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月白
他不擅长说谎,闷声道:“嗯。”
“那你给我讲讲。”
连星面无表情,眉目都低垂下来,声音淡淡的,抗拒道:“我不想说。”
郑成安怔住,他还是头一次看到连星这么明显地表现出自己的态度,显然自己此时提到的这人一定有什么特殊之处。
但看着连星面无表情的脸,他原本立体分明的五官此时因为神情淡漠显出几分冷硬严肃,转而笑起来:“不想说就不说嘛,那么严肃干嘛?”
郑成安逗他:“别不开心了,笑一个。”
连星惊讶道:“你不怪我?”
郑成安笑道:“怪你做什么?是我不好,说了不该说的话。”
心底一窒,说不清那是喜悦还是难受,连星撇开脸不看他温柔的笑,半晌,慢慢道:“他不好,你别想他了。”
连星自然知道小白的事,农村难得出件大事,左邻右舍本来都兴奋地八卦小白嫁去的镇上人家家底究竟多丰厚,后来郑成安落水,又开始讨论两人之间是不是真的有啥事,直到郑成安昏迷不醒,连星被当作冲喜夫郎娶来,又开始议论人是否能醒,以及醒来会不会还对小白情深义重把连星休掉……
哪怕他刚来时不知道,这些日子从大家的背后议论、当面八卦也都知道得一清二楚。
小白原名月白,人如其名,像月亮一样散发着莹润的、白霜似的光芒,听说人乖巧可爱又懂事。
月白家里是外地落户过来的,原本农村是很排外的,但听说那时候月白还是小小的三头身,就整天这个伯伯,那个么么、婶婶的,嘴巴又甜,遇上提着东西的村里人,还兴致勃勃地冲上去帮忙提着,虽说也使不上力气,顶多帮忙拿个萝卜、抓棵苗苗,但也足够村里人觉得贴心了。
如此过了一年,月家人才被村里人彻底接受。
自此以后,月白就似尝到了甜头般,从小到大待人都亲密得不得了。
一般农村的女子和双儿和旁人接触虽不似城里那般严苛,但也得注意和汉子避嫌,月白却恰恰相反。
他和村里每个未婚的汉子都处得有来有往,还每天“哥哥”“哥哥”地叫,哪个汉子能受得了。可他却天生一副好手段,让人不觉得他行为越矩,村中也无甚闲话传出。甚至到了后来郑成安为他跳河,村里人除了最初议论几天,后来被他的那些“哥哥们”自发为他澄清,现在村里连那两句闲话也没了。
郑成安含糊应了一声,心里却蓦地一紧。
这话是什么意思?
他为何总有一种出轨丈夫回归家庭被原配默默抚慰的蛋疼感……
这太不妙了,莫非原身以前的小情人就是小白?那原身为何落河?
按照狗血定律,不是一方放弃低贱青梅竹马向往高门富贵,就是被父母强逼孔雀东南飞……
郑成安觉得自己还是忘了这回事才好,反正不管怎样原身大概率是回不来了,现在使用这具身体的是他,那原身以前的情人便和自己没关系了,何况现在他已有了夫郎,还是特别合他口味的小帅哥。
那什么小白……
呵呵,不认识。
郑成安不敢再多说什么,沉默下去,好在路程已经过了一大半,没多久他们便到了连星说的那片荒地。
荒地大概有一亩多,其中生着各种杂草,但最多的还是油菜。
郑成安仔细地确认了一遍,这些确实是油菜没错,现在还正是花期,大片的黄色漫天遍野,场面震撼又令人心生愉悦。
他甚至还有点可惜此时没有手机能把这一幕留下来。
连星看着他喜悦的模样欲言又止,他忍不住想要知道郑成安对待这片野菜与众不同的原因,可自从刚才提到了小白,郑成安就变得沉默寡言,只沉闷地赶路,也不多说一句话。
他也不知道此时该不该开口。
“你知道这些是什么吗?”郑成安笑眯眯的,在清新怡人的花香熏陶下,他已经忘记了刚才的事情。
“除了是野菜,它还有别的用处吗?”不然,他想不到郑成安这么开心的原因。
“当然,而且你绝对想不到它的用处。”
连星绞尽脑汁地想:“往常大家会把它焯熟拌着吃,莫非……你指的用处是入药?”可是能入药大家本就知道,而且就算是一味药材,这种漫天遍野的药草是卖不到价钱的。
“非也非也。”郑成安装模作样地晃晃头,手里还掐了一朵开得旺盛的小黄花,“它只是能榨油罢了。”
“哦。”连星点点头,只是榨油,什么?
“榨油?!”
他们这里太穷,能用的油都是家里偶尔买块肥肉自己熬,但他也听说县城里有富道人家用的是粮食榨出来的油,听说有花生油、大豆油什么的。
他们也只能羡慕地听一下,谁家会愿意把勉强养活一家人的粮食拿去榨油享受呢!
但是听到郑成安说可以榨油,他还是有些恍惚,这遍地都是、不用人费心打理的野菜怎么能榨油呢?
要是连野菜都能榨油,他们岂不是也天天都能吃到油了。
看着郑成安信誓旦旦的模样,连星还有些不敢置信,他看着面前大片的黄色小花,眉头都拧着,翻来覆去地看:“这怎么能榨油呢?”它哪里长得像能榨油的模样了?
郑成安从花丛中走出,身上还沾了星星点点的花粉,道:“现在还不行,估计还得等上一两个月,它的籽才是榨油的原材料,到时候咱们亲自试验了就知道了。”
“那好吧。”连星不甘地放下手中研究的油菜花,和郑成安一起转身回到田边。
正好看到向着山上去,越走越近的一个人。
“咦,那不是王顺吗?”
郑成安抬头看去,前方走来一个黑黑瘦瘦的人影,他浑身干巴得像只猴子,人看起来有些孤僻,走路的时候总是低着头,像是不习惯看人的模样。
此时他正提着一个篮子往山上去。
走到近前,王顺才终于发现了两人,他看着他们说说笑笑明显感情很好的样子时愣了愣,随后一言不发收回了目光,想要越过两人直接上山。
连星总觉得他的状态有些怪怪的,便主动和他打了个招呼:“王顺,上山去啊?”
王武脚步顿了下,半晌,垂下眼睑:“嗯。”
接着他便加快了脚步,进了山中。
郑成安皱起眉头,小声嘀咕道:“跑这么快,当咱们是洪水猛兽吗?”
连星蹙眉看着他离去的方向,解释道:“应当不是。”
“他的篮子里放的是专用的药铲,该是上山采药的。”连星有些忧愁地叹了口气,“阿奶估计又病了。”
连星有些担心,听说王武是被阿奶捡回来的,还是在阿奶儿子意外去世的当口捡到的,自此爷孙俩相依为命,只是这些年来,阿奶的岁数越来越大,疾病缠身,时不时的就要卧床几日。
他刚来时那几天,村里人大都是想看他笑话和八卦的,阿奶是少数几个主动给予他善意的,她会用一双慈爱的目光注视着他,问他干活累不累,邀他进家里喝口水解解渴,还耐心地告诉他村里的情况。
连星问他:“我刚来的时候阿奶对我很好,我们回去的时候能不能去看看她?”
“她是病了吗?”郑成安问,“去看望病人得带点东西吧?”
连星:“嗯,待会去地里拔点菜吧。”
原是这样想,只是两人又在旁边转悠了一圈,刚要离开的时候却听到了山上传来了一道声响。
“啊——”
连星神色一凛,眼神瞬间变得凌厉起来。
他朝山上看了一眼,然后快速叮嘱道:“你先回家,我上去看看。”
接着迅速奔跑着上了山。
这种声音连星很熟悉,年幼的他就是听到了这个声音,然后就发现和自己一起上山摘蘑菇的父姆突然不见了,当时他哭着找了很久很久,后来才想起来下山去找大人帮忙。
但是一天后,他们却只在锋利的山涧中找到了父姆的尸体,当时他们浑身的血液已经流干,鼻青脸肿,瘀痕遍布全身。
郑成安也赶紧追了上去:“诶,怎么回事?等等我啊!”
但是声音稍纵即逝,连星害怕待会找不到这道声音的主人,犹豫了一下还是先跑走了,只是路上注意了一下,每到一个拐弯点都往后瞅一眼,看到了人影他才继续往前跑。
郑成安在他后面跟得跌跌撞撞,本身对路况就不熟悉,哪怕有连星在前面开路,他还是被横生的枝节蹭了一下又一下,几乎恼得不想往下跟了,可又想到连星那明显着急的样子,只好深吸了口气继续往前跑。
“到底怎么了啊?”郑成安自言自语,喘着粗气,不再奋力奔跑,步伐放慢,走到一处,他仔细瞅了瞅枝条被穿越的痕迹,选了左边那条路继续走。
然而走着走着,他却发现自己似乎到了尽头,前方一片茫茫的墨绿,郁郁葱葱,根本看不出来有任何被人践踏的痕迹。
该不会走错路了吧?
郑成安心生惶恐,大喊一声:“连星——”
“我在这儿。”声音却突然从脚下传来,郑成安松了一口气,转而问道:“你怎么跑下面去了?我要怎么下去啊?”
连星赶紧制止:“你先别下,我看看情况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