡淡道,“又是这个?”
“……又?”沈挚不由自主皱起眉,试探道,“仙尊以前吃过?”
殷灵均颔首道,“嗯。很久之前,有人给我买过。”
他说这话时,一向木着的神色忽然变得温柔了些,那双仿佛被冰雪浸过的眼睛,在这一瞬间竟带了点笑意。
沈挚却愣在原地,久久不能动弹。这一刻,他忽然像是被什么东西揪住了心脏般,那种酸楚疼痛竟一下子盖过了背上藤鞭带来的痛。
他烦躁地忍受着,却忽然觉得舌尖一甜。
沈挚:“唔?”
殷灵均看着他,语气又恢复了一贯的温吞,“若你在山下等,约摸会等很长时间,不可饿肚子。”
沈挚简直想打人。
他这一生最讨厌吃酸甜的东西,尤其是糖葫芦!
可殷灵均正用糖葫芦堵着他的嘴,不让他说话。这不会察言观色的家伙见他紧紧皱着眉头,还不容置喙地加了一句,“不可浪费。”
沈挚觉得殷灵均不仅没有看出他的想法,或许还在等他说一句“谢仙尊恩赐”。
算了,他堂堂百鬼剑仙,什么不能忍,大不了等会到了暗一点的地方偷偷扔了。
话是这么说,但一直走到尧山,他也没扔,反而吃的快差不多了。等到他意识到自己因为嘴闲,把平生最恨的食物啃得只剩根竹签时,殷灵均已停下脚步,对他道,“你就在这里等。”
沈挚抬起头一看,不远处树影交错,飞鸟四散没入云层,传说中“百步可见一蠡妖”的尧山就近在咫尺。他扔了竹签,重重踩上一脚,这才转过身懒洋洋地拱手道,“仙尊小心。”
殷灵均掀了罩帽,低下头看了他一眼,低沉的嗓音随即在静谧的暮色里响起,“等我。”
沈挚勾起唇角一笑,“弟子知道了。”
他说完就乖乖站在原地,目不转睛地看着殷灵均的身影,待那人的背影完全消失在山路上时,他唇角弯起的弧度才渐渐低了下去。这次同殷灵均出来,他自然是有自己的一番打算的。
且不说孟安,柳三秋是听了秦子敬的话才去的尧山。而秦子敬之前怎么也不肯告诉山一程的人为什么拿人魂魄,他一来却说了。他一开始还当是这个徒弟怕他,不自觉地说了真话。可现在想来,却觉得不对劲。
不对劲的是他去找秦子敬时,秦子敬的表情。
比起慌张,更多的是惊讶。
他以为秦子敬该知道自己会来找他,可秦子敬似乎以为他会先跟着柳三秋一起去尧山。
所以,尧山的陷阱,是秦子敬留给柳三秋的,还是留给他的?
他这个蠢徒弟,过了十年,嘴里到底还剩几句真话?
他沉着脸色,一双在山一程笑厌了的桃花眼如今尽是冷利锋芒,转身上了马车后,架着四景门的马车就奔往秦子敬曾经带他去的那个村落。此时正是夜色,他走的尽是偏僻小路,自然除了他外,廖无人烟,他便索性用灵力加快了马蹄的速度。
待到了那村落,他跳下马车,径直向着秦子敬曾经住着的地方走去。这间农舍的门此刻是关着的,门前已经围了篱笆,门上也不知何时多了张龇牙咧嘴的神像,沈挚却没心思注意这些,他走上前极其不耐烦地拍了拍门。
拍了没一会儿里头便传来一个人窸窸窣窣穿衣服的声音,那人一边嘟囔着“谁啊大晚上的”,一边将门开了个缝把头探了出去。
在看清那人面容后,沈挚的眼神更冷了。这人并不是秦子敬。他负着手,盯着那人,语气森然:“秦子敬呢?”
殊不知他如今仍是少年模样,纵然此时的神情看起来像要吃人,在这身强力壮的农户看来,也没什么好怕的。是以农户敞开门,不满道,“那是什么东西,我不知道!你找错地方了!大半夜的还让不让人睡觉了!”
沈挚按捺住自己心中的戾气,皱了皱眉,道,“我说的,是这里曾经住的人,他还带着一个病了的小姑娘,你没见过他?”
“嗯?”农户似乎清醒了些,闻言打着哈欠道,“曾经住着的?当然是走了,如今这屋子是我的!赶紧滚吧!别打扰我睡觉……你们这些小孩子就是不懂大人的累处。”他说完就“嘭”一下关上了门。
沈挚被他关在门外,面对着那张丑陋的门神像,还沉浸在无边无际的愤怒中,连农户那声“小孩子”都没工夫计较了。
他在想,既然秦子敬说的蠡妖的事是骗他的。那割魂铃的来历,还有殷灵均的眼泪能救阿绮的事,会不会也是在骗他?而他却像个十足的傻子,竟然进了四景门,这个对他来说最危险的地方!
“好啊……你,好啊……秦子敬,你干的好!”沈挚想着想着,忽然笑出了声,笑声很低,不足以惊扰到人。只是他的唇角虽是扬着的,脸色却苍白如纸。他一边走,一边喃喃自语,“好啊,好的很。最好,我们这辈子都别再碰到,否则……”
否则什么呢?沈挚收起唇边凉薄的笑,他还真没想好,如果再见到秦子敬,要怎么折磨他。反正不管怎么样,他绝不会让这个人好过!
他面无表情地往回走,准备驾着马车回尧山。然而,都快走出村落了,还是没看到马车的影子。
沈挚挑了挑眉,快步走到村口看了看,又在村落里绕了一圈后,才停下脚步,眉宇不由自主蹙了起来。
怎么回事?
他明明记得自己就将马车停在了村口,可现在,马车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