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瓮中捉婿

一支玄身红尾的箭射到拔步床的雕花立柱上,三菱形的箭镞深陷木柱中,红色的箭羽微微颤动着,透着凌人的杀气。

那只箭就似捅了马蜂窝一般,房间里乱做一团。

“有刺客!”

“保护公主!”

九公主的侍从乱了手脚,那根鸡毛掸子也被人扔下,只听见外面人声鼎沸,还有三皇子的随从古山的声音。

“殿下快撤,此处不安全。”三皇子的随从高声喊道。

片刻之间,床外的人马全部撤了出去,所有人都在那只箭的威慑下,慌乱离开。

等人散得差不多的时候,江沅试探性地从床底下伸出头来,李尚书呆坐在原地,整个人抖得像筛糠一般,他只是个文臣,舞刀弄枪这件事,不是他的强项。

“殿下,人都走了。”江沅回头对床下道。

李尚书这才注意到方才的“龟奴”,不是别人,竟是江探花!

他目瞪口呆地看着江沅麻利地从床下爬出来,拍拍身上的灰,转身就要去扶太子殿下。

蔺子旬却似没看到江沅伸过来的手一般,他恢复高冷的模样,江沅的手在半空中挥舞了一个尴尬的圈,好在她习惯了蔺子旬在人前的这副模样,也习惯了他的忽冷忽热,只是觉得刚才在床下的事就像一个梦,只有手心的温度尚未散去,提醒着江沅蔺子旬的确是安慰过慌乱中的她。

江沅无奈摊摊手,婉玉早已不知所踪,白潋从房梁上跳了下来,看了一眼江沅,似乎见了什么厌弃之物。

“此地不宜久留,殿下快走。”白潋说这话的时候看都没有看江沅一眼,好像并没有带走江沅的意思,但江沅还是非常厚脸皮地跟着蔺子旬一起从侧门出去,后院早已停好了一辆马车,三人翻身上了马车,车夫猛地一挥鞭子,马车朝着闹市疾驰而去。

江沅一路上默默忍受着白潋不时射过来的眼刀,如果眼神可以杀人的话,那么江沅觉得自己可能已经死在白潋手上一万次了。

江沅只能装作视而不见。

“那只箭矢可做过手脚?”蔺子旬似乎无意理会江沅和白潋之间的暗流涌动,他端坐在马车里,双眸里闪烁过一丝锋利的光。

“那只箭矢用的是匈奴的标记,匈奴近日里在京城总作乱,刺杀权贵,也不是不可能的事。”白潋颔首道。

殿下私会朝中权臣,若被三皇子知晓,一场不见血的杀戮又会被牵动起来,原来云醉楼附近都埋伏了不少东宫的暗卫,那张挂在灯笼外的玄色绸子就是暗号,暗卫伺机而动,那一只射中拔步床的箭只是转移三皇子注意力的道具而已。

江沅只能粗浅地揣测这其中的故事,依旧心有余悸。

若没有那只箭,后果不堪设想。

“子矜多疑,他能追到云醉楼来,就已经开始怀疑东宫了,给我们留下的时间,不多了。”蔺子旬望着马车帘子外的车水马龙,神情冷峻。

今日定是有人走漏了消息,东宫里三皇子的眼线,绝不止曹公公一个。

白潋的眼神望向江沅,他早就开始怀疑了,三皇子不会无缘无故对东宫的任何人伸出橄榄枝的。

“看我干什么?白郡王,我是被九公主逼到云醉楼去的,你也看见了,叨扰到殿下办正事,纯属巧合。”江沅感受到白潋不怀好意的视线,为自己辩解道。

白潋冷笑了一声,满脸不相信。

车夫的鞭子扬得很急,不一会儿,马车停在东宫宫门外,一个小太监一脸焦急地守在宫门口。

“太后心疾犯了。”小太监跪下道。

蔺子旬眉头皱起,江沅忍不住望向他。

“去圣后殿。”

江沅和白潋下了马车,车夫呼喝一声,马车疾驰而去,直到车辙消失在道路的尽头,江沅收回视线,这才注意到身后有一道锐利的视线,死死地钉在自己背上,犹如芒刺在背。

“白郡王,放松一点,我不是奸细,我若真投靠了三皇子,我今日又何必跑到云醉楼去自找苦吃,不要见了我就跟我欠了你银子一样。”江沅回身道。

“你如今招惹上了九公主,今日差点害惨我们,若有自知之明的话,不要本王动手,你自己出宫去,算是好聚好散。”白潋傲慢地道。

江沅转了转眼珠子,转身就往宫门走去,她分得清孰轻孰重,若自己孤身出去,只怕三皇子先要对她痛下毒手,她怎么会犯傻离开蔺子旬这么大的保护伞呢。

“是太子的意思还是郡王的意思,我是太子的人,自然听太子差遣,他没赶我走,我便不能走。”

“你……”白潋气得手指着江沅,“你就是知道若是出了东宫,无人庇护你!”

江沅没好气地道:“既然君王一清二楚,那我就更不能出去了,郡王总想撵我走,是嫌我活得长吗?”

“本王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白潋气塞。

江沅头也不回地往偏殿走去,慢悠悠地道:“易位而处,郡王不会比我更有骨气,哼!肉食者鄙。”

堂堂一个位高权重的富贵郡王,哪里知道自己作为穿越狗的艰辛,每天苟延残喘就已经很累了,哪里还顾得上气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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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后殿中,岳清儿坐在太后塌前的小圆凳上,熟稔地把一根闪着寒光的银针缓缓扎入太后手腕上的穴位处,太后垂在锦绣脉枕的手看上去保养得当,但也掩饰不住上面触目惊心的老人斑。

太后微微蹙眉,轻轻睁开双目,一个高大的身影,因为逆光,来人浑身洒满光晕地走了进来。

“旬儿,”太后扬声喊道,“是你吗?”

“皇祖母可好一些?”蔺子旬俯身问道,声音里暗藏着一丝焦灼。

“近日暑热,哀家怕是时日无多了,总是犯心绞痛,幸好有岳御医在身侧施针调养,好受不少。”太后沉声道。

岳清儿身着茜素青色的烟罗裙,显得春半桃花、风流蕴藉,她款款向蔺子旬福了福身,又探身上前替太后揉起了手腕。

“太后福寿金安,定会无恙,只是年事已高,还需得多加保养的好。”岳清儿柔声道。

“岳御医遣人熬的汤药好了。”宫女锦苏端着托盘走了进来,“老祖宗,可是要现在用?”

托盘里的玉瓷碗里盛着半碗漆黑如墨的药汁,褐色的汤汁颤颤巍巍闪着波纹,宫女们搀着太后起身,用一盏银勺舀起汤汁,慢慢喂太后服下。

岳清儿抬头看了一眼那托盘,眼神中的阴鸷一闪而过,随即又恢复了温婉和顺的神情。

太后被伺候着用完药,她垂下眼帘,只觉靠在自己膝前的岳清儿格外乖巧,跟她气宇轩昂的孙儿若是站在一起,倒有一对璧人的相配感。

“太后用完药膳后,歇息一会儿再就寝更好,此药益气补血,安眠宁神,太后今夜能睡个好觉,清儿就不打扰太后和殿下,先行退下了。”岳清儿整理好药箱,起来福了福身,知道祖孙二人可能有体己话要说,识趣地道。

锦苏替岳清儿掀开珠帘,珠帘碰撞发出清脆悦耳的声音。

岳清儿款步走出珠帘外,临末了时,回过头来,深深地看了蔺子旬一眼。

宫女往殿里的金蟾大鼎中添了些香,袅袅淡烟升腾起。

太后顿了一下,终究还是开了口道:“岳御医医术高明,又端庄贤淑,娶妻娶贤,岳御医虽然家世不高,但有她在你身侧,给你悉心调养,哀家就算是死了,在地府下也心安些。”

蔺子旬眸子中闪过一丝寒意,他收起一些莫名不耐的情绪,缓缓道:“皇祖母多虑了,子旬定会寻天下名医,医治好皇祖母的心疾。”

太后望着他的长孙,浑浊的眼神中尽是慈爱,她只觉心中莫名难安,总觉得这宫中表面平静,暗地里波涛汹涌,有诸多事,她亦无能为力。

鼎里的宁息香燃尽的时候,太后已经阖上双目拉长呼吸入了眠,外面不知何时下了雨,蔺子旬在宫人的服侍下穿上鹤氅。

深蓝的夜空中不时被闪电照成白昼一般,远远近近的宫灯亮了起来,高高的宫墙下,天冬举着油纸伞跟在蔺子旬身后,夜雨下个不停,蔺子旬的眸子里明明暗暗,深得似海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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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拿走,都给我拿走!”

东宫偏殿里,小太监们络绎不绝地捧着各色精致的箱子匣子往江沅房中搬,江沅看着眼前越堆越高的鹿茸虫草、宝石砚台,十分头痛。

“这是九公主特地去求的南海明珠,整个大祁,眼下仅此一颗。”

“这副砚台可是松花石砚,润泽细腻,探花用用便知好处。”

九公主身边的小太监常喜捏着嗓子道:“九公主去云醉楼没找到探花,想必是误会探花了,探花是正经读书人,怎么会去那种腌臜地呢,这些都是九公主赏赐的礼物,请探花笑纳。”

这绝对是九公主下的一盘大棋,硬的不行,她便来软的,等自己放松警惕,再来个瓮中捉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