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松软的床，整个躯体都深深陷了进去，舒服得让人忍不住翻个身，再睡一会儿。

但陆零柒知道自己不能再睡了。

军训才结束，她剩下好多作业还没开始写！

陆零柒一边抱怨一边洗漱，拿着手机在班群里和未来的同学道了个早安，随后揉着惺忪的睡眼开门准备去找守门人蹭饭。

开门，才走了两步。她又缩了回去，前面出现了一个身材高挑的女人，军靴碾过冷白的地砖朝大厅走去，那单调的脚步声无故让她觉得胆寒。

陆零柒觉得自己上辈子定是某种动物，能够嗅到不安。

她惴惴地闪进门里，透着门缝朝外瞅着，殊不料，对门的门也跟着“嘎吱”开了一条小小的缝隙，露出了一双惶恐不安的眸子，正巧对上陆零柒好奇的眼睛，立马受惊似地躲闪开。

是个女孩。

陆零柒匆忙间只看到了一眼，对方年纪好像跟自己差不多大。皮肤有一种常年不见阳光的病态白，跟她在烈日下摸爬滚打的粗糙截然相反。

两只受了惊的小动物无言地躲在门后，陆零柒躲了一会儿，又忍不住伸长了脖子探头探脑，想看对门的神秘游魂到底是什么样子，但又怕吓到对方，一时僵持在原地。

毕竟，对方慌慌张张的样子，可能胆子比她还小。

她正胡思乱想着，军靴特有的脚步声再次在长廊上响起。

陆零柒躲在门后。

她讨厌这个脚步声。

每次这种脚步声靠近，都会有不好的事情发生。可能是她打包的货数量出了差错，也可能是有人想打她。

不出她所料，她躲在门后没多久，就听来了对门女孩传来的啜泣声。

细细的，压抑在喉口间的呜咽，像受伤的幼兽痛苦的□□。

陆零柒听到这样的声音，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勇气，猛地把门拉开，走了出去。

她终于见到了对面的那个几乎不出门的女孩。

个子比她还要矮，穿着宽大的白色衣服，袖管空荡荡的，瘦得似乎只有骨头架子。皮肤白得透明，扭曲蜿蜒的筋脉在手背上根根凸起，在灯光照射下泛着淡青色的光。

但头发比她长多了，仿佛十几年都没有剪过，一直长到腰以下。

瘦弱的女孩靠着墙瑟缩着身体，眼睛通红，小小的脸上写满了委屈，眼泪断了线落下，另一只手藏在了身后。

而那个穿着军靴的女人正正对着那个女孩，只给陆零柒留下了一个冷酷的背影。

“这里不准欺负人！”陆零柒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勇气，对着背影大声道。

那个背影微微动了一下，寒冽的声音在走廊中回荡：

“你什么时候交上的朋友？”

虽是一个女声，却不带任何温度，冷得让陆零柒下意识打了个哆嗦。

女孩拼命摇头，原本发白的嘴唇几乎要被她咬出血来，嫣红乍破。

“你再不走！我就要喊守门人了！”陆零柒攥紧拳头，搬出守门人试图驱赶这个不速之客。

长久的沉默。

陆零柒紧张地瞅着那个背影。

守门人收到呼唤，身形缓缓在她身边浮现。

陆零柒瞬间找到了主心骨，一把抓住守门人的手，指着眼前的人痛心疾首控诉道：“这个女人，不知道从哪里来的，把那个女孩子欺负哭了。”

守门人的眸子仍带着微微的暗红，银色的长发柔顺地滑在了肩头，似冰雪般纯净无瑕。

她看上去有些疑惑地歪了歪脑袋，不解地低头看向陆零柒。

陆零柒见她不理解自己的意思，又把话重复了一遍，末了又补充道：“直觉告诉我。她肯定不是好人。你不是说星海域时不时会派人来潜入进来嘛！我怀疑她就是那个间|谍。”

她话音刚落，眼前的女人已经果断转身。

果然长了一副不好惹的样子。

五官锋利，眼神淡漠，嘴角没有一丝弧度，紧紧抿着，审视般看向陆零柒，鹰隼般锐利刺人，好像陆零柒欠了她八百万一样。

陆零柒攥着守门人的手，仿佛找到靠山的小朋友，顿时多了几分底气。

虽然你长得好看，但这么凶，肯定不是好人。

“大人。”

眼前的女人朝守门人微点了头，旋即又看向陆零柒，眼睛稍眯起来：“新人？”

陆零柒反应过来，顿时有点委屈，小声嘟哝：“老人也不可以欺负新人的……起码在这里不可以。”

守门人一脸错愕。

瘦弱的女孩却是主动抓了女人的手，哼哧了半天，才憋出了一个词：

“姐姐……”

她似乎急于表达，胡乱比划着双手，陆零柒被她这一声呼唤一时呛得说不出话来，直直盯着女孩，瞅见她脸都涨红了，也没说出下一个词。

“慢慢说。”女人转过身，安抚自己的妹妹。

女孩剧烈咳嗽了几声，顿时又呜呜咽咽，勾了勾女人的手：“不坏。”

她抬了抬下巴，看向陆零柒，极为困难地吐出两个字后，朝陆零柒咧开一个笑容，脸上泪痕未干。

女人冷哼一声，看都不看陆零柒一眼，拉着女孩的手径直进了门。

……

“这姐妹俩相处模式有点奇怪。”

陆零柒扭头，看见守门人慢吞吞地朝外头走去。她非常自觉地跟在守门人身后，一路跟到旋梯，幽深漆黑的无尽楼梯，仿佛没有尽头。但这条路陆零柒已经走的轻车熟路，跟在守门人身后，走着走着就到了暗门入口。

她默立良久，等守门人开门。

守门人的身形当着她的面消散，将她留在了门外。

陆零柒：？！！！

她对着门，试图说服守门人把她放进去：“我饿了。”

里面没有回应。

陆零柒原地打转，终于又想到一个理由：“我学业上有些问题，需要您的解答。”

仍然没有回应。

陆零柒拔高嗓音道歉：“我又没有通天眼！哪知道她们是姐妹呀！这事不能怪我。你该看到的是我一颗正义勇敢的心！喊你来是因为我谨慎，怎么，多走几步路喘到你了？”

不对不对，这话怎么听着这么阴阳怪气的。

陆零柒把这句话在心里手动撤回，再组织了一遍措辞，准备重说。

“门没关。”

守门人说。

陆零柒：？！！！

陆零柒伸出一根手指头，点了点门。

暗门敞开，正正好好能容纳她的身位。

陆零柒踏进去，只见守门人仅穿着贴身柔软的家居服，身形茕茕，身后一整个墙壁都是透明的，外面荡漾着一片深邃迷人的蔚蓝。

守门人：“我煮了粥，在厨房桌上。”

陆零柒尴尬得不行，立马火速逃离此地，远离超级反派守门人。

“时然体质特殊，有点自闭，语言表达障碍，时安不可能用常规的方式和她交流。”

陆零柒正在餐桌旁扫尾，守门人捧着水杯走了进来，怕陆零柒多想似的，特特解释了一番。

“她看上去比我小。”陆零柒皱了皱眉，“不是说这里不招募童工的吗？”

守门人的眉毛在陆零柒说到“童工”的时候跳了跳，倏而压了压嘴角：“时然不是试炼者，时安是。”

“那她是怎么住进来的？”

守门人轻轻叹息：“这件事也不是什么秘密。”

“时安的愿望，就是让她的妹妹，能一直住在这里。”

陆零柒本来想追问一句为什么的，但心中已经隐隐猜测到了几种可能，估计不会有什么好答案。便没有再继续问问题，放下筷子准备回去。

守门人喊住她：“等一下。”

“手机。”守门人的目光扫过陆零柒的衣服口袋，薄唇轻启，“给我。”

陆零柒捂住自己的口袋。

“作业做完了再过来领。”守门人嘴角微扬，手指灵巧地朝空中一抓。

口袋一空，陆零柒瞪圆眼睛，看着自己的手机凭空出现在了守门人手里。

“去吧。”守门人轻飘飘将陆零柒打发了出去。

陆零柒忍气吞声，溜回了房。

等她交完作业吃晚饭，准备结束这平平无奇的一天回房睡觉时，陆零柒看见自己房门口蹲了一个人。

时然靠着墙，仰着头看着天花板的灯，陆零柒斜长的影子照了下来，在她身上映下条纹一样的明暗。

“你在这里干嘛？你姐姐呢？”

陆零柒小心翼翼问她，向四周看了看。

很好，时安不在。

时然用力摇了摇头，指了指大厅的方向，又指了指陆零柒，然后拎起脚边的红色塑料袋，递给陆零柒：“给。”

她吐字落得掷地有声，好像在宣布一件了不起的决定。

陆零柒愣愣接过塑料袋，打开一看，里面挤满了花花绿绿的包装纸。

“给我的？”陆零柒有些不确定。

“吃！”时然高兴地回答道，“好！”

“谢、谢谢。”陆零柒接受了她的好意，从里面抓出一袋，撕开包装纸，往里面抓了一把，塞进嘴里。

时然仰着头，目光晶晶亮，认真看着陆零柒，看得陆零柒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这是什么？”陆零柒抓起包装袋，看着上面写着“薯片”两个字，“是薯片。零食！”

时然笑得弯起眼睛：“嗯。”

陆零柒又抓了一把塞进嘴里，塞得满满的，不知怎么，她有点想哭。

“谢谢。”她再次说了一遍。

时然响亮地回应她：“朋友！”

陆零柒翘起嘴角，女孩伸出细细的小指，轻轻勾了勾她的衣摆。

陆零柒朝她点头，肯定道：“对，我们是朋友。”

时然欢呼地抱了她满怀，然后蹦蹦跳跳回去了。

陆零柒提着一袋子零食进门，洗漱完坐在床上。开始回顾这一天，然后扳着手指数起了自己准备要做的事情。

好好学习，开学后的家长会不能让守门人丢脸；留在深渊好好干活挣钱，争取活久点，最好二十五岁前就能环游世界；要早点变成大美人，做影视明星，去好莱坞，跟606喜欢的大魔王演对手戏；最后出版一本自传，叫《我的后半生》……

咚咚咚——房门被轻轻敲响。

“十二点了。”

守门人略微低沉的嗓音从通讯器里传来，被电流干扰，显得有些失真。

陆零柒将手机放到床头柜上，“啪”地把灯关掉，一骨碌钻进被子里，将自己包成蚕茧，紧紧闭上眼睛。

确实该睡了，她还有很多梦要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