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南户窥郎
晨光熹微,魏巍峨峨的京城被染上金色,香榭亭台、阁楼宫阙都在人群的叫卖声中一点点苏醒。
北街最大的妓院,天上人间里,阁楼的小窗一扇一扇接连打开了。这里平日生意极好,因为老鸨叫刘芙蓉,又称芙蓉院,住着许多芙蓉如面柳如眉的姑娘。
这天,平常很晚才起床的头牌翠翘竟然起了个大早,她要去林记香粉铺买胭脂,今天是林记出新品的日子。在头一天睡觉前,翠翘就对这件事念念不忘了,林记的新品每每都是非常走俏的,连京城的名媛贵女都求之不得。
草草洗漱完毕,翠翘便婷婷袅袅下了楼。
天上人间的主楼到前门中间有个很大的院子,院子十分空阔,种了大片的桃树,此刻正开满了花儿。
时间太早,院子里还没有人。翠翘想抢个先,便走得快了些,直到她看到桃花树下像是有东西。她开始只是扫了一眼,以为那不过是一件衣服之类的东西,所以就不以为意。在又看过一眼之后,红袖停下了脚步,心里不安起来,直觉告诉她,那可能是一个人。
于是,她就壮着胆子走上前去——映入眼帘的果然是一个人!是天上人间的花魁——红袖,她死了,而且还被人砍成了两半。
“啊!”
翠翘吓得手脚发麻,跌坐在地上,半天都缓不过神来。直到妓院的龟公阿三阿四被凄厉的叫声吓醒赶来,她才语无伦次的出声……
“快……快报官……”
很快,院子里便来了乌压压一大群人,整个妓院都被封锁起来。老鸨芙蓉妈妈不紧不慢地瞅了一圈,好嘛,来的都是锦衣卫,官府的倒是一个也没来。
“你们展大人怎么没来?”石榴姐抓住一个小兵问道。
那小兵像是这里的常客,脸上堆着笑:“妈妈莫急,一会就来啦。”
正说话时,京城最有名的仵作孙兴来了。
孙仵作自睡梦中被人揪来,本来还打着哈欠,只远远看了那死者一眼,整个人就都清醒了过来。死者死状极为可怖,她身上没有穿任何衣服,直挺挺地躺在地上,身体被拦腰截断,胳膊向后举过头顶,脸朝向一侧,面容扭曲不忍直视。
他还从未见过如此死状,咬牙捏了捏拳头冷静了片刻,走近死者,蹲下,拿出看家本领战开始验尸。
不过片刻,孙仵作便已验好,又给死者盖了件衣服。
“禀展大人,死者……你们百户大人呢?”孙仵作回身正准备禀报情况,话出口才发现今日站在这儿的不是平日里一起查案的那位展大人。
“放肆,这是当今豫王殿下,还不下跪行礼?”
豫王李峤,皇帝第七子。因前任锦衣卫都指挥使无故暴毙,皇帝亲令其代行都指挥使之职。
孙仵作被呵斥得愣了一愣,“……草民参见豫王。”
“不必多礼,死者情况如何?”
看豫王其人静立如竹,声如寒玉,是个翩翩君子的样子,孙仵作也愿意多说:“禀王爷,死者名叫红袖,约死于昨夜子时,她的直接死因是头部遭到钝物重击。罪犯十分冷血,将她杀死后,又将她从腹部截成了两截,将她全身血液放干。案发现场没有发现明显的血迹,由此可以推断,这只是第二现场,真正杀人犯罪的所在不是这里,而是另有他处。”
红袖,天上人间的花魁,时年二十岁。容貌绮丽,正值花样年华。
“可知截断她身体的是何利器?”
“这个……草民尚不确定,只猜测是某种薄刃。不过,展大人熟识兵刃,可能知道。”
李峤闻言静默了片刻,从到这儿他就一直听人群中有人问“展大人去哪儿了”,这展大人到底是何方神圣?让他堂堂一位亲王在这儿等着成何体统?
“你们展大人为何还未到?”
他话音未落,已闻得一个脆生生的声音远远响起:“来了来了!”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李峤不由得回身去看。只见来人一袭赤红披风,身穿飞鱼服,腰挎绣春刀,清丽冶艳,秀色天成,倒是位鲜衣怒马好少年。
只是她人还未近前,李峤已闻得在场众妓的惊叹爱慕之声。有人甚至不顾官差阻挡,搔首弄姿迎了上去。
“展大人!”
“展大人好!”
“展大人来啦!”
众女子夹道欢迎,却不知自己心上这位展郎君,原是个女儿身。
问好声此起彼伏,气氛一时有些热烈,一点儿也不像一个案发现场。李峤掩唇微微咳了一声,群人才稍稍收敛。
“下官参见豫王。”
“免礼。”
见她起身,他扬眸看进她眼里。一双眼光射寒星,两弯剑眉斜入鬓。确实生了一副举世无双的好皮囊,怪不得这些在场这些女子都闻风而动。
展椒像是认识李峤一般,并未多做打量。话不多说,解下披风便开始查看尸体。
“你们这展大人是……?”李峤的近侍初一问身边的锦衣卫总旗刘元霸,他俩是同乡,有些交情。
“展大人可是我们衙门里最年轻的百户呢,去年破了公主府那桩悬案升的官儿,可厉害了呢!她有一身查案的好本事,能耐大样貌又俊,京城女子都说一见展郎误终生,不见展郎终生恨呢!”
“……是,生得确实俊!”初一不敢否认,展椒那样貌,他一个男人看了都喜欢。
刘总旗得到赞同话匣子就打开了,语气里还带着几分骄傲,“我们展大人不仅人俊,对手下也好,还帮咱们做媒找媳妇儿,衙门上下没有不喜欢她的呢……”
初一是越听越羡慕刘元霸,他也想找媳妇,可惜他家王爷一点儿也不体谅他。他幽怨地瞅了李峤一眼,正好接住李峤飞过来的眼刀。
初一赶紧站正,不敢再说话。
刘元霸还想说什么,却听展椒开口了,声音清清冷冷,比刚才多出了十分的严肃。
“看死者头部的伤痕,致命一击应该是由锤子之类的钝物造成的。而截断她腹部的是一把杀猪刀,刃极薄,应该只有城东的牛铁匠能打出来。这种杀猪刀产量极少,京城共有两家屠宰场,三个屠户……”说到这里,展椒停顿了一下,朝刘元霸使了个颜色。刘元霸会意,当即安排人分头奔城东和各屠户家去了。
“另外,她手腕脚腕均有很深的勒痕,手掌还有轻微溃烂的痕迹,据我推测,勒痕应该是死后被凶手吊起来放血留下的。至于手掌为何溃烂,现在还不得而知,现场可有可疑物品?”
“后院的井里有一个麻袋,上面有血迹。”
“井里可还有东西?”
“回大人,井太深,捞不到了。”
“去找块磁石,要大块的!继续捞!”
吩咐完展椒又蹲下去继续查看尸体了,李峤被晾了半天,正准备开口对展椒说什么,只见她忽然拔出了绣春刀。那刀蹭亮蹭亮的,吓得他眼皮闪了一下,都忘记自己要说什么了。
谁料展椒只是在尸体上比划了了几下,又收回去了。
看展椒扭了扭胳膊,李峤以为她要站起来,没想到她又蹲了下去,脸贴近地面,像是在尸体下面发现了什么东西。
见她准备翻过尸体,李峤蹲下想伸手帮忙,手却被她“啪”地一声打落。
其实她只是觉得尸体脏秽,不让李峤碰而已。可这样的对待着实让李峤心里一惊,刚要发作,可看到她认真的样子,握紧的拳头又放下了。
近距离看,她的侧脸很俊俏,鼻子很挺又有小驼峰,皮肤细白如瓷,真是清秀得过分了。
“这是什么?”展椒在尸体下面发现了一个盒子。
“胭脂?林记的胭脂?”
人群中的翠翘惊叫出声。
“你认识?”展椒打开盒子小心翼翼嗅了嗅,的确是胭脂,还是上好的胭脂。
“认识,可这不是林记今早才出的新品吗?我刚才在石榴妈妈那里见过的。”
“啊?”
正在跟老姐妹说话的石榴妈妈听到自己的名字,大声寡气地应了一声,现场立时陷入了寂静。
展椒在这片寂静中偷偷挑眉去看正低着头的李峤,她嘴角微弯,漾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容。
君子如竹,不可谖兮。
“你看我干什么?”
“好看啊!”她压低声音说着,嘴角勾着粲然的笑容,带着点儿癖性。
听得这话,饶是一向喜怒不形于色的李峤这下脸上也挂不住了,习惯性地掩唇咳了好几声,又后退了一步,试图离展椒远些。
这人绝对不是在夸他!
这人实在是不正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