班上的气氛有些尴尬，大家都沉默着没说话，生怕说错了一句让班长刚失恋的心情雪上加霜。

周堃一个头两个大，他本来只是想通过大冒险让陶宇他们别去浐灞町，结果一向运气超好、牌技不差的自己开局就被K.O，输牌就算了，谁曾想一个真心话又抖落出了林欣的暗恋。

就在众人不知该如何收场时，放学铃声适时响起。

大家如释重负一哄而散，背起书包朝门口就是一个百米冲刺，庄羽借机也找了个理由拽着林欣离开。

陶宇长舒一口气，朝着铃声传来的方向抬手就是一个抱拳礼，“感谢铃兄救我兄弟一命，您的大恩大德，在下端午节来了再报。”

周堃忍俊不禁，拿起书包给陶宇扔了过去，“不用等到端午节了，我建议你现在就留校学习以报铃兄救命之恩。”

“那不行，我晚上还要去招鬼，更何况铃兄救的是你，我又没当着班长的面大谈特谈自己的理想型。”陶宇不乐意，斜睨了周堃一眼。

说到这儿，他忽然想到了什么，眼珠子缓缓转了一圈，凑到周堃身边，低声问：“嗳堃儿，你刚刚描述的那个理想型，我怎么越琢磨越觉得那就不是人能长出来的模样？”

“怎么不是人，是你没见过好吧？”周堃炸毛，踹了陶宇一脚，声音高了几个度。

这一下把陶宇的玻璃心给踹碎了，他撇了撇嘴，嚷嚷道：“我淦！堃儿，我们可是十几年的革命战友，今儿你竟然为了一个理想型踹我，还吼我！”

到后边越说越愤懑不平，陶宇撸起袖子，“哗啦”一下从椅子上站起来，问：“那人是谁？我单挑！”

“别别别，他平时特忙，我爸见他都得提前一两天甚至一个星期预约，你根本就见不到他。”周堃忙摁住陶宇肩膀，“再说了，你也打不过。”

“你爸？”陶宇眨眨眼，挑眉问：“你的理想型干周叔啥事？”

“此事说来话长，一两句讲不清楚。”周堃叹口气，把书包甩到背上抬脚就走。

陶宇遂没再多问，追上去和周堃并肩。

两人刚出教室门，周堃突然福至心灵，他眼睛亮了亮，伸手勾住陶宇的脖子，说：“嗳，要不今晚你别去浐灞町了，我带你偷偷去看我理想型好不？”

陶宇闻言，浓眉一竖，他转头紧盯着周堃的眼睛，慢条斯理问：“堃儿，你今天有点奇怪啊，自从我说了要去浐灞町招鬼，你就一个劲儿拦着。难道那片地真有什么奇怪的？”

“我不知道。”周堃摇了摇头，他认真思忖了一会说：“我就觉得贸然去试验这种不知从哪传开的谣言总不太好。你看拍恐怖片的都要请大师开光，孔子对鬼神一事也讳莫如深，所以我觉得吧，牵扯到这方面的事情还是少参与为好。”

“嗯，有道理。”陶宇点点头，他抬手摸了摸下巴，甚是严肃地说：“经你这么一说，我就更想去了。”

“......”周堃彻底无语。陶宇就是这种性格，认定的事情不管旁人怎么劝都劝不动。于是，他长叹口气，彻底放弃，“行行行，你去，记得给我打电话报平安。”

“没问题。”陶宇比了个“ok”的手势。

关于去浐灞町的对话以周堃妥协告终，他们也走到了校门口。陶宇回家要去西面坐公交，周堃则往东走，于是两人就在门口道了别。

·

周堃回到家时，西照的太阳正好将客厅阳台染成了一片橘黄，散发着薰衣草香味的衣物挂在衣架上。有风透过纱窗吹进来，布料轻轻晃动，厨房传来一阵锅碗瓢盆乒乒乓乓的声音。

“妈我回来了——”周堃踢掉球鞋，光脚踩在地板上，朝厨房张望。

杨黎端着炒勺探出上半身，看见儿子后笑了笑说：“刚刚打扫卫生看到你房间床上堆的衣服，我顺手就给洗了。今晚你爸不加班，我做了凤尾虾和松鼠桂鱼。”

“嗯，好。”周堃把书包扔到沙发上，走过去弯腰抱住杨黎，脑袋在她肩窝蹭了蹭，撒娇，“世界上最好的妈咪~”

杨黎笑得眉眼弯弯，她把滑落在额前的一缕碎发捋到耳后，抬手推了推周堃，“去帮我剥几瓣蒜。”

“得嘞！”周堃应声，松开杨黎，转身去厨房储物柜里找大蒜。

“剥一颗就行。”杨黎拉开冰箱取了三根黄瓜，拿到水龙头下冲了冲，打算做蒜拍黄瓜。她低头看了眼正在剥蒜的儿子一眼问：“你今天篮球赛打得怎样？”

“特爽！”周堃把剥好的蒜端给杨黎，然后靠在厨房吧台上和母亲说话，“我们班主任还说让今晚聚个餐，他请客。”

“嗯？那你今晚还要出门？”杨黎切菜的动作顿了顿，问。

“不出，陶宇他们有事去不了，聚餐取消了。”周堃打开冰箱取了一罐啤酒，拉掉拉环后仰头灌了一口，正要问父亲什么时候回来，兜里的手机就响了。

周堃将啤酒换到左手，右手掏出手机一瞧，是陶宇打来的。他朝杨黎亮了亮手机，说：“妈，我回房间接个电话。”说完就出了厨房，慢悠悠朝卧室晃。

阖上门，周堃把自己窝进电脑椅里，这才划下了接听键。意料之中的爆呵并没有听到，陶宇一改往日他三秒不接电话就埋怨的性子，语气特和气，“堃儿，你猜猜我现在在哪？”

周堃正百无聊赖地转着椅子，听到这话，心蓦地一跳，他坐起身问：“你真的去浐灞町了？”

“对啊。你不是说最好别去嘛，但我和徐泽实在好奇，于是就趁着天还没黑打车过去了。”

陶宇的声音听起来十分兴奋，电话通讯很稳定没什么杂音，但周堃总觉得不对劲，似乎有东西正通过电波渗透过来，贴在耳边的手机不断有冷气向外冒。

周堃的脸色渐渐凝重，他把手机拿离耳朵，扫了一眼通话界面，没错，就是陶宇打来的。

“你到底在哪给我打电话呢？”周堃问。

“浐灞町啊。嗳堃儿我跟你说，我和徐泽发现了一些不可思议的现象，这栋楼没有15层，但电梯按钮有15，我们上去了，你猜我们看到——”

“你不是陶宇。”周堃实在听不下去，他强行打断电话那头的声音，吞咽了一下，再张口说话时就有些颤音了，“陶宇是个没耐心的，一般我五秒不接他电话，他直接就挂了，再打过来时肯定骂我。另外，浐灞町要是真的没有15层，陶宇不会作死上电梯的。”

“所以，你是谁？”

周堃问完这句话后就敛声屏气等候答复。

电话那头开始变得沉默，连刚接通时浅浅的呼吸声都没有了，静寂得只能听到电流通过的沙沙声。

在电话的这头——

陶宇倒在电梯中间，他的手边平放着自己的手机，屏幕停留在通话界面。徐泽蜷缩在角落，瞳孔大张，惊恐的表情凝固在脸上，看不清是死是活。

电梯里除了他们两人之外，再没有其他人。

“喂？能听得到吗？”

空旷的电梯里响起周堃的声音，陶宇和徐泽都像睡着了一样，感知不到声源，只有手机屏幕兀自亮着。

对方迟迟没有回复，周堃在椅子上坐不住了，他举着手机站起身，轻手轻脚朝外边走，一边走一边呼唤，“陶宇？徐泽？你们在吗？”

沉默。

电话那头依旧是沉默。

死一般的沉寂让周堃瞬间紧张起来，他舔了舔嘴唇，聚精会神听电话那头的声音，等走到卧室门口，周堃的腿有些发软。

这个时候，开关门的声音隔着门板传来，想必是老爸回来了，周堃精神一振，连忙拉开门。

周建明正站在玄关的地毯上换鞋。

“爸。”周堃喊了一声，拿着手机小跑过去。

他正要向父亲说明情况，突然，电话那头传来了一个女人凄厉的惨叫声！

周堃吓得一哆嗦，一口气还没提上来，惨叫声就变成了一串女人尖锐阴冷的笑声！

“咯咯咯......”

周堃的脸“刷”地一下变白，仿佛触电一般把手机拼命扔了出去，不知所措地僵立在原地。

变故来得太猝不及防了，女人的声音差点让他背过气昏死过去。

手机摔在地板上，屏幕裂开蛛网痕，通话界面闪烁了几下后熄灭，笑声就如被掐住了脖子一般瞬间消失不见。

夕阳照进屋子，但周堃一家三口都没有说话，房间里一片沉默，只有厨房油烟机嗡嗡作响。

“呕——”周堃突然弯下腰，剧烈地干呕起来，他深呼吸了好几下，这才压住几乎要跳出喉咙的心脏。

“爸，电话是陶宇打来的，他应该出事了，快给江叔打电话！”周堃喘息着攥住周建明的手，上下牙还打着磕，“浐灞町，他们去了浐灞町！”

“冷静，堃堃冷静。”周建明也回过神来，他表情凝重地拍了拍儿子的后背。

杨黎还没缓过来，她站在厨房门口，愣愣地看着丈夫和儿子。她知道丈夫干刑警很危险，但这些年来却从来没遇到过今天这种诡异的事情。

周建明从兜里摸出手机，首件事是拨通市局电话，联系技侦科利用GIS系统定位陶宇电话的位置，查看是否在浐灞町，接下来是打电话到刑侦支队，正好于副支队今晚加班，吩咐他带着警员赶往电话位置所在地。

在交代完局里的事情后，周建明输入了一串没有备注的电话号码。

等了大概有四十秒，那头才有人接了电话，周建明正欲说明情况，电话就被周堃抢了过去。

周堃哑着嗓子说：“江叔快救救我朋友，他们非要去浐灞町招鬼，我劝都劝不住。”

电话那头停顿了一两秒，显然是被周堃前言不搭后语的话唬住了。

周建明皱眉，训斥，“事情还没查清楚，你不要擅自给这件案子下定论，说不定根本不需要你江叔跑一趟。”

“浐灞町肯定有问题，我今儿下午眼皮一直在跳。”周堃对父亲的态度很不满。

“周队，我赶过去看看吧。”清冷平静的声音从电话那头传来，打断了父子两的争吵，“您先带人过去封锁现场。”

听到这话，周堃长舒一口气，就像是得到了神的庇佑，内心瞬间被安全安感填得满满当当。

周建明重新穿上外衣，把脚塞进鞋里，脚尖点了点地后，用手勾上了鞋跟。

周堃追上去，把手机还给父亲，说：“爸，我和你一起去。”

·

太阳落山，燕城被夜幕笼罩，路灯准时亮起，街上的车随着红绿灯的交替走走停停，仿佛一帧帧卡带的动画。

突然，一道绵长的警笛声插入了动画中，三四辆警车呼啸而过，卷起了街上的落叶。等候红灯的汽车司机纷纷探出头去观望，众人脸上的表情如出一辙：市里又发生人命案了吧。

周堃坐在警车里焦灼地看着车前窗的路，嘴里不住催促再快点。

警车爬过一道绵长的坡道，又拐了几个弯，向西驶入了一条两边种满双球悬铃木的笔直马路，马路的尽头就是开发区浐灞町。

浐灞町是燕城东北部的湿地，绿化程度高，空气清新，“燕城天然氧吧”的称号让这片地成了高级住宅区的最佳用地，房地产商们纷纷竞标，你争我抢杀红了眼，最后由徐泽的父亲和燕城最大网络视频平台“视界”的总裁合伙买下。

工程动工刚满一年，一期小区楼层的基本样子已经浇筑完成，但由于内部精装修仅完成了个别几栋，因此小区还没有用户入住。

轮胎在地面上摩擦出尖锐的声响，最后稳稳当当地停在小区入口。

周堃伸手去拉车门，准备下车，他一条腿都迈了出去，胳膊却被周建明拽住。

“跟着我。”周建明板着一张脸，“不遵守纪律就回去。”

周堃听罢连忙点头，乖乖跟在周建明身后下了车。

此时已是晚上八点，一栋栋单元楼就像鬼影一般无声息地矗立在森森的绿植中。

技侦科查到的手机定位在浐灞町二单元3号楼内，具体楼层则不太清楚。周建明一行人下车后直接赶往监控室，吩咐值班人员迅速调出二单元的所有监控。

电脑屏幕被分割成八块，一两秒的闪烁之后，不同分区的影像渐次出现。

周堃挤过去，双手撑在电脑桌边，紧紧盯着屏幕——

楼道，电梯，逃生通道，凡是监控拍到的地方都空无一物，并没有陶宇和徐泽的身影。

周堃顿时急了，他说：“爸，监控里怎么没有他们？”

“别着急，很可能是走到了监控死角。”周建明抬手向下压了压，示意周堃不要躁动。

他略一沉吟，转头看向于副支队，“老于，你亲自带着小陈、小王和小严进二单元搜查，我在监控室给你反馈楼层信息。哎那谁！别戳在门口当电线杆，小韩领着他去二单元门口接应于副，有情况立刻进去支援。”

·

于淮领着警员迅速跑至二单元门口，他并没有着急进入，而是摁亮手电，隔着透明的玻璃门，朝里边飞快地扫了一圈。

门内右上角有一个监控头动了动，红灯闪烁，于淮抬头看了一眼。

此时，耳麦里传来周建明的声音，“一楼楼道监控范围内一切正常，有声控灯，进入后仔细搜查一楼所有地方。”

“收到。”于淮朝后边的队员招了招手，轻手轻脚地迅速进入，他短暂地跺了一下脚，声控灯应声亮起。

地板是新铺的，倒映出警员们模糊的影子。

于淮指挥警员朝四周散开搜查。五分钟之后，警员们纷纷聚拢在他身边，于淮抬手摁着耳麦开关，报告：“周队周队，一楼没有发现目标。”

周建明左手叉腰站在监控电脑前，他看了眼屏幕上的于副支队，回复道：“收到。分为两队，一队进入客梯，一队进入货梯，上二楼搜查。注意，电梯内监控死角也要查看。”

周堃站在父亲身边，敛声屏气地盯着电脑屏幕，眼睛都不愿意眨，生怕错过发现陶宇他们的镜头。

黑白的监控影像中，于副支队走到客梯前摁下了上行键，电梯门很快打开，两队警员鱼贯而入，电梯门缓缓阖上。

周堃一口气憋太久，他直起身体准备换气，听到耳麦里传来于淮的声音——

“奇怪，那两个孩子要是被困在二楼以上的某个监控死角，那么电梯应该会显示停在了几层，可我刚才进电梯前看了一眼，两座电梯都显示的是一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