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救命
“都说汉人素爱裹脚,走起路来步子小而碎,就应该是莲花步步生,不过叶姑娘是天足,日后一双大脚....”昌嫂连啧几声,一张嘴仍咄咄逼人。
即便是在沁荣院外也听得一清二楚,江婧顿时咬牙急怒攻心,仿佛一把野火从心头蹿到了喉咙里,实在忍无可忍,跃身跳下马背,一阵风似地冲进沁荣院,绕过影壁。
“大小姐?!”
立在游廊下的小丫头们目瞪口呆,以为是自己眼花了。
她充耳不闻,跨步上前,一手扳过昌嫂的身子,劈面一个耳光打了上去。
“好歹毒的妇人!是谁叫你在这妖言惑众的!”
随着清脆的巴掌声,江婧愤怒的声音险些要把沁荣院屋顶掀翻。
昌嫂跌趴在地上,眼前金星直冒,半晌都没反应过来。
一旁的文嫂夏梨一干人等吓得呆怔住,全然不记得要上前去扶人。
那拿着竹条狐假虎威的春雨更是吓的屏息瞠目,不敢动作。
江婧刮了一眼被打懵了的昌嫂,视线转向一旁还扬着竹条的春雨,声音冷冽如刀:“还不滚?!”
“是....是大小姐....”春雨低着脑袋,哆哆嗦嗦,忙缩到边上,生怕江婧心里不痛快,也赏自己一巴掌。
妧蓁战战兢兢如履薄冰,侧过身,便瞧见面容愠怒的江婧,对方身着了件修身黑色小西服,内搭洋蓝衫黑裤骑马装翩翩年少,穿着一双漆皮过膝长靴更衬修长的大腿匀称笔直,娇嚣至极。
少女原本五官生得精致,小脸光洁丰润,偏偏周身尽是被宠坏了的小姐才有的嚣张跋扈,神色张扬目中无人,不可一世之态更是在亲母尹夫人之上。
江婧余光触及她的目光,回过头无声对她笑了笑。
她不傻,这次江婧的到来....似乎不是要耍她的....
“大小姐....”妧蓁有些哽咽,眼眶发涩,一双眼似是在湖里洗过一般,泛着粼粼的水光。
颊上还沾着泪痕,额发微湿,散乱地沾在光洁的额头上,看起来颇为楚楚可怜。
江婧微微一怔,不自然地移开视线,轻咳两声:“别傻站着了,我们进去吧。”声音如同叹息。
“好.....”叶妧蓁混混沌沌点头,回身背对着她,实在没料到江婧会来。
但刚迈出一步,小腿就刺痛难忍,身体不受控制往下滑。
江婧一个箭步上前,单手抱在她腰际,稍稍用力,把她带起来,俊俏的眉眼皱在了一起:“喂,你没事吧?”
“我没事....”叶妧蓁摇摇头道了谢,深吸口气,稳住身形,接着再尝试迈出第二步。
还未前行一步,突然一只温热的手掌扶在她背后,一只揽住她膝弯,整个人腾空,下一刻就被对方打横抱在怀里。
叶妧蓁惊愕地睁大了眼,惊叫一声,脸色奇异的恢复了几分血色,手上便多了一份劲儿去推她,要下地。
哪能让江婧伺候她,要是传出去,尹夫人定是第一个要剥她的皮呀!
“您您…您还是放我下来吧!我自己可以走的!”叶妧蓁急得就要哭出来了。
江婧脚步一顿,垂眸望着怀里的轻得过分的女孩,苍白的脸上带着一丝红晕,眼睛珠子滴溜转,这般有了点生气的模样才像个人嘛。
明明还是寒冷时节,瘦弱女孩的额上却全是汗珠,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有事,定是人被狠打了。
江婧不再看她,低声道:“不许闹,我抱你进去快多了。”
她立时噤了声。
对于大小姐来说,她不过是一个蝼蚁下人,听话时或能得两分甜头,不听话,人家有的是方法对付自己。
半响,妧蓁喃喃低语:“谢谢。”
“把手搭在我肩上。”
江婧没空与她客套,只紧紧抱着她,堂而皇之往地台阶走去,秋杏率先反应过来,疾步上前打帘。
叶妧蓁又累又怕,只好一股脑地顺从,柳枝般软绵无力的双臂缠上江婧的脖颈,她面上不动声色,但手臂肌肉却不自觉绷紧,江婧心也细,自然发现了女孩仍是惶惶不安。
“没事了。”江婧嗓音不免温柔下来,微不可闻地轻叹了口气:“有我在,没有人敢置喙你。”
经历了这样一场突如其来的浩劫,叶妧蓁实在是身心疲惫,硬撑了许久,没想过会得江婧的劝慰,最终还是忍不住轻伏在她的肩上。
妧蓁头埋得低低的,呼吸间全是少女身上幽香气味,眼泪都凝滞在眼眶里,心中大大松了一口气,总算能逃出火海了....
待两人进了上房,文嫂也忙跟上,先是找人看紧了昌嫂和春雨,免得那两货跑了。又嘱咐夏梨秋杏去打热水拿药膏,再遣了原在看热闹的丫头婆子赶紧散了去做活,不敢有半点懈怠。
毕竟方才那昌嫂与春雨的狼狈,她们是看得一清二楚,江婧不同于叶妧蓁,连大太太陪房的老妈妈都敢打,那是真狠角儿。
这厢,江婧轻手轻脚地把叶妧蓁放上了床榻,知道她伤在小腿不能仰卧,细心的将她翻转,又纡尊降贵地帮她脱了鞋。
整得叶妧蓁都不知道该如何应对,只能任由着她摆布。
两人虽是同辈又同龄,可江婧从小就爱跑马,营养又跟得上,落得人美体质好,所以抱着妧蓁一路,竟是脸不红气不喘。
她往床沿边一坐,不由分说就翻起叶妧蓁的两只裤管,只见薄薄的竹青裤子已经有些微撕破,条条藤痕红紫瘀伤布满于小腿上,有些伤痕甚至还渗了点点血丝。
“这吴昌家的将姑娘打成这样,真该挨千刀去!”立在一旁的文嫂忍不住别过脸去,捂着嘴眼泪如同断线。
夏梨跟在文嫂身边,瑟缩捧着铜盆的手不住在抖;秋杏则端着装满药膏的木匣子,低头恭敬立在床榻左侧,一声不吭。
江婧从小浸在蜜罐里长大,虽知道大宅里腌渍事多,但到底没亲身经历过,也从未这样苛待过任何人,心中重重的一抽,只觉全身的血液直冲上头顶。
叶妧蓁单臂撑在枕头上,回过头望着江婧,只觉得她脸色越发深沉,叫人害怕。
她怯怯地伸出手想要将裤脚扯下去挡住那惨不忍睹的伤口,小手刚伸过去,江婧便抬眸望她,那双清明眼眸皆是愤恨之色。
叶妧蓁一颗心扑通扑通地乱跳,飞速收回悬在半空的手,生怕惹得这位大小姐一时不乐意又要骂她蠢....
见她突然脸色微变,身子也有些僵硬,像极受了惊的小兔子,江婧心里更加郁闷了,恨不得现在就去训那歹毒婆子一顿,全然不知妧蓁此时此刻竟是怕了自己才如此。
不过比起训人,还是处理她的伤口更为要紧,江婧闭了闭眼,压着心头翻涌的情绪,接过文嫂递来的热帕子让妧蓁擦了脸。
还没等众人松一口气,江婧冷淡的声线骤然响起:“告诉那昌妈和丫头,趁早想好怎么将这事交代了,等姑娘上好了药,我自然与她们算账!”
待她仔细擦了脸,江婧才接回帕子,直接扔入夏梨捧着的铜盆里,那帕子带来的浪花热水直接溅了夏梨一身。
夏梨虽没参与动手,可方才那掩嘴偷笑的模样,江婧是看得一清二楚的,这样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奴才真真该教训一顿!
江婧强压下怒火,视线看向全身打颤的夏梨,声音凉薄又冷戾:“听明白没有?”
被热水烫湿衣裳头发的夏梨低垂着眼睑不敢直视江婧,她原是春雨的好姐妹,两人最是能说会道挤兑人,可如今碰上不好惹的大小姐,只能夹着尾巴做人,忙不迭地福身应下就小跑了出去。
秋杏也因着江婧的话,从木匣子里挑出一个白瓷瓶便往妧蓁的小腿方向凑去。
叶妧蓁心道不妙,手指攥着身下被单,身子缩了缩,她不能上药啊,上了药,她的所作的努力岂不是全白费了?那不行,绝对不行!
她整个人都要缩到床角去了,江婧好生不解,眉头微皱,扬手掀退秋杏,掐住她的脚踝,直接将人拖了回来。
江婧一手撑在床榻上,俯身凝视着她:“上个药也要闹变扭,你是三岁孩童吗?不上药难道还等着伤口发脓发烂发臭?”
少女的一张殷红小嘴小巧丰润,还长了个小小的唇珠,这本是世间最美好之物,可不带间歇的质问却像是寒冰作的利刃,将底气不足瑟瑟发抖的叶妧蓁扎得千疮百孔,大气不敢出。
跌跌冲冲,蹒蹒珊珊赶回来的冬云刚入隔间,便听见江婧带着愠怒的质问声止不住地拔高,抬眼看着床榻上叶妧蓁目光迟滞,似乎是被大小姐强大气场给压制住,恨不得整个人缩起来。
冬云不能由着妧蓁怯弱而坏了这事儿,旁人一味只知大小姐喜怒无常性格乖戾,可她冷眼旁观得清楚,大小姐只是不屑于看那些人逢场作戏矫揉造作罢了。
可不能让大小姐误以为叶妧蓁也是这样的人,得让大小姐看到妧蓁的真心何为才是!
如此一想,冬云用袖子胡乱擦了把脸,疾步走到中间扑通跪下,将那晚叶妧蓁对她说过的“护二爷论”又复述了一遍,话术间自是添油加醋,将叶妧蓁塑造得可是用情至深,唯恐大小姐听了不会感动得一塌糊涂。
说着说着,冬云简直委屈的不行,眼泪吧嗒吧嗒往下掉。
冬云用袖子抹了下眼泪:“那昌妈妈她就是看不得老太爷选了姑娘做未来二少奶奶,她的女儿却没这个福气,所以就总是借机找姑娘的不痛快,从前她不能明着折腾姑娘,就暗中命春雨夏梨秋杏和小的四个只管冷眼瞧着姑娘碰钉子,天大的事儿也不能管,好叫主子们嫌姑娘是乡下来的蛮子.....”
冬云正两眼泪汪汪地哭诉昌嫂的恶行,忽然屋外一阵喧嚣,单手捂着脸的昌嫂不顾小丫头们的阻拦冲了进来,气得整张脸都红了,怒吼道,“你个小贱蹄子在胡说什么?!”
叶妧蓁这下知道昌嫂是故意要害她,便是闻声如惊弓之鸟,忙翻身坐起往江婧身后躲去,她是真的怕了这个婆子了。
江婧微微眯着眼,凤目含煞,已然坐直了腰身将叶妧蓁护于身后。
一大帮子人突然跟着红了眼的昌嫂闯进来,吓得文嫂立刻步到江婧面前,不许众人靠近床榻。
连立在一旁当透明人的秋杏都惊得将手中木匣子放在身后矮几,趁乱朝冬云跑去。
那气得发狂的昌嫂却一脚踹在冬云的后背上,冬云闷哼一声栽倒在地,还没有来得及从地上起来,头发就被那癫狂婆子揪在手里,被迫抬起头来,那婆子张张合合的嘴里全是尖酸刻薄的下作话,想将冬云方才说的话推个干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