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卧室，李峤这才想起今晚什么案情都没问展椒，反倒白白等她回来，还陪她去吃了个饭。

想到这里，他又觉得去找京兆尹查封小倌馆的事情迫在眉睫了。

他以后一定要离展椒远点儿，堂堂一个还没有娶妻的当朝亲王，万不能被展椒这厮坏了名声。

转眼已是案发的第四天，案子还没有任何眉目。

展椒去诏狱里看了看那些自首的嫌犯，他们各个都悠然地睡着大觉，对诏狱里各种正在进行的骇人的刑罚都充耳不闻，好像笃定自己不会受罚一般。

展椒觉得这些人太坦然了，一点儿也不像那么残忍的凶手。她又折回来看了看他们的供词，那些人的供词更让她一头雾水——每个人的供词都跟这起案件吻合得上。

这也太奇怪了。

“昨日是谁审问的这些犯人？”正看着供词的展椒有些生气，扬声问刘元霸。

“回大人，是豫王殿下。”

“……把他们都放了。”

这时李峤刚好进门，听到他们的对话，“为什么要放了？”

“因为他们都不是真正的凶手。”展椒未抬眼，语声严肃。

“你怎么知道？”李峤反问。

“我带你去看看。”

诏狱。

展椒找到了昨天李峤审问的那个叫秦三的人。先是盯了他一会儿，那不可捉摸的目光看得一旁的李峤都有些心里发毛了。

随后她锦袍一挥，竟翘着腿坐了下来。

“秦三，你为什么要自首？”

“当然是因为做了坏事儿，心里过不去。而且，我爱她，我要陪她一起死。”秦三回答得很流利，眉目间竟真的有懊悔。

“当日在案发现场，我们发现红袖指甲里有血迹，推测是挣扎时抓到凶手留下的，那血迹可是你的？”

“是，是小人的。”那秦三明显紧张起来，眼神有些闪烁。

“那伤口在哪儿？”

秦三愣了一下，想了想，伸出了胳膊，上面的确有几道已经结痂的抓痕。

展椒勾唇笑了笑，站了起来，“好了，把他们都放了。”

现场众人俱不明所以，只有李峤一人看着展椒，露出了了然的笑容。

“大人，为什么就这样放了，其他人都不审了吗？”刘元霸问道。

“因为红袖的指甲里根本就没有任何血迹，而且你忘记了上次孙兴说的吗？红袖没有任何挣扎的痕迹，就被人一击毙命了。我只是诈诈秦三，他就露出了马脚。”

“那其他人呢？为什么他们都供认不讳，都想成为杀红袖的凶手？”

“他们很明显都是被人买通了来搅乱我们视线的，待他们走了你派人跟着，查查有没有什么可疑的。当然，你要是想，你也可以审审他们。”

“怎么审？”

“就是在审问犯人的时候，可以隐瞒一些事实的真相和一些关键性的问题。然后在交谈的时候，适当地拿出这样的问题询问犯人，叫犯人防不胜防，措手不及，即便是再狡猾的人也会在我们面前露出马脚。这样，咱们就可以依此判断犯人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被审问的人是不是真正的凶犯也就不言自明了。”

“是！大人！”

头一回这样的大案有人自首，可竟然都不是真凶。虽然刘元霸觉得有些失望，可他也没办法，只好将前来“自首”的每一个人“罪犯”都释放了。

凉风习习，展椒和李峤两人并肩走在诏狱外的小道上。

方才展椒对刘元霸说的话李峤也听到了，他暗暗打量着身边阔步向前的她，她绣着飞鱼暗纹的裙摆似乎在发光，像是无声地闪耀。又或许，她这样一个人，本来就该闪耀。

“展椒，你昨日出去了一天，可查到了什么？”他声音温和。

“这个……”

李峤突然问到这个，展椒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她昨日出去是查那盒香粉的和那盒胭脂的。那香粉唤做玉蜜粉，是用来治疗皮肤溃烂的。而孙仵作在红袖与龚屠夫两人下/体处，都发现了使用玉蜜的痕迹。

可这些，叫她怎么跟李峤说？

“怎么了？没查到？”李峤看到展椒的脸突然泛红了，还有些惊讶。她一向没脸没皮，这是怎么了？

“没事，我去查了查红袖身体下面那盒胭脂，林记的老板说，事发的前一天下午他去屠宰场买肉，把新品作为礼物送给龚屠夫了。”

“他送一个屠夫胭脂干什么？”

“因为龚屠夫没有娶妻，平生一大爱好就是逛妓院，天上人间的红袖、翠翘还有蓝香都是他相好的。而她们这些青楼女子，最喜欢林记的胭脂了。”

“红袖身上的伤口也像是精通屠宰之人留下的，也就是说，红袖很有可能是龚屠夫杀害的了？”

“你也说了，只是有可能。”展椒没有否认，但她猜想这个案子肯定还有别的凶手。

“还查到什么别的了没有？”

“别的，就没什么有用的了……”展椒顿了顿，眼神又严肃起来，“王爷，我想知道，红袖是用什么杀害了前任都指挥使？”

李峤闻言脚步一顿，看着展椒的眼神立刻深邃起来。她这样问，证明她笃定他知道答案，证明她知道红袖是他的人。

她果然不简单。

“一种叫做万物枯的毒，无色无味，能使人身体溃烂，进而不治而亡。”

“红袖杀掉前任都指挥使之后，自己有没有受伤？”

李峤摇了摇头，不是没有，而是他不知道，他只知道她完成了任务。

“你不知道？”她反问。

“我不知道。”

他声音淡漠，她抬眼看进他眼里，“李峤，你有没有那么一刻觉得是自己害死了红袖？”

李峤眼中寒光一凛，未做言语，但神情已是默认。没有红袖杀人毙命，就没有他今日李代桃僵，他终究是对不起红袖的。

“听说你上任的时候，就把前任都指挥使那些心腹能收买的都收买了，不能收买的都送来了诏狱。你有没有查过，有没有漏掉的？”

“还在查。”

李峤回答的声音低低的，展椒看不懂他在想什么。但她看得出，李峤肯定也是想早日破案，叫红袖死个明白的。

展椒和李峤二人正相对无言，这时刘元霸匆匆赶过来了，“大人，在天上人间的那口井里发现了一把杀猪刀。还有，孙仵作说他有新发现。”

这个新发现让人咋舌。

单从外表上看来，红袖是个十分漂亮的女人，而事实上她的身体有着严重的缺陷，她的下/体发育不完全，并不能完整地行房事。

难道是因为红袖天生的残疾导致了恶果，给她招来了杀身之祸？

毕竟在世俗众多人的眼里，红袖只是一个□□，夜夜和不同的男人在一起。凶手很可能是想占有她，当他发现她的生理缺陷后，恼羞成怒，对她下了毒手。只是这个近乎残忍的家伙非常聪明，他好像在跟他们这些查案的人玩捉迷藏，一再地捉弄他们。

凶手会是龚屠夫吗？

可是，之前那三十八个自首的犯人明显就是来添乱的，还有今天突然捞出来的这把杀猪刀，也很反常。

这把薄刃杀猪刀经过确认是龚屠夫的，也就是说这把刀很可能是凶器，可偏偏前几天都没捞出来，今天却捞出来了，这太奇怪了。

展椒怀疑是后来有人故意丢进井里的，目的就是为了混淆他们的视线。试想一下，如果是龚屠夫杀的红袖，他应该不会把凶器带到第二现场再丢弃，太容易被发现了。

凶手是想把他们的视线引到龚屠夫身上，可如果说龚屠夫不是凶手，那龚屠夫又是谁杀的呢？

红袖的这件案子跟前任都指挥使莫名暴毙又是不是有关系呢？

一切都好乱。

而就在案情毫无头绪的时候，这件骇人听闻的分尸案竟然闹到了朝堂上。

起因是李峤查封了京城所有的小倌馆，有大人弹劾他，说他出任锦衣卫都指挥使之后，不仅不潜心查案，反而利用职务之便查封京城娱乐场所，引起了京城商户小规模的动乱，还有人告到京兆府了。

这也就提到了李峤现在正负责的分尸案。

要知道朝堂之大，总有那么几个朝臣癖好龙阳，京城没了小倌馆，他们自然是有怨言的。而这件不大不小的事，更叫三皇子李峙一派的朝臣们瞅到了机会，他们一向与李峤不对付，这次便附和着一起弹劾。

事儿闹大了，连圣上脸上都不高兴了。

但圣上没有当场发怒，只是给了李峤七天时间，限他七日之内破案。

圣上一向信重李峤，也有意将太子之位传给他，他自然不想叫他在满朝肱骨，在黎民百姓中间失了威信，败了名声。

皇命难为，李峤自然不能推脱。可案子现在毫无头绪，整个镇抚司只好根据现有的线索，倾巢出动，在京城展开了一场全城大搜捕。数百名锦衣卫参与了这次行动，他们以天上人间为中心向四周扩散，挨家挨户地询问，反复地重复着同样的一句话：“有没有看到这几天有异常情况？有没有看到这几天……”

可他们的调查并没有取得什么进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