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荣家的消息递过来了，说柳家并没有闹出什么笑话，那柳家公子的名声，也一向不错。当真要说有什么惹人非议的的话，便是不久前突然把原先定下的亲事退了。”

因为退的十分仓促，柳家还是老太爷亲自上门赔的罪。而按时间算起来，那边是刚一退婚，就马上进京来付家提亲了。

老太太敲着细长的烟杆，说：“不过据下人们传言，柳大公子突然退亲，柳家全家都没有反对还一力支持，仿佛是说咱们空濛生的日子好，旺柳家。”

吴氏闻言，悬了好久的心放下来一半，叹道：“当真？是了，凡是大户人家，都对媳妇的生成八字有讲究。咱们空儿八字好，说不得正与柳家大公子匹配，这才让他们上门来提亲。”

还别说，虽然大部分人人家结亲排八字，都只是走个过场。但在这上头格外在乎的人家，也不是没有，不仅有，还很多。

如此一来，柳家机缘巧合知道了空濛的生辰八字，于是宁愿退掉原来的亲事也要来求娶，还当真能说的过去。

外面的人怎么想先不用说，至少吴氏和老太太这里，是被说服了。

“即是如此，那这门亲事，也不是做不得。”吴氏知道，以付家的门第，真要去了柳家，女儿的日子，怕是不会太好过。

但还是那句话，付家除非一开始就没有答应下来，否则根本不可能出尔反尔否了这门亲事。

这样一算，知道了柳家提亲的原因，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

老太太也点了点头，觉得这个理由，的确是能够接受的。

于是一改往日的纠结，也跟着吴氏一起轻松起来。

“咱们空儿的八字的确生得好，瞧瞧，杨家眼睛瞎，舍了明珠换鱼目，这世上却还是有人识货的。等着吧，有他后悔的时候。”

“那咱们这亲事，是开始要准备起来了？柳家那头，仿佛着急得很。”

空濛这会儿才十三，但柳宿州已经十八了。还没成亲，是因为前面的未婚妻守母孝才一直耽搁。但在这个年纪，的确已经等不起了。

“是，也该准备起来了。”老太太笑着点了点头，说：“所幸空儿和杨家的亲事定的早，各样事物，也准备的差不多。只如今临时该换了结亲对象，这嫁妆规格，自然不能按以前的来了。”

从前定亲的杨家，只是个普通的官宦人家。

空濛作为付家嫡女，为了嫁过去做宗妇，嫁妆已经准备得算是丰厚了。

但这回换了柳家，从前的嫁妆，又得再加个几倍才行。毕竟嫁普通人和家世家，完全是两个级别。

就算是付高仪再舍不得，他也得硬着头皮给。

两人笑呵呵地开始探讨起空濛的亲事，并且准备给空濛的两个姑姑递口信儿，让她们抽空回来一趟。

空濛明白老太太的意思，一来是让他们借机与柳家多多接触，二来也是想托付她们，再多打听一些世家宅门里的规矩。

毕竟她们两个行动起来，可比老太太和空濛，以及完全不被丈夫放在眼里的吴氏要方便得多。

至少，有些事儿男人们能打听出来，姑父会告诉姑姑，再由姑姑回娘家告诉老太太。而空濛的父亲和家里的异母兄弟，却是不会告诉她们的。

“话说高门世家的规矩，和普通人家当真有那么多不同吗？上回我去公主府时，发现她的府会邀请的全是年纪相当的青少年男女，周围完全没有长者在旁。仿佛也没有人说什么，为何我们平日里行动起来，却要受辖制许多？”

“咱们是普通人家，怎么与高门氏族相提并论？”老太太淡淡地说：“但凡人家养了女儿，总希望找一门好亲事，结两姓之好是一桩，让女儿过的好也是一桩。可但凡养了儿子的人家，却是又要满足这样又要满足那样的要求的。女子嫁到旁人家去，总是低人一等，连因吃穿日子，全部都要仰仗夫家。因此，普通人家教养女儿，只能尽量往不出错，不被挑剔德行方向教。如此一来，行为规范，总是要严格一些才行。”

可世家女却不一样了。

世家女虽同样是女儿，却没有多少严格要求的规矩。

因为她们不论是嫁人还是不嫁人，都不用求别人。

因为她们成年之后，便会得到相当丰厚一笔私房钱，即便不受宠没有长辈给私房钱，她们世家出身的身份，让她们搞钱也比一般人要容易得多。

这样一来，她们的人生可就要自由多了。

如果不想嫁人，就可以在家待着或者搬出去养花养狗养美男子。

如果嫁人，就会拿着娘家配给的丰厚嫁妆，田庄土地铺面甚至百人以上的私兵护卫，去夫家生活。

世家之间联姻，为的从来都不是多一个女人来侍奉公婆生孩子，而是她们背后的家世名望。

既然是为了人家的家世，除非你自己先严格要求自己，否则你自己都浪荡得不行了，又有什么资格要求一个和你地位相等的女性服从自己？

所以世家男女作风一向豪迈，结婚就当妈，甚至直接挺着大肚子上花轿，进门就给丈夫生个继子的也大有人在。

也就是说，普通人家的规矩，教养，也不过是掌握的资源不够，所以只好在行为上作文章，以讨好未来的夫家而已。

空濛震撼不已。

难怪她以前跟着老太太和杨老夫人出门，就总觉得十分割裂。

原来问题出在这里。

不过想一想，也难怪杨立思和付雪漫勾搭到了一起，外面的人虽然笑话，但也被他们一句情难自已就能盖过去，原来这些对他们来说，还真的是一件小事。

“世家和普通人，就像活在两个个世界。”

空濛还挺高兴，这说明，她的活动范围比她以前想象的要大很多啊！

而她过去十几年居然完全没有看出来。

因为古代社会给她的刻板印象太深了，再加上年纪小，以前出门都是跟着老太太们，自然什么看不到什么东西了。

她前世就知道阶级之间，很多时候看上去没有什么差别，其实被一层透不过去的透明薄膜挡着，但也没有这么深刻的感受。

于是道：“世家子弟和可真好啊！没有条条框框，活得可比一般人轻松多了。”

“那不是自然么？但你可不能有样学样哈！”吴氏提醒空濛道：“咱们是高嫁，到了柳家后，更要谨慎持重，绝不能看着柳家女儿轻松快活，就觉得自己也能有样学样。空儿，她们是金枝玉叶，生来就与咱们不同。”

说完又怕空濛难受，便加了一句：“但若是你生了女孩儿，我那外孙女儿，便也是金枝玉叶，高门贵胄了。她便能像其他人一样，过那种肆无忌惮的日子。”

“娘您放心，我心中有数。”

空濛笑笑，表示接受她们的教导。

但是心里想的么……

空濛觉得她们还是高兴得太早了。

柳家积极结婚的样子，可不太像喜欢她的生辰八字。

毕竟，八字这种东西，他相隔千里在杭州，是怎么知道的？

再者说了，即便是觉得她的八字好这才求娶，也不见得就是一件好事。空濛并不觉得，一个八字，就能撼动一个世家对于姻亲的选择方式。

于是接下来几天，柳家不论谁上门来，空濛都表现得淡淡的。

连孝敏郡主送上门的请柬，也被她拒了。

“就说我病了，出不得门。”空濛懒懒散散地歪在小榻上，一边吃着丫鬟剥好的瓜子儿，一边翻话本。

前来送信的丫鬟，见她对请柬看都不看一眼，不大理解，便问：“可是姑娘，这可是孝敏郡主的请柬。”

“我没说不是呀！可我不是病了么！”空濛这么说话的时候，目光都没有离开过书页一秒。“去吧，就说我病得可重了，得了麻疹，见不得风更见不得人，这些日子都不会出门。”

麻疹可是传染的，这病别说没得，就是得了，也得藏着掖着，免得被人嫌晦气。

丫鬟吓了一跳，想说什么，却被空濛冷冷地扫了一眼。那些话就被她一口咽了下去，再也说不出来了。

“是，是，我这就去。”

丫鬟说完，马上出去了。

然后没过一会儿，得了信儿的吴氏便气势汹汹地赶了过来。

“你病了空儿？什么时候的事儿？丫鬟呢？麼麽呢？都是干什么吃的！”吴氏平常不发火，发起火来也没什么杀伤力。但在空濛的身体上，却是一万个着急。

空濛赶快把人拉过来解释：“没，没病，我好着呢！”

“你没病干嘛说病了？这不是吓唬人吗？”

“就吓唬吓唬呗，有什么了不得。”空濛笑呵呵地说：“我就是懒得出门，又不好拒绝郡主的邀请，这才随口撒谎。”

“你这死丫头，可真要吓死我了！”吴氏没好气：“不想赴约你找个什么借口不好？偏要说病了，还是麻疹？这要是传出去……”

“传出去就传出去，有什么大不了？”空濛淡淡地说道：“您不就是怕柳家听了后反悔退婚么？正怕他们听不到呢。”

吴氏莫名其妙，皱着眉头望向空濛的眼睛，想她解释给自己听。

空濛耸耸肩膀：“你们不是说了，柳家之所以上门提亲，是因为我的八字好么？既然如此，为了这么一个好八字，我看他们能忍我到什么地步。再说了，母亲，您觉得，如果柳家是为了好八字上门提亲，那四皇子呢？他也是听说了我的八字好？”

普通人为了个好八字愿意娶个门第底好几等的上门还算没有奇怪到底。

可让一个皇子都感兴趣的八字，那得好到什么程度？

莫不是皇后命吧？还是说娶了这八字的主人，就能江山永固天下太平？

空濛猜不出来。

不过没关系，猜不出来，她可以试。

“你的意思是，是……”吴氏胆战心惊地看着空濛，问：“如果真的那么严重的话？”

“那我就只能逃命了啊母上大人。”空濛咯咯直笑：“从今往后，女儿就要远走天涯，与朝阳夕露为伴，走到天涯海角，坐看云起云散。您可不要太想念我！到时候我见了您，可不能叫娘的，要不要就叫个……大姐？”

本来满心愁苦担忧的吴氏，被嘻嘻哈哈没个正形的空濛气个仰倒：“你这死丫头还笑还笑！天大的正事儿要紧，哪有你这样吊儿郎当了，瞧瞧你像个什么？”

“像个高门贵女！”空濛大言不惭：“都怪父亲没本事，他要是能力超绝，一股脑把咱们的门第给提个五六七□□百个台阶，咱就也成了世家女，哪用夹起尾巴逃跑？哎！”

“不会，不会真的这么严重的……吧？”

“那就等等看看咯！”空濛笑着往吴氏嘴里塞了一把剥了壳的瓜子，说：“看看我病得不行了，还有没有人想着娶我进门。”

所以说，明明自己就带着金手指，是个大bug，但空濛还是被自己的想象力束缚了，不知道同一时间有那么多人和她一样成了bug。

在听说空濛得了重病，还是传染病之后，四皇子完全没有相信。

上辈子人家活得好着呢，什么麻疹不麻疹的，分明就是假话。

再一想到付家那个得宠太过的姨娘，四皇子觉得，那贱婢怕不是为了谋害付空濛，所以才故意放出的谎言。

和他一样，同样知道后事的柳宿州，也不相信空濛真的要不成了。

于是两人双双上门，要为空濛治病。

当然，一个是亲自来的，一个是拉着自家表妹孝敏郡主当掩护来的。

然后就双双在付家大门口遇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