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食物的味道总是叫人欢欣的。热气腾腾的白烟散发的生机仿佛拨动了心中紧绷的弦，陡然放松后流出轻快的曲章。

守门人站在厨房间里，窗外的景色和现实时间相对应，朦胧的月光透着纱窗照进来，黯淡微弱，但聊胜于无。从远处看，只能看出一个模糊大致的剪影，冷色调，原本没有一点活人气的场景，却因为身前一锅“咕噜咕噜”冒着泡的汤锅而让人不由得心生希冀。

“啊，是鱼汤。”陆零柒深吸一口气。她对食物有着近乎偏执的喜爱，或许是早些年饿怕了，她吃饭的样子向来不太优雅，甚至近乎狰狞，狼吞虎咽地仿佛有人要跟她抢一样。

牙齿狠狠咬入肉汁丰富的烤羊排里，再用力撕扯开后，陆零柒浑身紧绷的肌肉这才松弛下来，抬头对守门人道了谢。

守门人只是坐在一边看她吃饭。就像前几日在外面出去吃一样，撑着脑袋饶有趣味地盯着她，仿佛是在看一档真人秀节目。陆零柒起先还有些不适应，但很快就把这种轻微的不适感抛到脑后。

她习惯了狼狈，也习惯了在众人面前被剥夺尊严，审时度势早成为本能。她只是想活着，其他的事情，再不舒服，都可以忍受。

“很好。没想到你厨艺这么好。”陆零柒真情实意地夸赞道。

灯光昏沉，陆零柒填饱了肚子，安详地瘫软在椅子上，觉得世间美的时刻就该像这个时候一样，不用想太多不用背负太多，能够吃得饱穿得暖有个地方住，烟火神仙。

她看了一会儿电视，不断调台走马观花式地看综艺节目，直到肩膀一沉，陆零柒扭过头，看见了一只清瘦的手轻轻搭在肩膀上。

“……怎么了？”陆零柒半张着嘴，愣道。

守门人低眉浅笑，伸手指了指茶几上一套书。

陆零柒起身走过去，脸有点发绿。

“五年高考三年模拟？黄冈密卷……还有这个、王后雄？”

“该学习了。”守门人语气温柔地督促她，“开学有家长会。”

陆零柒：“……”

她捧着厚厚一叠试卷和参考书跟在守门人后面走到书房。书房早被收拾过，放好纸笔还有草稿纸，就在等她埋头苦读了。

陆零柒咬着笔头，一边摸鱼一边看书写了半小时，直到易阑珊主动联系她签订协议的时候，她瞬间露出“解放了”的雀跃神情，蹦蹦跳跳跑到守门人身前，理直气壮地告诉她自己有正事忙。

签订合作协议的过程很简单。两个人在纸面上进行约定，陆零柒保证在进入团队竞争本当中不对易阑珊队伍的人主动出手，并且在团队生存的世界会成为易阑珊队伍的成员。易阑珊方面则有义务提供指导陆零柒，帮助她尽快成长。

陆零柒的目光则落在了守门人手里握着一把尖锐冷硬的武器上。

一把外观狰狞的锤子。

【武器：白衣恶魔的祝福】

【莱恩医生一家都是医生。他的妹妹艾达同样是一名技术精湛的外科大夫。为无数垂死病危的病人做完最后安置之后，艾达医生选择了更快捷的方式结束了他们苟延残喘、痛苦不堪的余生。】

【艾达医生的碎颅锤，产出于B-3233世界。】

【具有致命杀伤力，对人形生命体有额外伤害加成。对非生命体有较好的威慑作用，出门居家旅行的随身必备。】

不同于【白衣恶魔的救赎】，这把碎颅锤的使用方式和具体作用更清晰更详细地浮现在陆零柒的脑海里，让她一下子就理解了这把锤子的使用方式。

“给。”守门人将碎颅锤递给陆零柒。

她伸手去接，摸到手柄的时候手腕猛地折了一下，以诡异的姿势翻转了一个角度。

“啊！”陆零柒小声叫了一下，突然其来的重量让她整个手臂都发酸，手腕瞬间发麻，她往后下意识倒退两步，防止掉落下来的锤子砸到自己的脚。

守门人眼疾手快，陆零柒几乎没看到她出手的动作，那把碎颅锤就重新到了守门人的手里，泛着金属光泽的锤子尖闪着冷芒，黑色光滑的手柄，有着硬科幻片一样的质感。

陆零柒左手用力揉着右手手腕，走过去站到守门人面前，深深吸了一口气。

守门人的眸子泛着暗晦的光，静静看着她，吐字：“你要干嘛？”

“……我、”陆零柒伸出双手，握住手柄，扎了个马步，咬牙切齿，“我就不信两只手我还握不动！”

守门人：“……”

易阑珊忍不住轻笑了一下，不加掩饰的笑声让陆零柒不由觉得自己有些丢脸。她腕口的骨头都绷直了，才勉强握住了这把锤子。

“不错。”陆零柒故作老道地近距离端详了一遍自己第一把武器，满意地点点头，“我很喜欢。”

她说完才发现在场的两个人压根没有注意她刚刚沉浸式的表演，反而凑到了一起小声交谈了几句。

陆零柒不尴不尬地调转脚尖，收纳完碎颅锤后无处安放的双手垂在身侧。

过了一会儿，眼前的两个人才商讨完。易阑珊随手翻了翻桌上的书，狭长的眼睛微眯，眼角稍挑，有点不确定道：“……教辅书？”她抬头看了一眼陆零柒，“你的？”

陆零柒盯着桌上她顺手拿来给守门人检查的作业，不自觉地挺挺自己还没发育的胸脯：“我觉得，试炼者应该有颗上进心，在追求知识的道路上越走越远。”

也不知道易阑珊信了没有，但陆零柒清楚地看到她原本清冷的面庞已经开始破冰，只见易阑珊沉默了好一会儿，才慢慢道：

“小升初模拟数学卷？”

陆零柒义正严词：“要常回顾过去，找出不足，查漏补缺，这很重要。”

易阑珊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将试卷张开放在面前，眉头轻轻蹙起。

陆零柒紧张地看她，易阑珊从试卷上方向她投来目光，眸光深邃。

陆零柒紧张地抓起裤子边。

“你填空只对了三题。”

陆零柒：“……”

…………

陆零柒被守门人领回去的样子很狼狈。

当时她试图说些什么理由来证明做这张试卷的考生不是自己本人的时候，守门人横插了一脚，开口对易阑珊说：

“她今晚要通宵学习，你也该回去了。”

陆零柒想要辩解一下自己并没有通宵的打算，但撞上守门人笑盈盈的眼睛时，还是胆怯地咬住接下来的辩驳，灰溜溜地跟在守门人身后，手里抱着试卷和教辅书，当着易阑珊的面落荒而逃。

守门人将陆零柒送回房间，她在站在门口，半身倚着门框，湿发早已经干透，柔顺地披散下来，眼底的光像深潭中倒映的残月，清疏沁暖，似乎是在斟酌着准备说些什么。

“后天军训的时候，记得带防晒霜。”

陆零柒：“……”

她有点不解：“容貌值是可以具体化的，但也可以根据外界的影响上下浮动么？”

这一点她在结束E级世界的时候就发现了，她的体质、速度之类的属性，在世界结束后都有了小幅的提升，并不需要加点。

守门人懒懒地点点头，神色颇有几分欣慰：“你的面板数据很差。”

陆零柒：“……我知道。”

她当然知道自己的面板数据有多糟糕，糟糕到没有一项过了平常人的平均线！

“我的意思是……易阑珊看中你什么？她是一个资深优秀的团队领导人，在深海之渊那么多团队中都排得上名次。”

“……她觉得投资我是有希望获得回报的。”陆零柒不假思索道，很快明白了守门人的意思，“我有我的价值，只是我还没发现自己的价值在哪里，对么？”

“是这样。”守门人微微侧头，灯光让她下颚镀了一层柔和的色泽，一如她温柔镇静的声音，让人忍不住想多看几眼、多听一会儿。

“我要告诉你的是，当然易阑珊她也会告诉你，只有新人才会习惯性比较面板数据。”守门人耐心道，“数据只是参考，简单又直观，但它其实是僵化的。而世界和人都是复杂的，在人与人、人与其他生物、非生物的交锋当中，不是比拼谁的面板数值高谁就赢，你要结合很多因素同时去考虑。”

陆零柒认真听完，才道：“所以试炼者之间其实也没有绝对的实力差距？”

守门人不可置否地歪歪脑袋，没有再多说什么，她就站在门口，背景是看不透的黑暗。

陆零柒坐在书桌前的转移上，就这样看着守门人，陆零柒露出一个笑容：“我会好好学的，不会给你丢脸。”

守门人也回了一个笑，她笑起来的时候温柔得不能再温柔，会给陆零柒一种很安然很舒服的满足，这种感觉她只在606身上感受过。

她一看见606就想着要她抱着自己，最好呼吸间都是对方的气息，每天早上她睁眼看见她在自己身边，就会觉得安全。

“早点睡，不要通宵。”守门人嘱咐道，暖暖的嗓音流淌过耳。

“晚安。”陆零柒对她说。

“晚安。”

眼前的女人说完这句话，便彻底融进了黑暗，仿佛她本身和黑暗就是一体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