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3、病事

卫明枝反应了很久才把他话里的事情全部捋明白。

北齐闻家。

原来这就是所谓的北齐闻家。

一片沉寂中,她缓缓开口:“这些事情的确是骇人听闻,我从没想过,竟会有这样的……可这些都是他们作的恶,与你并没有干系!”继而肯定道,“我只喜欢你。”

闻苏并未因此感到松快,而是沉沉地瞧着她,复述一遍:“我曾想杀了我的‘父亲’。即便是这样,阿九也不介意么?”

不介意吗?

卫明枝试想了下当那副场面真正发生的时刻,只觉得心脏都被狠狠揪住了,垂在身侧的手也不由得徐徐地攥紧。

闻苏就蓦地很淡地笑了声,往后退去半步。

卫明枝被他惊回神,心知这个多心眼的男人定然是想歪了,于是紧紧地黏上去,八爪鱼似的缠抱住他,叫他不得挣脱,“你不要多想。你最终并没有那样做,不管究竟是不是你自愿的,可那件事情并没有发生不是吗?”

感觉他并没有回应,只静静地站着,宛如一块木头,卫明枝又道:“是,在我所经历的事情里,你的那些过往的确是有悖我的认识的……可我并没有亲身体会过你的过往,没有真正面临那些困境,所以更加没有办法去指责和讨厌你。我现在唯一的想法就是为什么没有早些遇上你,那样,那样,就算帮不上太大的忙,至少也能让你轻松一些……”

她在他身上挂了好长一会儿,挂得手臂都有些酸了,闻苏还是没有一星半点的反应。

“不就是一些旧账么,有什么好在意的!”她气不过地揪他后脖子的软肉,又踩他的脚,最后就差没伸出指甲挠他脸了。

而后男人的胸膛微一起伏,似是舒了口气出来。

他终于抬手轻轻扶住她的后腰,头也低下了点,附在她耳边低声道:“里衣要被蹭开了,若阿九心里还惦记着之前的事,现下办了也不是不可以。”

怀里的人怔了至少有几息,紧接着闻苏便感到肩膀上传来一阵大力。

羞愤中的姑娘并没有吝惜力气,他被推得直直后退几步,后背磕在了书架上,发出一声闷钝的响动。

有些疼,也有些畅快。

被他作弄的人早已躲进了隔间,只发出一点悉悉碎碎的穿衣声音。

他勾起唇角无声地笑了笑,漂亮幽黑的眼眸里映着窗间洒落的日照柔光,再也不复素常的阴晦难测。

那些卑微的、怯懦的、小心的、反复的犹豫与试探,仿佛在这一刻触到了底,全部烟消云散。

唯余海棠花香。

-

卫明枝在傍晚的时候发起了热。

兴许是白日受到太大惊吓、中了香、又泡了冷水的缘故。总之她生病了,连用膳的胃口都没有。

隔壁院子的阮大夫给她号脉以后开了一大帖药,青荇去厨房煎药的时候,闻苏赶来了。

彼时卫明枝正卧在美人榻上,怀里塞着一个软枕,无精打采地发呆。

他又变成了广宁王的样子,身后门外的天色已经分外黑沉。卫明枝也不下榻,就懒洋洋地卧着,半眯起眼睛看他,问道:“你怎么来了?”

这是一句废话。

所以闻苏没有回答她,而是边朝美人榻走近边问:“退热了吗?”

“还没喝药呢。”卫明枝咕哝一句,眼见人离得越来越近,不太舒坦地往后挪了挪。

他最后坐在了榻旁的木地板上,伸手往前一探,发现并没有预想之中的人的脑袋,动作顿了顿:“阿九在躲着我?”

“……是怕把病气过给你。”卫明枝吸吸鼻子,强行解释。

“那便是在躲着我了。”

“没有!”

随着这高声的话音落下,闻苏便感到他前伸的手掌心中贴上来了一片带着薄汗的额头。

这脑袋探得有些急,恨恨贴来的时候还与他的掌心相撞,发出了一下清脆的“啪”声。

闻苏大概都能想象得出她现在暗暗恼怒的神情。

抿起笑意,对她发热的情况有了大致了解,心下稍宽,他收回手,又问:“盖被子了没有?”

“热。”

“发汗了病才好得快。阿九难道想多喝几顿药?”

榻上的人仿似磨磨蹭蹭地动了,一角被料不经意拂过他搁在榻边的手背,他探出手,捉住被角,给她塞到了肩膀底下去。

闷在被子里的姑娘这时不太高兴地说话了:“这回大夫开了好多药,我都亲眼看见了。我真羡慕你尝不出苦味道。”

“这哪里是值得羡慕的事。”他指背略扫过她的脸颊,轻松地道,“药苦,吃几粒蜜饯就能压下去了,总好过以后连酸梅汤、百合酥、三鲜丸子、七翠羹都尝不到。”

“我突然有些饿了。”

……

卫明枝最后捏着鼻子把青荇端来的汤药给喝干了,还用了小半碗粥。

待她漱完口,那坐在桌边“陪侍”的人仍然没有离开。

“你怎么还不走?”这话甫一问出口,卫明枝便心生悔意。按照今日早晨那混乱的状况,他该不会……

所幸闻苏并没有令她无地自容的想法,只道:“不大放心,今夜我宿在这儿,阿九不会介意吧?”

卫明枝不知他话里有几分真心,只觉脸皮烫得紧,于是一把将他拽起来:“不用你陪,回去!回去!”

她把他推搡到门边。

待一只脚抵住门槛时,闻苏便不再由着她了。他背靠门框,任她使着力气,身子却一动不动,一双眼眸覆在白绫之下不知是何神色,也不吭声。

卫明枝推一会儿后自己泄了气,气势很足地踢他一脚,别扭地瞥过眼:“你要是宿在这儿,只有地板给你睡!”

他立即道:“那样也好。”

卫明枝最后看他一眼,气哼哼地扭头走了。除下外衣,埋进柔软的被褥里,她背对着榻外,只能听见那人关门和其他细微的声响。

未过片刻,有询问的声音传来:“要留一支蜡烛么?”

她闭上眼:“不用。”

周围很快陷入了黑暗。

大约是生病和喝药的缘故,今日的困意比以往还要浓烈些。尽管情形不同,但她在暗夜中没撑多久,便昏昏沉沉地睡去了。

临睡前偶然能听见不属于她的衣料摩擦声。

与白日的困顿无助截然不同。

叫人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