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圈住的手腕处有些微微发烫，萧绰仿佛听到自己的心跳漏了半拍，他徐徐回眸。

还记得当年褚边刚转学去崇德中学后很长一段时间，他一直在不断打架，不断挂彩，萧绰只记得他的鼻梁特别挺，直到半个月后萧绰才彻底看清了新同桌的长相。

少时的褚边被额前碎发挡住乌黑瞳眸，眼眶周围的乌青已经消散，眼尾狭长漂亮，轮廓犀利分明，下颚线完美流畅，五官嵌合简直相得益彰地好看。

酒店廊下的灯光在那一瞬间有些刺眼，眼前人的轮廓逐渐变得清晰，脸上再也没有因为打架留下的青紫伤痕，是健康的小麦色皮肤，鼻子还如记忆中那样挺，眼尾依旧漂亮。

是褚边啊。

萧绰按捺住疯狂乱跳的心，就像在家里练过几百次的开场白那样，冲他一笑，故作轻松道：“好久不见。”

熟悉的声线撞破褚边的耳膜，令他本能收了收手指。

他还记得他们初见的那天，他把同学打进了医院，被班主任叫去办公室训话，他侧脸回头就看见那白白净净的少年站在窗台下，有些微愣抬眸对上他的眼睛。

然后，他冲他笑了。

当时他知道爸爸出轨不久，家里吵得不可开交，小三上门来叫嚣，他气不过把和他同校还羞辱他的小三弟弟打断了手，妈妈为了不让他们告他才妥协带着他转学到崇州。因为那件事，妈妈得了抑郁症，动不动就发脾气，觉得一切都是他的错，是他打了人才让他们母子两人被流放。

那件事后很长很长的时间，爸爸再没给过好脸色，妈妈再也没笑过，甚至是爷爷、奶奶，周围的人，没有人再对他笑过。

褚边也不学习了，到处打架，所有人看他都像是看一个人人想要远离的麻烦。

只有盛居不一样。

记不清有多长时间没有人朝他笑了。

那天他内心的死水仿佛忽然起了层层涟漪。

再后来，他听到去申请换座位的盛居说——

「我想和褚边同学坐一起」

「我觉得我和褚边同学气场很搭」

他成绩很烂却说要给他补习，一个男生却比女孩子都在乎自己的脸，咋咋呼呼却很在乎朋友……褚边觉得大概盛居是他那近半年暗无天日的地狱里唯一得以窥见的光。

如今一句“好久不见”把褚边从过去的梦里一把拉了回来。

是盛居，真的是他！

当年曾昀嘲笑他变声期总也过不去时，他还义正言辞地说那说明他身高还能长很多。

真的高了很多，站在188的褚边面前目测只矮三四公分吧？

还和从前一样白净，五官明显长开了，漂亮里带着英气，温柔又刚毅。只是头发留得有点长，都快挡住左边的眼睛……等等，那是什么？

萧绰才转动了脚步想要正面对着褚边，手腕的力道加重，他整个人被他扳过去，不等他反应过来，褚边伸手拂开落在他眼角的头发。

左眼角上清楚地爬着一道纹身！

褚边的呼吸一窒，几乎脱口道：“这是什么？”

他的手指用了力，萧绰吃痛蹙了蹙眉，轻笑道；“啊，是火烧云的纹身……”

“我知道是纹身！”褚边仍是直直盯住面前的人，呼吸渐沉，“我问你脸上怎么会有这个？”

萧绰仍是笑，一副轻松无所谓的样子说：“现在不是很流行吗？我就顺便跟个风，我觉得还挺好看的吧。”他的目光直视过来，“不好看吗？”

褚边一瞬间有些说不出话来，那时候盛居把脸看得比什么都重要，有一次打篮球，钟一传球直接把篮球砸他脸上了，脸颊破了皮。

他疼得差点哭了，坐在医务室的凳子上，拽着他的衣袖仰头问他：“我是不是要毁容了？褚边你过来帮我看看，我是不是要留疤了？”

女校医就笑：“不会的，擦破点皮而已，哪那么容易留疤？”

他还不放心，白着一张脸说：“老师，我不能留疤的，我以后要当演员的！”

女校医又笑：“放心吧，不会的，这么俊俏的一张小脸老天怎么舍得给它留疤呢？来，放松。”

当年你留疤都那么怕，为什么要去纹身？

你不是想演员吗？

为什么要在脸上留纹身？

“褚边？”萧绰抽了抽手，也不知他用了多大的力气，感觉他的手腕都要被他捏断了，“你力气太大了。”

褚边手上的力道一松，萧绰趁机将手抽了出来。

他笑了笑说：“其实我这是……”

“边哥。”正好张导的助理段家文出来一眼就看见了褚边。

“您到了怎么不进去？”段家文走过来才看清褚边面前背对他的人，他之前帮张导去过时间成本工作室送过剧本，自然认得萧绰，“萧老师也到了？那您二位进去吧，有什么事儿里面坐着聊，张导都等了好一会儿了！”

“哦，正要进去。”萧绰弯腰将手机捡起来，跟上段家文的脚步。

萧老师？

他是……

褚边紧盯住那抹瘦高挺拔的背影，萧绰就是盛居？！

这些年他到处找他，没想到他就是萧绰！

……

萧绰跟着段家文到了包间门口才发现褚边没有跟上来，他也不好意思折回去找人。

张程前含笑站起来，朝萧绰伸手：“萧老师久仰久仰。”

萧绰恭敬握住他的手道：“这话该我说才是，您是前辈，可别对我用敬语了，晚辈不不敢当。”

张程前笑着请萧绰坐下。

段家文说：“边哥也到了，我看他助理还在，也许是有事要交代，应该马上就进来了。”

“嗯，等褚边到了就让他们上菜。”张程前朝萧绰说，“那萧老师先看看合同吧，如果哪里觉得不合适，咱们尽快商量。我也顺便跟你说说咱们现在的情况。”

“好。”萧绰定了定神，翻开张程前递给他的合同，大约是这行做久了的缘故，萧绰对于故事大纲的归纳和记忆法一直十分了得，剧本他已经看完，大致的故事早就了然于心。

今天来也只是听听导演和男主角对剧本和角色的看法，毕竟千人前面，尤其他是来配音的，配得好，电影将大放异彩，若配不好，那估计会被褚边的粉丝骂死。

他估计会成为有史以来第一个从不给影视剧配音，一出山就死的CV吧。

合同上给了他一个月的时间，半个月研究人物心里路程和性格，再加熟悉剧本台词，另外半个月留给配音和重置的时间。

“给萧老师的时间的确有点紧张，但是没有办法，我们后面的后期已经压缩得只有半个月时间了。”张程前双手捧着茶杯，叹了口气道，“谁也没想到褚边会因为感冒咳嗽伤了嗓子，这件事现在也是没办法了，其实我还觉得挺可惜的，毕竟是个机会嘛。要知道现在，好演员年年有，好剧本可不一定喽，连我都不敢说我下一个本子能写得比这个好。”

萧绰翻页的动作停顿了下，刚才听他的声音的确还没有恢复。他的声音一直很好听，记得那时他还在变声期，有一段时间都不敢在褚边面前多说话。

咚咚——

段家文敲了敲门，推开门说：“张导，边哥来了。”

“来了？”张程前和褚边很熟了，也没那么生分，就坐着打了招呼。

褚边点点头，目光直直朝萧绰看来。

张程前笑着要介绍：“来，萧老师，我给你介绍下，我们的男主角褚边。褚边，这位就是萧绰，萧老师。”

萧绰笑了笑，直言道：“大影帝谁还不认识，我上学时他就在学校很有名了，说起来褚边还是我师兄呢。”

“哦？”张程前来了兴致：“萧老师也是中央影视学院毕业的？”

“嗯，我是编导系。”

“那可真是巧了！”

“是啊，好巧。”

褚边一言不发看着他们二人有说有笑，他真是死也没想到，他到处找的人就在眼皮子底下，改了名字，低他一届，跟他上了同一个学校！怪不得他百科上没写大学！

盛居，这些年你到底在想什么？

他听着他和张导谈论了几处合同细节，看见他靠在桌边的清瘦手腕留了一圈异样的红印，褚边的手指下意识往里勾了勾。

菜陆续上来了。

张程前忙说：“咱们边吃边聊吧，我呢把我对这部电影的想法看法先跟萧老师说说，你要是有什么疑问就问。一会儿也让褚边谈谈他对男主角的感受和看法，萧老师如果需要的话可以记下笔记，毕竟褚边忙，怕以后也抽不出太多的时间。我这段时间都要盯后期，咱俩加个联系方式，萧老师有问题随时联系我。”

“好。”萧绰拿起手机按了两下才发现，手机好像在门口摔坏了，现在开不了机了。他有些尴尬，“我跟您交换下名片吧。”

张程前连连点头：“可以可以。”

这部电影编剧也是张程前自己，他自然很快就入戏了，说得眉飞色舞，后来干脆站起来手舞足蹈地给萧绰演示。萧绰认真听着，偶尔插话问些细节。

褚边连筷子都没动，坐着直视看着对面的人，明亮灯光下，他左眼的纹身越发清晰刺眼，他徐徐握紧拳头，听到自己连呼吸都有些发颤。

那样好看的一张脸，他曾经连盛居脸上划破一条指甲印都要心疼很久，怕他疼，怕他哭，他到底是怎么舍得在脸上弄个纹身的！

“褚边？褚边？”张程前俯身过来推了推褚边的手臂。

褚边这才抽神。

张程前说：“想什么呢？我说得差不多了，你也给萧老师说说你对角色的把握和感想。”他说着拿了纸笔出来要给萧绰，“既然手机坏了，萧老师不介意的话用笔记吧。”

萧绰忙笑着起身接了，他拔了笔帽，含笑看向褚边：“那就麻烦师兄了。”

从褚边进来到现在，萧绰和张导对答如流，也没有刻意回避褚边的目光，他应该表现得正常吧？

褚边坐着不动，也不说话。

张程前蹙眉提醒他：“褚边，怎么不说话？难得今天把你俩都约到一起，萧老师也是百忙之中抽出空来的，你把该说的都和他说说。”

褚边仍是不开口，转身从张程前身后的椅子上又抽了张白纸，取了笔唰唰在纸上写了几个字。

萧绰见他翻过来的纸上写了三个字——

「嗓子疼」

对比上学时他的字迹潦草不少，可依旧行云流水，笔力十足。

萧绰只给褚边传过一次字条，因为笔迹对比实在太过车祸现场，以至于后来他在也没和褚边的字出现在同一张纸上过。

他几乎是本能地握了握笔。

张程前啧了一声道：“嗓子疼你怎么还来呢？吃药了吗？怪不得我看你都没怎么动筷子。不是说这两天还不错都能开口说话了吗？你说何总也真是的，不行就不要勉强嘛。演员的嗓子还是要好好保护的，这以后总不能一直找配音吧？”他说了一堆，褚边还是盯着萧绰看。

萧绰想起之前在门口褚边嘶哑的声音，顿时担心起来，是之前说得太用力了？

他下意识道：“那……要去医院吗？”

褚边重新将纸拉回去，萧绰见他又在上面写了一行字。

白纸重新被推到他面前，他见上面写着——

「配音期间请萧老师每晚去我那，我抽时间跟萧老师对台词」

萧绰蓦地怔住。

对面的人突然起身，握着笔俯身，当着他的面继续写——

「萧老师要是不方便，我去你那也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