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1章

早春三月,万物复苏,草地渐茵,可冬日里残留的料峭寒意并未能完全消除,阴沉的天伴着呼啸的风,还是能吹得人瑟瑟发抖。

喻云霏就是在这样的天气里拍着落水戏。

因为接连不断的NG,她只能一次又一次地跳下冰冷的池塘,到如今,她那张娇媚妖娆的小脸已经变得惨白,原本像朱砂点绛似的红唇也不再有丝毫血色,可即使如此,凭借那过于精致的五官和超然气质,喻云霏也丝毫不显得狼狈,反而多了一种脆弱的美。

她仍然很漂亮,漂亮的近乎惊心动魄。

看到这里,同剧组饰演女主角的演员白巧颖忍不住咬紧了牙关。

她们拍的这个电视剧叫《大乾姝妃传》,讲的是大乾末代皇帝和他一位宠妃之间的爱恨纠葛,单从外形条件来看,自然是喻云霏更适合那位因“姝色照人”而被封为姝妃的女主角,可白巧颖愣是凭着金主的力量,从喻云霏手中抢来了这个角色。

原本白巧颖是得意的,她成了女主角姝妃,而喻云霏最后争取到的角色不过是人设讨厌的配角,可看着喻云霏那张脸,白巧颖却总是隐隐感觉自己被艳压了不止半点,于是便气不打一处来。

“陈导~”白巧颖熟练地拉长音调,去跟导演建议:“我感觉刚才那条拍的不好,要不然我们再拍一次吧?”

刚才那场戏,是喻云霏饰演的贵人为了污蔑女主角姝妃,故意在皇帝路过时做出被姝妃推入水中的假象,白巧颖要求再拍一次,也就意味着喻云霏要再落水一回。

听到这里,同剧组饰演皇帝的男演员都看不下去,帮忙说了一句:“颖姐,你也没必要这么过分吧?”

白巧颖听到这话眉头一抬,笑的阴恻恻:“我也不过是想把咱们这剧拍好而已,怎么就过分了?你这么护着喻云霏,该不会是爱上她了吧?”

那男演员还想再说什么,却被助理拉开了,导演看着白巧颖不依不挠的样子,也还是选择妥协。

“那我们就再拍一次,云霏啊,你准备准备。”

喻云霏闻言并没有什么表示,她由着化妆师过来补妆,等一切都收拾的妥当,就蹁跹起身,迤逦的眼尾勾出一抹笑,道:“走吧。”

看着她那表情,白巧颖总有种不好的预感,不过她也没想太多。

喻云霏不过是个好拿捏的软柿子,从前她耍手段喻云霏都只能受着,难不成这次还敢反击不成?

一行人又浩浩荡荡地来到了那个池塘边,喻云霏很快带入角色,完美诠释了自己的剧情,白巧颖心不在焉地念着台词,正想着要怎么刁难人,变故却在这时候发生了。

本应该按照剧情落水的喻云霏轻巧地转了个身,而正跟她拉扯的白巧颖没反应过来,竟然凭着惯性就那样直直地朝着池塘栽倒了下去!

“啊啊啊!”

女人的尖叫声和扑通落水声接连响起,整个剧组顿时兵荒马乱了起来,救人的,尖叫的,找喻云霏理论的全混成一团,没有人注意池塘的角落里又冒出来一个人影,直到她自己爬出了池塘,懵懂地站了一会,忽然带着满脸惊喜,清甜道:“姝妃,是你吗?”

那是一个脸上仍带着稚气的女孩,肤色瓷白,模样好看,约莫十七八岁,穿着一身广袖长衫,这样的打扮在这个正拍着古装剧的剧组并不突兀,突兀的是整个剧组并没有人认识她。

“这是谁?”

“我怎么没注意她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长的这么标致,难不成也是演员?”

“没见过啊,该不会是偷偷跑进来的私生粉吧?”

阮轻轻顾不得这些纷纷的议论了,她顶着湿漉漉的衣服拨开人群,跑到喻云霏身边,轻轻扯了扯她的袖口,欢欢喜喜地道:“竟真的是你,姝妃,你怎么也在这里啊?”

姝妃?

听到这称呼喻云霏只觉得好笑,如今饰演姝妃的并不是她,这声音的主人怕不是认错了。

喻云霏正要反驳,可对上那双水剪双眸,她的脑海却瞬间空白了。

具体也说不清那是什么感受,茫然,欣喜,难过,震惊,各种纷杂的情绪纷涌而来,她甚至来不及仔细辨认,就觉得头晕目眩天地变换,她好像被斗转星移的奇景拉入了一个玄幻的梦境,那里她披着降红薄绡,伴着丝竹声乐,轻逸飘摇地在鼓上起舞。

旋转,再旋转,末了她巧然落地,行礼后仍然垂着眼。

她听见高位之上有一道轻浅的声音流淌:“蹁跹袅娜,若飞若扬,姝妃这一舞,甚好,甚好。”

然后那穿着龙纹朝靴的皇帝便走到了她身边,将她虚虚扶起,温声笑道:“快起来吧,不必再跪了。”

“姝妃?”

阮轻轻又叫了一声,喻云霏蓦然清醒,抬眼看过来。

眼前这小姑娘的容颜赫然与梦中那位皇帝重合在一起,以至于喻云霏瞳孔微缩,惊诧急喘地道了声:“陛下……”

阮轻轻朝她弯了弯眼眸,轻声道:“是朕没错。”

怎么可能?

这太荒谬了。

虽说大乾末代皇帝身上有各种谜团,直到现在都未能解开,但他怎么可能是女孩子?还出现在了她面前?

至于刚刚出现的那些幻象,或许是她最近太累产生的错觉吧?

女孩子仍眼巴巴地望着她,目光纯粹又干净,表情里写满了天真,喻云霏看着她湿答答的头发,到底没舍得把人赶走,就让助理带她去换一身衣裳。

阮轻轻乖乖照做。

她知道自己来了一个与众不同的时代。

也不知道多久之前,她还在皇宫里批阅奏折,却莫名卷进了时空乱流,而后的大部分光阴,她都昏昏沉沉不知身处何处,有时隐约也能感受到外界的声音鼎沸,也能看见世间的色彩斑斓,可即使如此,她也还是找不到自我,仿佛置身虚空无法挣脱。

直到刚刚。

仍然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她忽然就从一片虚无里抽身,重新落回了真实的世界。

脚踩实地的感觉是如此美好,更庆幸的是,她不是一个人来到这个陌生的时代。

姝妃竟然也在,而且看样子,她来的比自己要早,已经融入其间。

阮轻轻忍不住想,既然姝妃都过来了,那其她人会不会也在这里?还有国师、她还能再见到国师吗?

浸水的衣服已经被换下,喻云霏的小助理又给阮轻轻擦了脸,吹干了头发。

阮轻轻虽然对这个世界略有所知,但还是忍不住好奇,她跟助理甜甜地道了谢,又指着那白色的吹风机问:“姐姐刚才就是用这个帮朕、帮……帮着我弄干了头发吗?”

她已经不是皇帝了,有些习惯总要更改。

助理不懂她因何发问,但少女带着点婴儿肥的脸蛋白皙又软嫩,透映着倒影的眼眸清澈又纯情,很容易招致怜爱,于是助理便笑笑道:“是呀。”

阮轻轻又礼貌问道:“能借我看一看吗?”

“当然能。”

助理把吹风机递过来,阮轻轻伸手去接,指尖不小心碰到了她的掌心肌肤。

阮轻轻忽然顿了一下,再抬眼时,她把这助理仔细端详,掐了掐手指,用十分认真的语气道:“姐姐,今天若是遇到有牡丹花盛放的路口,你切记要避开。”

助理疑惑地看向她。

阮轻轻尽量用这时候的语言解释:“其实……其实我是算命的,能帮人查看风水,勘测吉凶。”

原本她做皇帝时,是没有这种本领的,玄学一事玄之又悬,寻常人极难摸到门槛,就算偶有奇缘,也只是粗知皮毛略涉一二,只有像国师那般惊才绝艳之人,才可上通天地下达古今,称得上是玄学大师。

可自打卷入时空乱流之后,她无声无息地看尽花开花落,在恍惚间观遍世间百态,竟也生出了窥探天机的本领。

不过这个中缘由阮轻轻没法跟陌生人细说,她只能尽量严肃地重复,让那助理相信她的话。

“好好好。”助理哄孩子似的答应了她,心里却完全不当一回事。

房间里,白巧颖还在无理取闹,助理带着阮轻轻过去的时候叹了一口气,跟她说:“你先在这里等等吧。”

阮轻轻却等不了。

即使她不是皇帝了,也没有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嫔妃被欺负的道理。

阮轻轻不顾助理的阻拦,抬步走到喻云霏身边,叫了她一声:“姝妃。”

白巧颖本来就气不顺,听到这话就火冒三丈地问:“你在叫谁姝妃?”

“当然是她,”阮轻轻指向喻云霏,态度非常理所应当:“难不成还是你吗?”

“我才是姝妃,你管她叫什么姝妃!”白巧颖咬牙切齿,眼里的怒火化作了实质喷薄而出,她对着喻云霏就是一顿输出:“这是你派来恶心我的吧喻云霏?故意推我下水还不够,还要用这种手段恶心人,你贱不贱啊?”

阮轻轻拧起眉挡在喻云霏面前,声音不轻不重,“你这般凶恶长相,蛇蝎心肠,如何做的了姝妃?尚书房伺候的公公都比你眉目清秀,负责洒扫的嬷嬷都比你正直善良。”

说完她又掐着手指算了算,展颜露笑:“更何况白小姐,你心里清楚,若论‘贱’之一字,再没有人比你更会诠释,你的所作所为,可谓是贱中之最,整个屋子里再无人出其右,除此以外,你还鱼目自比珍珠,妄想取而代之,实在是滑天下之大稽,虽说事在人为,但你用不正当的手段谋取索求,迟早会被反噬的,正所谓德不配位,必有灾殃,事到如今,我只能劝你自求多福!”

阮轻轻把这话说的字腔圆润义正言辞,直叫周围人听得一愣一愣。

率先反应过来的白巧颖想回击又说不出反驳的话,当即气的哭出了声。

陈导演一阵头疼,但想到白巧颖背后的金主,还是得出面帮她。

就在他出言指责喻云霏时,阮轻轻也给他掐指算了算,而后清脆开口:“这位……老先生,你也不必为旁人说话,你的报应来得更早。”

听到这里,始终淡定看戏的喻云霏到底没忍住笑出了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