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和离(定版稿)
三月,垂花拂柳,春色盎然。
郢都丞相府内,入夜下起了一场春雨,春雨来得及,带着一股子浸透了的寒意吹入院子。
这院子修的精致又巧妙,花园中被打湿的花一看便是精心修剪而成的招人的姿态。稍稍一布置便是比之皇家园林也不遑多让。
一草一木,一花一景,都是个名贵物件。
今日三月二十四日是相府大喜的日子,喜今日是府中女主人的生辰,喜今日是三年前两人成婚的日子。
相府建成三年,每年这个时候都是府中最为热闹的。这一天,天一擦黑,府中便会张灯结彩,府内的厨子开始筹备当晚的晚餐,果蔬便会被小厮婢女给呈到小花园之中。
花园之中水流潺潺,小桌摆在院子中央的草地上,放上精致的的落地的暖灯。丞相会早早的归来,夫人会在院中等候,两个人入席,在院中看月看星星,从诗词歌赋谈到人生理想,十分美满。
相府的女主人乃是当朝首富宁晚清,而丞相就是权倾朝野的裴述。
三年前,丞相还不是丞相,首富还不是首富。
宁家当年还只是织布商,还在为了争夺那枚留在宁晚清手中的家族掌印。而裴述当年也只是一个寒门学子,状元登科,却因梁国世家贵族执政而只被派遣了一个毫不起眼的小官。
谁也没想到未出一月,新登科的状元裴述求娶了宁府独女宁晚清。十里红妆,郎才女貌,羡煞旁人。这场大婚到最后还惊动了梁国国君,就连梁国国君亦夸赞其两人相称,赏赐了不少名贵物件。
婚后,宁晚清就将府邸建在了郢都的中央大街上,秀恩爱也秀的极为高调,这其中就包括每年裴述为她搞得这场生辰宴。
与往年不同的是,今年这临近生辰宴的几天,相府之中一直笼罩着一股子低气压,全然没有平日里的轻松愉悦。
小厮婢女小心翼翼的侍奉着两位主子,生怕一个不小心将人得罪了,从而失去了能在相府做工的好差事。
而今日这股子低气压弥漫的更胜往日,尤其是在入夜,府中小厮便是匆匆回来报,说丞相今日公务繁忙要晚些回来,让府中一切按照以往规章制度操办夫人生辰宴之后,府中的气氛几乎是一瞬间就降到了零点。
端着果蔬的婢女看着面前冷冷清清的院子,围在一起议论纷纷。
“按理来说大人今日从不晚归的。难不成‘三年之痛’这么快就来了?”
“嘘,大人看上去不像是那样的人。”
“可我这些天总能看见梅郡王府上的小姐来找大人。”
“我听说,三年前丞相原本是要跟这位梅小姐定亲的,后来不知道怎么的就变成了夫人。”
“那梅小姐能愿意?”
管家李叔从院门走来轻咳了一声,面色微沉,“相府之内什么时候开始养了你们这群背后乱嚼舌根子的东西?”
婢女们吓得纷纷跪地,李叔将几个人一一扫过,低喝出声,“去自己领罚。”
看着人离开,院子里变得更为寂静,头顶雨水绵绵,李叔望着这天色皱紧了眉头。
夫人与大人之间的事,他虽然知道的不少,却也不敢问缘由。
他在院中踱步,眼看着头顶天色越来越暗,面色愈发的沉。
在接到大人晚归的消息之后,李叔便差人安排,谁曾想入夜,天公不作美,天上竟是下起了雨,雨水将院中挂着的精美的灯笼都给打湿,灯笼之中烛火在风雨之中晃动明灭不定。
廊外的雨不知道多久才停,李叔问出声来,“丞相还未回来吗?”
小厮头垂得更低,“刚刚……于飞来报说丞相要把手头的东西给处理完再回来。”
这于飞是丞相身边的护卫,于飞说的话便是丞相说的没错。
李叔拍了拍手眉头蹙的更紧,这丞相依旧未归,生辰宴眼看办不成。
小厮抬眼看了一眼后院,小心翼翼的问出声来,“李叔,您要不去后院找夫人问问?”
后院……
李叔终是叹了一口气,硬着头皮朝着后院走。
后院中,凉风习习。
风将销金纱帐随风吹荡而起,映透出那坐在屋内轻摇着扇子的女子。
女子着了一袭白衣,金丝点缀的精致繁复纹饰在月光的拂照而下泛出盈盈光润。
月下,女子露在外面的侧颜之上,肌肤如玉,眉如细柳,烟水明眸。她修长白皙的手指捏着手中的玉骨扇把玩,视线越出窗外看向不远处院中来来往往搬着东西的小厮婢女,余光之中,看向侍立在侧的连樱,“他还没回来吗?”
吐出清丽的嗓音像是山间泠泠淙淙的清泉,声音柔和轻缓。
连樱朝着自家夫人看了一眼,“夫人,大人还没回来呢。”她说到这里的时候,皱紧了眉头,声音之中带着一股子不满,“夫人,往年大人每次回来的都会很早,独独今年到现在还没个人影,难不成是因为今天你们合约到期了,他就连最后一次给您过生辰宴也不愿意了吗?”
“到底是一纸合约而已。”宁晚清停了手中的扇子,面上柔柔和和的一笑,将扇子放在了梳妆桌子上。
“可就算是合约……”连樱愤恨难平,“难道三年之间大人就丝毫没有动心吗?”
宁晚清看着屋内铜镜之中映出来的面容,想到了今日白日里见到的那张艳丽至极的面容。
那人是裴述的未婚妻梅晴,两个人青梅竹马,当年就因为她,才拆散了他们两个人的姻缘。当年那场合约,的确是她主导的,而梅晴说的不错,他们之间没有感情,三年之前没有,三年之后也不会有,现如今合约到期,她也是该走了。
想到此,宁晚清站起身,“连樱研墨。”
她走到屋内的书桌前,展开纸,写下了和离书三个字。
连樱面色一变,“夫人,三思啊!”
然而宁晚清下笔却是绝决。
“夫人!”
突然门外传来李伯的声音,宁晚清抬起头将人看了一眼,“李伯。”
她看着李伯迈步走进,在看见了她桌子上的写着的和离书后,噗通一声跪倒在地上,“夫人三思啊!”
“大人……大人今天可能真的是被公务耽搁了,老奴已经派人去请了,您就再给大人一次机会。”
宁晚清未停手中动作,边说边道:“李伯若是前来说这个的,请回吧。”
李伯来此本是来问生辰宴的事情,谁曾想夫人要休夫!
他现在要是走了一切都晚了。
为了拖延时间,李伯赶忙又道:“这外面下了雨,大人可能没有拿伞,刚刚奴才派人给送……”
“连樱送客。”
“生辰宴生辰宴!”李伯赶忙站起身,看着连樱没敢再动方才再次开口,“生辰宴大人说照常举办,可是夫人您看外面下了雨,您看若是将生辰宴移到屋子里的话,移到哪里比较合适?”
“不必了。”
宁晚清写完最后一个字将笔放下,“生辰宴就不办了。”
李伯反对,“不办怎么能成?每年大人都会给您办的啊。”
宁晚清却是抬眼看了他一眼,将纸举起吹了吹,“办了又如何?不办又如何?反正以后都不会办了,何必大费周章?”
宁晚清捏着手中的信绕着桌子走出来,白色的衣袖拂过案头,带起一阵凉风。她站定在李伯的面前,抬手将信举在他面前,“既然他未回,还麻烦李伯代我将这份和离书转交。”
李伯看着面前的和离书,整个人向后退了一步,“夫人,您就不能再考虑考虑?”
宁晚清略微沉吟了片刻,便是抽回手中的和离书转身走回到桌案前。
李伯长舒了一口气,哪知这一口气还未喘完,宁晚清便是抽了桌案上放着叠的整整齐齐的合约连同她手中的那份和离书一起塞给了李伯。
“不用考虑了,三年前我同裴述签下这合约,如今合约期满,我也是时候要离开了。文书我已经递交官府,这一份还望帮我一块转交给他。”
“连樱,我们走。”
“夫人。”连樱快步跟上,捡起一旁的放在屋外的伞给宁晚清打上。
雨打在伞上发出劈里啪啦的声响,宁晚清走的背影决绝。
“宁晚清!”
突然一侧传来一声咬牙切齿的低呵,声音沁着几分冷意,刮进了她的耳朵里。
连樱看着雨中的人影,惊喜的看向宁晚清,“夫人,是大人,大人回来了。”
只见月下雨中光影里,裴述着了一身玄色朝服,玉冠束发,端的是一副风神俊朗,霁月风华。他不知道在此处站了多久,久到就连那双眸子里都染了一抹冷寒。
宁晚清脚步未停,在要迈出院子的时候,被一双手给一把拉住。
宁晚清回过头来,正撞上一双翻滚着怒色的双眸,她稍稍一愣,便是听见裴述问出声来,“你要去哪?”
听着他语调之中压抑着的微怒声色,宁晚清被他捏的手臂生疼。
她蹙紧了眉头,抬手将他的手拨开向后退了一步。
头顶月光拂照而下,雨水从十二骨的纸伞上坠落,半晌,宁晚清盯着他的眉目终是出了声,“裴述,我们和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