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惊梦
三年前的那场举世无双的大婚只有两个当事人知道,一个为了名,一个为了权,全然没有爱情。
三年后,两个人皆是得偿所愿,一个成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郢都的丞相,一个收归了宁家产业,靠着一手织锦技艺成了郢都首富。
头顶的雨水还在下,宁晚清的声音就像是这砸落在伞上豆大的水珠。
裴述蹙了眉头,“我们谈谈。”
宁晚清攥着手中伞柄,视线从他握着的手臂上移开,“钱不够?”她略微沉吟了片刻,伸出手来,“连樱,账册拿来。”
连樱不敢怠慢,将从屋内一并拿出来的账册给宁晚清递了上去。
于伞下,她神情柔和认真。
纤白手指翻动纸页飞快,随后在细细查验账册时出了声,“你我二人既然是和离,自然也是不能亏欠什么。我之前给了李伯几个好打理的铺子,想来也的确有些寒酸。”
“京城内我宁家的织云阁生意兴隆,我都留给大人。”
裴述攥紧了手中伞柄,死死的盯着面前女子那张看上去漫不经心的脸,“我对经商一窍不通。”
“没关系,铺子活计我都留给你,你不会打理他们会,收钱就行。”
没等裴述开口再说什么,宁晚清将另一本账册又翻开合上,再次道:“我手里还有一些空地,这座宅子的地契,我也已经给了李伯。想来大人日后若是娶了妻,有了孩子可能这座小宅院不太够住,那些地倒是可以再盖一个大一点的。”
“我不会再娶妻。”裴述眉宇比天色还沉,“和离书我还没同意,你不能走。”
宁晚清像是早就知道他会这么说,抱着手中账册轻笑了一声,“和离书我已经派人送去官府一份了。”
她宁晚清做事何时给自己留过余地?
就如同当年她雷厉风行的决定与他成亲一样。
宁晚清总觉得裴述今天不对劲,尤其是在她说完刚刚那句话之后,那雨幕之后,阴影之中笼罩着的身影,像是雨中被打湿的娇花。
她张了张口想问一句,他不愿意和离的理由,却是在余光之中看见梅晴的身影后,那卡在口中的话语全部都咽了下去。
她捏着手中的账本迈步上前,将东西一股脑的全都塞进了裴述的怀里,“裴述,我宁晚清不是忘恩负义之人,当年若不是大人,我也不会成为梁国首富。”
她声音一顿,整个人向后退了一步,“裴述,这些年首富我也当腻了,咱们夫妻一场,这些是我全部积蓄,我们两清了。”
裴述捏紧了手中的厚厚一摞的账本,仰头望着那转过身去的背影叫出声,“宁晚清,你给我站住!”
宁晚清充耳不闻,那转身而过的面容柔和清美,身影渐行渐远。
这分明就是打定主意要走。
裴述攥着手中账册冲着那身影冷哼出声,“和离就和离,宁晚清,大人我又不是离不起!”
李伯看着那被雨水打湿的自家大人,小心翼翼的走过去将伞撑在他头上问出声,“大人,夫人走了。”
裴述盯着那身影,将手中的伞柄攥得嘎吱嘎吱作响,“她平日里过惯了娇奢的生活,等几日她会回来的!”
李伯低垂了头,“可看夫人今天不像是能回来……”
裴述攥着伞柄猛地转过身朝着李伯看了一眼。
李伯当即闭了嘴,将头垂的更低。
裴述皱紧眉头,“大人我最近得罪她了?”
三年夫妻情分就……没有一丝的留恋吗?
李伯小心翼翼的抬眼看了裴述一眼,“可能是大人今天晚归……”
“大人我这不是害怕……”
裴述声音戛然而止,他看见雨中冲他走来的梅晴,脸色一沉,“你怎么来了?”
梅晴视线从宁晚清离开的方向看了一眼,随后提着手中准备的糕点笑着走上前,“晴儿想着今日大人为夫人过寿宴,便准备了一些糕点,没想到夫人竟然跟大人和离。宁家当年若是没有大人帮衬何来今日荣华……”
“梅晴,我相府之事还轮不到你来置喙。”
雨中,裴述的声音冷而凝,端的是冷漠至极的调子,让梅晴瞬间的攥紧了那紧握着食盒的手。
裴述的视线在她身上不愿停留半分,便是捏紧了手中的账册,拂袖离开。
月中,雨中,不知道是谁比谁的背影离开的更加狼狈。
梅晴看着李伯躬身离开的背影,雨中她攥着手中的食盒眉眼之中含了一抹怨毒。
她宁晚清算什么东西,她堂堂梅郡王府家的小姐,三年前与裴述订婚的明明是她!一个商贾之女抢了她的夫婿,她怎么能输给她!
梁国六年三月二十四日,梁国丞相与首富宁晚清和离。
三月后,梁国偏远的安南镇内多了一个织工一流的绣娘,同月,裴述当庭惹怒梁帝,被贬于安南镇做了个九品知县。
……
七月,禅声不绝,炙热的阳光从粗壮的大树晃动的树叶上投射而下,映照在十分简陋的小木屋中。
木屋院中放了一把躺椅,躺椅上躺着一身着布衣的女子,女子脸上盖了一顶斗笠,抱着手臂似乎是在睡觉。
安南镇地处偏远,位于整个梁国边境之地,镇子不大,民风倒是淳朴的很。当日,宁晚清从繁华的郢都城之中离开,一口气奔到梁国边境,挑了这么一个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镇子住了下来。
木屋是宁晚清自己搭的,与之前郢都当中的那套相府相比,简直寒酸的很,一点都不称她梁国首富的身份。
但或许是过惯了曾经锦衣玉食的生活,这样自给自足的日子倒是让宁晚清觉得新鲜有趣的很。
在安南镇住了三个月,宁晚清非但没嫌弃,反倒是与镇子上的人打的火热。
此时晌午刚过,院外,便传来了几声呼喊,“宁姑娘在家吗?宁姑娘?”
连着几声,愣是将宁晚清的起床气给拉了出来,她不耐烦的翻了个身,低喊出声,“裴述,你去……”
伴着从躺椅上咚摔下来的一声响,将宁晚清硬生生给从睡梦之中拉了回来,她猛地爬起身,斗笠从身上滑下。
精致的容颜上有那么一股子的怔楞,她将四周扫了一圈,才恍然响起,她早已经在三个月前就离开了相府。
可她,怎么又梦见他了?
她揉了揉摔疼了的膝盖,起身,冲着院外的应出声,“这就来了。”
想来是来找她拿织好的衣服的。
宁晚清掀开屋内的帘子进了屋子,将昨日就已经织好的衣服叠好拿了出来,朝着门外走。
日头下,几个女人凑在院门外七嘴八舌的议论着。
“你们听说了吗?咱们安南镇上新来了一个知县。”
“怎么没听说,都传此人大有来头。”
“当朝相爷被贬到我们这犄角旮旯里面的,年轻气盛,年轻气盛呦。”
“听闻此人过几天就到任,可别是个什么莽壮大汉。”
宁晚清拉开门的时候,将手中的衣服递给几位婆娘,“都绣好了,你们看看衣料款式可还满意。”
几个婆娘们看着衣服上栩栩如生的绣图,笑出声来,“宁姑娘果然心灵手巧,好看好看的很。”
宁晚清倒是听惯了这些,面上宠辱不惊柔和的笑了笑,“各位若是喜欢,回头回去了,便是可以同人说道说道。”
几个婆娘爱不释手,“这是自然,这等手艺,十里八乡都求不来的。”
宁晚清垂眸笑了笑,方才想起刚刚推门而入时,听到的几个人口中的话,不禁问出声来,“刚刚我好像听到几位好像是在议论什么到任的莽壮大汉?咱们安南镇莫不是出了什么喜事?”
这几个站在门外婆娘们,都是安南镇上出了名的好事者,这谁家着了火,谁家结了亲,谁家小娘子生了个男娃娃,都逃不过这几个人的嘴。
宁晚清刚来此地的时候,被人追着套了半天近乎,编了一套说辞才总算是脱离了苦海。
这宁晚清又是个商人,这礼尚往来,不讨点利息,她总觉得白瞎了她这几年的做派。
便是小施恩惠,让这些人帮着打了一波宣传,这一传十,十传百,结果让她很满意。
这么一来二去几个婆娘们对宁晚清喜欢的紧,瞧着她问,便是拉着人乐此不疲的将刚刚的话又给讲了一遍。
听完,宁晚清不仅没笑,反而皱紧了眉头,一字一句的反问出声,“你们是说当朝丞相惹怒陛下贬了。”
女人们点了点了头。
宁晚清深吸了一口气再问出声,“不仅被贬了,还被贬到了安南镇做知县?”
裴述被贬怎么可能?
宁晚清琢磨了一番疑问出声,“那你们可知他因何被贬?”
女人们纷纷又摇了摇头。
不知道?
宁晚清倒是十分愿意相信,不是被贬,而是皇帝与裴述达成了什么不可告人的约定。
女人们看着宁晚清愣了神,嘿嘿一笑八卦出声,“不过话说回来听闻咱们这位相爷……知县大人,长得英俊潇洒,宁姑娘这般妙人,何不趁此良机,把握把握机会?”
宁晚清笑的僵硬,“免了。”
她可不想与他这位前夫,再有任何瓜葛。
几个女人只当宁晚清矜持,有些话不敢当着她们的面说。
“我懂我懂。我表叔家里的儿子刚巧就在那县衙府上当差。”女人摩挲着手中衣料,冲着宁晚清打眼色,“正所谓肥水不流外人田,这件事虽说不急,但宁姑娘也可先钓鱼,等鱼儿愿者上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