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起波澜(1)

安娅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回到家的,只是觉得累,出奇的累。

这两个月来和谭易江在一起,她总是觉得累。最开始还以为是因为工作太忙休息不好,等后来慢慢明白,她是心累。

和他在一起,她有的时候不得不刻意迎合他。知道他爱她心机全无,她从来都在他面前尽量越单纯越好,可她毕竟是快23岁的人,那里就真得是一个孩子?她在工作上并不是没有压力没有苦闷,她多想找个人倾诉,可她却不能和他说,怕只怕跟他一说,工作上的问题是解决了,两个人的关系却变得难以解决。

脑子里乱糟糟一团,她突然对自己付出的这份感情犹疑起来。

安娅不是不知道,谭易江为她已经把身段放得低得不能再低,可她还是觉得高不可攀。前面的路好像看不到头,就算要走,也辛苦地要命。

就像大二那年秋天,她和苏洛一时兴起,谁也没告诉就结伴去爬鹫峰。山雄奇险峻,一个山峰接着一个山峰,秋霜一洒,层林尽染,她俩玩得开心,只顾着越走越远。天快黑了,才发现两个人竟然在山里绕迷了,找不到回去的路,只好打电话向姜澎求救。

天边的晚霞一点点被群山吞没,天地间猛然被披上一层黑色的斗篷,她们俩出门时只在学校食堂买了点面包和水,也早就吃得七七八八。山风一扯,冻得她俩直哆嗦。平时大胆好像女超人自称“班霸”的苏洛楞说听见了狼叫声,吓得两人抱在一起,一步也不敢动。

姜澎在电话里一边安慰她,一边问她具体的位置。可天那么黑,安娅那里还搞得清楚自己究竟在那儿?她是第一次觉得死突然离自己那么近,好像生命随时会消失一样,她只是紧紧地握着手机,一刻也不肯松开,仿佛那话筒中传出的声音可以给她生的力量,只是哭着喊着,“姜澎,姜澎,你在那里?快来救我呀?”

姜澎却在电话里狠狠地骂她,他从未那样狠地骂她,被他一骂,脑子倒是清醒了一些。姜澎遥控指挥着她们两人往高一点的山顶上走,因为晚上呆在山谷里更危险,可能会有野兽出没。她和洛洛在山里一直走一直走,她从没有走过那么远的路,四周黑洞洞的,根本开不见路,只是随着感觉一步一步往前走,但那路好像总也没有尽头。

她和苏洛害怕得要命,加上路不平,两人不时跌倒,手脚都蹭出了血,却不知道疼,此刻全身的细胞都好像聚在小腿上,酸胀得几乎让她几次想停下来躺在在路边一动不动。但话筒里那个温暖的声音,鼓励着她,“安,没事,别怕,别怕,我就快来了。”

可她的腿那样疼,疼得让她忍不住一直哭,一直哭,走到半夜,她俩才在山顶上找到护林员留下的一处废弃的小木屋躲了起来。直到第二天中午,姜澎带着森林公安把她们找到。

见到姜澎的那一刻,安娅看到他脸色铁青,眼睛带着从未有过的凌厉神色,愣愣地看着她。安娅以为他又要骂她,吓得不敢上前,只是一直流泪,她觉得委屈,又因为让他担心而羞愧。他却走过来一言不发只是把她揽在怀里。吓了一晚上没合眼,那怀抱如此的温暖,暖得她只想在这怀里,沉沉大睡一场。

床头手机的铃声响了一遍又一遍,安娅恍恍惚惚觉得,自己好像还困在山里。她冷,出奇的冷,四肢百骸冒着寒气,山风一扯,她只是哆嗦。抖擞着接过手机,脑子不受控制般只想哭,“姜澎,姜澎,你在那里?快来救我呀?”忍了许久的泪,哗啦啦就落下来。等那泪成串地逸到口中,嘴里一涩,心也就醒了。

哪里还有姜澎?他早就不要她了,他再也不会来救她了。

她疑惑着,拿起手机看了看,11位数字却是熟悉的,那个人把它写在纸上,龙凤凤舞的字,带着凌然的霸气。

电话里面却没有说话,只能听到粗重的喘气声。静了好一会儿,最后还是安娅还是忍不住,问他,“你有什么事?”

电话那头,隔了很久没有出声,安娅只觉得一颗心悬了起来,越悬越高,几乎跃出她的心房。过了好半天,才传来谭易江咬牙切齿的声音,“你现在在哪儿?”

安娅沉默着,不肯说。

她现在并没有心理准备要见谭易江。见了面说什么呢?谢谢,你抬爱了,给我这样大的面子,这样费心的帮我?

电话隔了许久,突然挂了,只留下“嘟嘟嘟嘟”的忙音。安娅不由想,他大概是和她一样,累了,想放弃了。

放弃了也好,大家本来就不是一类人,硬拉在一起,互相都是要受苦的。

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切,磋,琢,磨,感情又何尝不是如此。

两个人为了在一起,彼此磨合着,岂不是要经历一番刮骨疗伤,痛彻心肺的苦。

他为她甘愿平淡,她为他强颜欢笑。

这样的感情从一开始就带着别扭,扭得久了,越来越不自然。就好像那蜿蜒曲折的树藤,落在别人眼里,大赞鬼斧神工,可树藤疼不疼,你又怎么会知道?就好像那维纳斯千娇百媚,颠倒众生,可那番脱胎换骨的痛,你又怎么会知道?

安娅突然那么害怕疼。

只是看到刻刀摆在眼前,还没等大刀阔斧,披荆斩棘,她就不由自主想退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