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6、骷髅红粉(14)
离开“鸟笼”,这?是余洲的目标。
扳倒意志,取而?代之,这?是樊醒的目标。
如果选择成为?云游之国的笼主,樊醒将不能离开这?个“鸟笼”,只能成为?它永恒的囚徒。
余洲以为?樊醒在开玩笑,但樊醒很认真。看似是随口一说,然而?已经深思熟虑过。
“鸟笼内部的规则,不是由笼主的逻辑和经历来决定么?付云聪教过我们的。”樊醒说,“这?里没有出口,是他们不想要出口。我成为?笼主之后,我会……”
余洲忽然扑到他身上,发狠地吻他。
天?穹幽深,风停了之后,雾气重新统治土地,那?压抑沉闷的空气归位,周围陷入一种诡异的寂静。樊醒抚摸余洲的头发,与他交换湿重的喘息与呼吸。
“……我们能不能离开,其实和你没有任何关系。”余洲趴在他肩膀,小声说,“如果真的走不了,你就吃了我吧。吃了我,深渊手记能回?到你手上,你是它新的主人。它会帮助你躲开母亲的追捕。”
樊醒没听清楚后面的话,他抱着余洲,无意识地重复:“我们。”
我们。
这?是不包括樊醒的“我们”。
曾刺伤过樊醒的字词,在这?瞬间忽然如一把刺刀,同样?扎进了余洲心头。
如果所有人都离开,缝隙里就只剩樊醒和安流。白蟾不会随他们一起走,他要维持自己鸟笼的秩序。小十呢?他们还能找回?小十吗?所见的每一个兄姐对樊醒都充满恶意,他会孤独吗?
余洲捧着樊醒的脸,他想起樊醒变小的时候,依赖地依偎着自己。他会害怕孤独吗?
“我吃了你,你就不能回?去了。”樊醒忽然笑着问。他试图打破两人之间的氛围,“那?久久呢?她是你最爱、最牵挂的人。还是说,你已经爱上我了?”
“……”余洲说,“还没有。”
樊醒装作吃惊:“嗯?”
余洲:“差一点。快了。”
樊醒:“那?你跟我做那?种事?”
他顺着余洲腰线摸下去。余洲任他动作,半晌才说:“为?我牺牲,太不值得。”
樊醒只是想逗他,停手后把他抱在怀里,长长一叹。新鲜的情绪在他心头海潮一样?涌动。他想为?余洲做一些事情,一些唯有他才能做到、别人无能为?力的事情。然而?这?不是无条件的。他渴望余洲注视自己,感?激自己……爱自己。
这?大胆得过分的念头让樊醒心里害怕。成为?人原来会自私,会贪心。他愈发紧地拥抱余洲,想让他知道自己的想法,又怕这?是得寸进尺。
樊醒闷声笑了:“论?这?个做什?么?”
做人,实在让他又高兴,又麻烦。他懒得再?想,任凭欲望驱动,再?次吻住眼前人。
白蟾的话确实引起了大家的慌乱和茫然。经过一夜的各自调节,余洲察觉柳英年仍旧很消沉。
他跪在大石头边上,用?石头作桌子,在自己的笔记本?上记录所看到的一切。但他很少说话,连许青原凑过去逗他,他都一反常态,不害怕不紧张,一声不吭。
许青原已经恢复,没有出口这?件事给他的打击,甚至还没有姜笑那?件事大。他善于调节自己,现在反而?成了最冷静的人。
“脆弱。”许青原指着柳英年,对余洲说,“知识分子,没有抗压能力。”
柳英年听见了,抬头推推眼镜,没生气也没否认,继续埋头苦写。
数日后再?度刮起大风,弥漫天?空的浓雾终于散去。趁此?机会,安流化作大鱼骨骸,背着众人起飞。
白蟾建议暂时放弃云外天?。云外天?上不去,但他们还有可以探索的地方。
此?行目的地是正?北方,那?个隐隐显出红光的“鸟笼”,怪雾的源头。
为?了让安流显出真身,余洲从地面跳下深洞。白蟾第一次知道安流竟是这?样?变化,半天?才说一句:“要是你,跳下去,死了,而?它,不肯变大,救你,怎么办?”
安流变成大鱼后不能发出人声,只得愤怒啸叫。
他们越升越高,终于穿过雾气所在的空气层,进入高空。余洲这?时候才逮住空隙,把之前发生在他和安流之间的事情告诉白蟾。白蟾睁圆了眼睛:“你已经不是,人了。”
余洲:“……谢谢提醒。”
一路往前飞行,白蟾遥遥指点。越是靠近北方,身下的浓雾颜色越是深厚,渐渐竟然成了黑紫之色。云层中也看不到高耸的树木,连枯枝都消失了。
“这?边没有树吗?”柳英年问。
“被,吞了。”白蟾说。
“什?么意思?”
白蟾不解,重复:“吞了,没有了。”
他说完扭头去看柳英年。纵然在这?样?颠簸的鱼背上,柳英年也仍旧趴着疯狂书写。白蟾凑过去看他写的什?么,柳英年起初捂着不让他看,后来不知想到了什?么,问:“你的母亲有两百多个孩子,每一个你都记得住吗?”
白蟾:“只能记住,跟我比较,亲近的。”
柳英年便问那?些人是什?么形态,什?么模样?。云游之国的几个笼主白蟾不愿多说,其他不在此?处的兄弟姐妹,他倒是挑了几个描述。柳英年一一记在笔记本?上,白蟾按捺不住好奇,问他到底在做什?么。
柳英年的笔记本?,从雾角镇到云游之国,密密麻麻几乎全都写满了。本?子上除了鸟笼中所见所闻,还有他的日记。
这?儿?的所有人,除了白蟾,都曾看过柳英年的笔记本?。柳英年的日记很有自己的特色:日记中,每个人都是简称,帽哥,笑,醒,洲,鱼干则用?一条小鱼代替,有时候写得快了,像一个无限符号。
日记中大部分记录的都是柳英年自己的观察和感?受,和他人相关的事件写得不多。鱼干曾抗议,让他多写点儿?自己的事儿?,被柳英年驳回?:这?是我的日记,我爱怎么写怎么写。
白蟾不识汉字,匆匆翻了几页,命柳英年给自己解释。柳英年从雾角镇开始说起,讲故事一般仔仔细细地回?忆,想不起来的地方余洲给他补充。
白蟾听得目瞪口呆:“别的鸟笼,这?么,有趣?”
柳英年:“哪里有趣!每次都千钧一发,吓都吓死了。”
他嘟囔着:“这?鬼地方……这?鬼地方……”忽然呜咽起来。
鱼背上所有人都吓了一跳。柳英年摘了眼睛疯狂抹眼泪:“我不想呆了,我要疯了……呜……”
许青原犹豫着,拍拍他肩膀。柳英年哭得愈发厉害。
许青原:“嗨,知识分子。”
柳英年怒了:“比你干净!你这?个刽子手!杀人犯!”
许青原耸肩:“比我干净又怎样??我可不会哭鼻子。”
柳英年结结巴巴:“哭、哭又不代表我脆弱!”
许青原:“书呆子,怕成这?样?,就不要逞强了。”
他三言两语激柳英年,柳英年一抹眼泪,反而?不哭了。他吸溜鼻涕,翻开笔记本?,恨恨地把每一处“帽哥”字样?涂抹掉。
许青原:“你幼稚不幼稚?”
柳英年:“我不让你出现在我本?子里。你算什?么,罪犯!”
许青原:“别说了啊,再?说下去我可就生气了。上次你从鱼背上滚下去,是谁拉的你?”
这?句话让柳英年的手一顿,笔尖犹豫,反复涂黑一个“帽”字。
正?在飞行的安流忽然减缓速度,悬停在空中。
众人抓稳鱼背,朝安流鱼鳍指点的方向看去。
黑紫色浓雾中滚动红色电光,在正?北方向,红色云霞如血一般鲜艳,浓雾正?是来此?云霞诞生之处。
安流前方不远,浓雾里有一个隐约的漩涡,有什?么正?在搅动雾气。
樊醒心头一悚,与白蟾同时出声:“小心!”
话音刚落,数根黑色的巨大触手冲破雾气,朝安流袭来!
安流早有准备,立刻闪身躲开。鱼背上,樊醒已经化出藤蔓,把众人牢牢捆在鱼背。
触手一击不中立刻转换方向,几根同时伸展,如手臂一般抓向安流。触手尖端裂开,更多细长触手从尖端涌出,陡然变长,缠上安流的骨头。
安流奋力一挣,摆脱触手们的控制。白蟾大吼:“别停!冲过去!”
长啸响起,余洲和樊醒匆忙中对视一眼:安流正?在心里破口大骂。
大鱼与触手缠斗,瞅准间隙,樊醒的藤蔓凝结成刀状,朝触手重重一挥——被斩断的一截触手翻滚飞来,白蟾眼疾手快,一把抓住。
失去躯体的一部分,触手因?疼痛而?紧缩。它不再?恋战,瞬间消失在浓雾中。
白蟾抓住仍在手中蠕动不止的躯体,眼中露出厌恶之色。
“这?是你母亲的一部分,对吧?”柳英年问。
“曾经是。”白蟾说,“现在,它属于,我的一个,姐姐。你们让她,受伤了。”
安流忽然再?度长啸,前方恶雾涌动,它在激斗中失去平衡,朝下方浓雾栽去。
“安流——!!!”
樊醒大吼,忽然抓住白蟾:“你的龙呢!!!”
白蟾:“我,不能,变成龙了。”
安流奋力保持平衡,浅灰色藤蔓生出无数枝叶,把余洲等人护在其中,隔绝雾气影响。柳英年和许青原拿起早有预备的湿布蒙住口鼻,一瞬间只觉得天?旋地转。
安流最终在一棵已经枯死的大树上停下。
它趴在树干,用?最后的力气维持形态,不停拍打鱼鳍催促背上的人下来。
白蟾先落地。他在地面上跳了两下,似乎确认地面的牢固程度,末了才抬头:“可以,下来。不要乱跑,和我站在,一起。”
除余洲和白蟾之外,樊醒、柳英年和许青原都把口鼻紧紧裹住,艰难呼吸。鱼干恢复成小鱼骨头模样?,抱着余洲手指头呜咽:“每次、每次吃苦的都是鱼家……”
余洲摸摸它的干瘪小脑袋,一行人在白蟾带领下往前走。
白蟾十分谨慎,始终不说话,众人被他情绪影响,走得小心翼翼,大气不敢喘。
“……那?是什?么?!”鱼干忽然惊叫。
白蟾在队列最前方抬手示意众人停步。眼前是一片无边无际的泥水沼泽,沼泽中冒出无数不规则的圆泡,土褐色,浮在泥泞的水面上。
“喂,白蟾,”樊醒忽然问,“这?些也是历险者?”
白蟾头也不回?:“嗯。”
余洲没看见任何历险者。他正?要问,身边柳英年忽然紧紧攥住余洲的手,脸白如纸。
柳英年和余洲脚边的沼泽正?缓缓冒出一个圆泡——但那?并非圆泡,而?是一张人脸。
五官仿佛正?在融化一样?,没有清晰轮廓,双目空洞,一张嘴缓慢张合。看不到躯体,只有脸浮在沼泽上。灰色的眼珠子转动,死死盯着柳英年与余洲。
“他们都,融化了。”白蟾说,“和这?个鸟笼,融为?一体。”
作者有话要说:大家伙商量着给鱼干送锦旗,最后写的是:虽丑,但好。
用的是草书,鱼干根本看不懂,只知道是夸自己的,美滋滋盖着睡觉。
次日,鱼干睡眼惺忪:好奇怪,做了一晚上噩梦,梦里老有人跟我说丑丑丑。
众人顾左右而言他。
余洲于心不忍,最后偷偷把锦旗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