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家

看大部分学子都坐好,摆好书本,新夫子自我介绍了,“我是教授你们《春秋》的夫子,姓黄,可以叫我黄夫子。”

真巧,和黄觉一个姓,秦庄心下觉得好巧。却没有往旁边看,没看到黄觉诧异的眼神。

“现在打开书中第一篇传记,讲的是。。。。。。”

下午的课程要相对短一些,很快就到了下课的时间。黄夫子收拾着自己的东西往外走,学子们也跟着下课了。

“走吧,干嘛呢?”这回变成秦庄催促了,捅了捅呆愣着的黄觉,问道。

黄觉扭过头,没有上午说要加入学生司的豪气,现在脸上布满痛苦。

“这是怎么了?你哪里不舒服吗?”边说着就要搀着黄觉往药房走。

“不不不,”黄觉赶紧摆手,恢复表情,“不用,我不是身体上的事。”

难道是精神上的事?这个时代也有精神病?但看着不像啊。秦庄皱眉。

“我的心灵受到了摧残。”黄觉双手捂着心口,做出可怜的表情。

秦庄确认了,这人压根没事。

“耍人玩呢?”

好像看出了秦庄表情不好,黄觉背上书袋,扯着秦庄往外走。“走走走,先去吃个饭。”

路上吐露了,“我是太震惊了,不知道怎么说。”

“怎么了,上了堂课还精神洗礼了?”

一摆手,“什么呀,不是。新夫子姓什么?”问秦庄。

“他不是自己说了吗?姓黄。跟你一个姓。”看黄觉的表情,秦庄乐了,“是想认亲吗?别说,五百年前你们可能真是一家。”

黄觉停了下来,点了点头。

“这是。。。真的?”

“真的,不骗你,真是一家,”黄觉又露出那副痛苦面具,“我也没想到,我也不想他教我们啊!”

等到吃饭时,秦庄才明白为什么黄觉反应这么大。

“他是我小舅,就是我妈的弟弟。”

“这我知道了,那又怎么了?”

“从小被摧残,一路被贬低。他就比我大两岁,一路比着啊。我白身,他秀才;我秀才,他举人。”叹口气,喝了口汤,“这不今年刚考上举人,三年后他才去考进士,中间这三年就在学院做夫子,边复习边讲课。”

“我当时在家听到这事还觉得没什么,毕竟学院这么大,是吧,有人三年都碰不见一面。”伸出三根指头,加重语气,“天真!我太天真了!”

“我真没想到啊,”复又往前趴了趴,靠近秦庄,“你觉得他可能是故意的吗?”

“不至于吧,”秦庄不知道他们之间的事,安慰,“有个熟人也方便不是?别想的太坏了。”

吃饭路上,黄觉还是觉得他小舅教他们是故意的,“我还是觉得不是巧合,这么多班,怎么就偏偏是新生班?三个新生班,怎么偏偏是二班?”越分析越觉得,自家小舅就是想盯着自己。

“那你就好好学习吧,你认真学习他也不能把你怎么找吧。”

“虽然这么说,但他带给了我心灵上的压力和摧残。”黄觉惨兮兮的接道。

拍了拍黄觉的肩,秦庄也不知道怎么安慰他了。因为换位思考,如果自己是黄觉,自己可能也受不住这种压力,更何况这还是从小到大的压力。

“我要回宿舍趴一会儿去,抚慰一下我的心灵”。能把补觉说的这么清新脱俗,秦庄也是服了他了。

“行你去吧,我先去教室再看会儿书,想学习了就来教室找我。”

到竹林处分开,黄觉往宿舍小院走去,秦庄进了教室。

教室里已经有人了,在低头看着书。秦庄也坐到自己位置上,翻开书,将今天新学的内容重新再温习一遍。

投入进去,时间就过的很快了。在看完新学的内容,又顺着往后看了几篇。这些本来是之前背过的文章,再看却觉得意味不同了。

秦庄不自觉的按着夫子讲的那一套去分析理解,文章产生的时代和原因,以及当时的国君的性情。

越想越觉得,文章的产生跟他的历史原因是分不开的。透过文章可以想象当时的情形,越看越投入。不知不觉,天就黑了。

秦庄抬头看看周围,其他人都走光了,教室里只剩下自己了。也起身收拾起自己的东西,背着书袋快步往一号院走着。

回到小院,有的学子已经开始洗漱,各个宿舍也不同程度的亮起了蜡烛。秦庄的宿舍也亮着。

推门进去,甄子明正坐在桌前看书,听到声音,扭头看了一眼。

“我回来了,正看书呢?”秦庄关好门打着招呼。

“嗯,”答了一声,又扭回头,继续看自己的书了。

秦庄放下自己的书袋,也拿出刚看的那本书,继续看了起来。想要接上在教室时看书的思路感受。

宿舍只能听到翻书页的声音,俩人之间不再有交谈。

等到秦庄翻看完这本书,想要起身活动一下时,才发现舍友已经躺在床上,闭上了眼。有些湿的发髻散在枕头两边。

自己竟是连对方洗漱时,开门、关门的声音都没听到。

秦庄不觉动作放轻,把明天要用的书放进书袋。然后拿出木盆,轻轻的走出宿舍。外面已经没有人在洗漱了,大部分的宿舍也已经灭了蜡烛,黑洞洞的。回身,只有自己的宿舍还亮着。

草草的接水洗漱好,秦庄麻溜的跑进宿舍,关好门。东西归位后,吹灭了蜡烛,也躺倒床上了。不出三息,人就睡着了。

黑暗中,甄子明睁开了眼,之后也睡着了。

第二天又是新的一天了。

秦庄照常洗漱好去吃饭,而舍友依然不去食堂用餐。

正坐着喝粥的黄觉,看到秦庄的身影,忙招着手示意他过来一起吃。

秦庄端着自己的早饭坐到了黄觉对面。猜测他可能是有什么新消息了,毕竟,但凡想分享消息时,黄觉都是这副兴奋的模样。

“你知道昨天我舍友为什么半夜就回来了吗?”果然,不需秦庄问,对方就直说了。

像是等着秦庄给个回应。“为什么?”

有个搭腔的才有氛围,“我问了,他家里人压根就没生病。”

“那干嘛诓他回去呢?”

“他家里给他说了个亲,”一句话惊到了秦庄,“一回去就被压着成了亲,连新娘是谁都不知道,就稀里糊涂的洞了房。按说还得呆三天,结果成亲后第二天,他就趁着没人的时候跑了出来。”

“这不紧赶慢赶,半夜才到的学院。”黄觉喝完最后一口粥,下了结论,“真惨”。

“唔,都挺惨的,”秦庄不置可否。

黄觉说完了也就不再发表什么了,等着秦庄吃完,一起往教室走去。

今天是《礼记》,依旧是不曾见过的老师。想想其实学院挺大的,这些夫子平常都见不到,只有上课的时候才能见上一面。

今天照常课上认真跟着夫子的思想走,课下了回宿舍继续温书、套用理解。只是在偶尔停顿、放空思想时,不时想起早上说的事。

一个秀才被骗回家成亲,自己呢?

现在觉得自己的家人很好,不会做这个事,但难道那个秀才的家人对他不好吗?如果不好,他也不会因听到家人生病而匆匆回去了。

秦庄不觉看向宿舍外面。

鸟儿在树梢无忧无虑的叽喳。学子们嬉戏打闹着从外面进入小院。

算了,现在想这些也没用,生活还是要往前走。现在就先顾着学习、科举吧,当然,锻炼也不能放下。

之后的日子秦庄加紧了学习,黄觉也开始了学生司的活动。

对,他申请成功了,成为学生司的一员了。

课表上有时一天都是课,有时一天只有一节课,不过,不论怎样,秦庄都会在课后复习温习。

偶尔会给自己随机出题,从一本书中,随便说第几页的第几行,然后只看对应指着的句子。

合上书,自己在纸上展开,详写。

一个月很快过去了,到了每月一次休息的日子,休息三天。

这三天可以离开学院回家,也可以在宿舍呆着。大多数学子选择回家,秦庄也是其中之一。

和家住秘阳县附近的人蹭了车,秦庄在休息的当天下午回到了自己的家。

家里还是之前的样子,虽然没见到家里人,不知道他们去哪了。但老杨树还在挺直的立着,洗浴间屋顶的水依旧被晒得滚烫。

放下自己背回来的书袋。秦庄拿着干净衣服,往洗浴间去了。

水声发出又停止,没一会儿,洗浴间的门开了。秦庄拿着换下来的旧衣服从里面出来了。

拿出洗衣服的大木盆,秦庄从水缸里舀水,开始清洗自己的脏衣服。全都泡湿后,放点皂角,细细的搓了起来。

先把衣领、袖口,这些容易蹭上东西的地方好好搓了搓,再整体的洗这些衣裳。

一盆衣裳,搓完后,又涮了几遍。等到涮完衣服的水,依旧很清澈,才把它们拧干,晾到院中的挂的绳上面。

展开衣服,抖几下,把它甩平整。因为大部分是长衫,所以胳膊需要举高一些再甩。

在挂最后两件衣服时,大门被推开了。奶奶和娘抱着木盆笑呵呵的回来了。

看到正在院中晾晒衣服的秦庄,娘都来不及数落他自己洗衣服,只顾着高兴于,自家孩子回来了。

“回来了?真回来了?”“咋回来的?”“也不说让你爹接你去。”

刚刚推门时还高高兴兴的俩人,不知怎么突然眼圈发红了。

“让奶奶看看,瘦了瘦了。一看那个什么学院的伙食就不好,都饿瘦了。”

“真是没想到你竟然回来了,以为你得好久才能回来。”

奶奶和娘打量着秦庄,拍拍他的胳膊,拉着不放手地说着话。三人都站在晾衣绳下。至于俩人进门时手里的木盆,早都被扔在一边,孤零零无人问津了。

还是秦庄看她们一直站着,拉着坐到了院中的石凳上。

“怎么回来了?发生什么事了?”奶奶冷静下里,问道。

“没什么事,这不是休息吗,就回来看看。”

“学院里还能休息?那你休几天,能在家里待几天?”听到休息,娘惊喜的接着问。

“嗯,每个月可以休三天,我直接回来的,还能在家呆两天。”秦庄耐心的解释。

“那挺好那挺好,休息就好好在家歇着,看看都瘦,”奶奶高兴又心疼,“奶奶给你做好吃的,可得好好补补。”

“正好,娘趁着你在,量量尺寸,再给你做几套衣裳,换着穿。”

“哎,我这是才走一个月,怎么感觉你们像一年不见我了。”秦庄安慰、打趣。

奶奶也笑,“可比一年久多了,从前天天能看见,这走了,去上学了,”停顿下,“还不太习惯呢?”

“你们小孩子不觉的久,等在家里的大人可觉得每一天的时间都太长了,”向来不怎么柔软的娘也感性了,“你这去学院乐不思蜀了吧?”

“哪有,我跟在家里一样,还是天天上课、看书。”秦庄否认。

“府城那么多地方,没去转转?”娘不信。

“我天天呆在学院,这回是报到之后,第一次出大门。都快忘了府学大门朝哪开了。”秦庄夸张的语气逗笑了两人。

“天天学习多累啊,也得放松放松自己,该出去转转就转转。和同窗一起出去玩一玩。”一听到每天都在学习,俩人又急了,开始倡导要劳逸结合,劝着秦庄多放松放松。

在奶奶要去做饭时,婆媳俩人才想起木盆里的衣裳。秦母赶紧把盆端过去,边晾晒着衣裳边继续说。

看娘晾到差不多了,要忙其他事了,秦庄也赶紧说了声,“水缸里的水被我用的差不多了,我先去提两桶水回来。”

说完拿着两个木桶就溜出了门。

没听到身后,奶奶喊着,“让你爹明早再去提就行了。”

由于是半下午,所以北街的人们都在忙碌着。上学的书生也都在学堂,还没有下课。

街上人很少,秦庄顺顺当当的到了井台边,放下井绳,依次打了两桶清澈的水。提着满满的水,原路返回。

到家后,把水挨个倒到水缸里,看着水缸还没有满,索性又去打了两趟。

直到把水缸灌满。

娘在屋子里忙着裁剪布料,给儿子做衣裳。奶奶在厨房里,忙活着给孙子做好吃的,补补身子。秦庄坐在院子里,看着这一切,觉得,

真好,太阳很好,天气很好,空气很好,人很好,一切都很好。

就一下午,就这样静静的呆一会儿。秦庄对自己说,就放纵这一会儿,这片刻时光。

闭上眼,坐在石凳上,左手撑着下巴,右手随意的放在石桌旁,秦庄就这样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