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王妃

天上日头刚好,安南镇的府衙外停着辆低调又奢华的马车。

裴述从外面赶来,迎上了那从马车上走下的女人,“下官裴述,见过穆王妃。”

“免了。”被婢女扶下来的女人虽着了一身素衣,但那迎着日光走来的面容端庄典雅,气质高贵。眉宇之间却是能看出那久居上位者独有的凌厉眼神,像是春日冷雨抬眸轻撇。

苏荷被婢女扶着快步走到裴述面前冲着人抬了抬手,脚步未停,“随本宫进来。”

“是。”

裴述拱手一礼,直起腰身跟上前去。

府衙正厅内,苏荷坐于上首高位,仔细端详了一番下首站着的一身玄黑色衣衫的裴述,“陛下下旨的时候,本宫本是不信,现在在这里见到了裴大人,像是做梦了一样。”她抬手用锦帕擦了擦薄汗,轻笑了一声,“谁又能想到此前权倾朝野的相爷,现如今在这小小的安南镇之中当个知县。”

短短的一句话,讥讽之意尽显。

裴述也不恼,面上含笑的听着。

穆王妃苏荷将人瞧了一眼,捏着绢帕朝着四周的看了看,“你说说陛下也真是的,不就是和了个离吗?怎么好好的把相爷贬到这么个地方,这地方哎呦。”

她嫌弃的拧了眉,像是想到了什么,捏了帕子掩鼻,问出声来,“瞧本宫这记性,本宫如果没有记错的话,裴大人未来郢都之前,便是这安南镇的人吧。”

裴述微微颔首,“正是。”

苏荷:“现在令尊可还在?”

裴述:“家父尚在。”

苏荷嗯了一声,出声叮嘱裴述道:“陛下一贯信任于你,裴大人在这里多做事,兴许陛下哪天一高兴,便又将裴大人召回郢都了。令尊想必年事已高,也该让你父亲少为裴大人操心一些才是。”

“王妃说的是。”

裴述直起腰身来,看向那个坐在高座上的女人,反问出声,“不知此次穆王妃前来所为何事?”

“哎呦,跟裴大人一聊竟是差点把正事给忘了。”穆王妃微微蹙眉,随后冲着裴述道:“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裴大人应该清楚,下个月就是陛下寿辰。”

裴述没说话。

苏荷再次开口,“这穆王府早些年无意之中得了一副寿春图,便想着这一次趁着陛下大寿,将这寿春图献给陛下。”

裴述垂眸,“寿春图乃是上佳的绣品,此物赠与陛下,穆王府定能拔得头筹。”

“本来是这么个理。”苏荷生意一顿,再次出声,“可就在几天前,穆王府进了小贼,将那寿春图给划破了。”

原来竟是为了此。

裴述手指摩挲着指上翠玉板纸,出了声,“王妃想修福此作?”

“不错。”苏荷观察者裴述面色,“本宫听说宁姑娘也来了这安南镇,裴大人与之到底是有一场夫妻缘分,不如……”

“我们已经和离了。”裴述出声打断了苏荷的话。

苏荷看着裴述冷下来的面色,攥紧了手上的绢帕,“裴述,夫妻一场,你的要求她不会不答应。再者,你若是将此事办成本宫或可为你在陛下面前美言几句。”

“穆王妃。”裴述突然抬眸看向她。

好看的眉眼之中,染着一抹冷淡疏色,“裴述自问与穆王府并未有什么交集,倒是晚清与穆王府之间私交甚深。既是如此,王妃既然已经知道晚清在这安南镇,想必已经给晚清写了信。”

他唇瓣轻勾,“而王妃现如今既找到了下官这里,想必是晚清拒绝了您的要求。”

苏荷差点拍桌而起。

裴述口中的所谓的猜想竟是同现实分毫不差。

今晨,她在收到了宁晚清的回信后,就有些坐不住了。

梁国,论绣工,宁晚清敢说第二,便是没有人敢说第一。她的这个首富全是靠她一针一线绣出来的,那开在皇城内的织云阁,深受宫中的喜欢。

这寿春图早半个月便是被她有意无意的给传进了宫里,传到了皇后的耳朵里。宫中皇后与陛下新婚燕尔,这寿春图上绣着的正是帝后恩爱和睦之景。

若是此番能博得梁帝欢心,那久争不下的兵权一事,倒是可博上一博,可若是黄了,她为她的穆白铺的所有的路就都凉了!

若不是因为此,苏荷也不会亲自从郢都跑来这里,也不会舔着脸去求裴述!

谁人不知,裴述当政的那几年和穆王府不对付。

此时,隐瞒的事情被揭穿,也幸得她冷静自持,面上还未显露出太过于慌乱的表情。

苏荷清了清嗓子,解释出声,“晚清那丫头道自己太忙,本宫瞧着,她似乎是想在这安南镇重新开上一间织锦铺子。”她声音一顿,再次道:“这忙里忙外的只有她一个人,也怪本宫没有说清楚。”

“裴大人,今日本宫亲自来了这府衙,便是想让大人当一次说客。”

“既然穆王妃都劝不动晚清,那就更别提下官了。”裴述低垂着眸子,让人看不到眼底想法,苏荷只听得他又道:“穆王妃想必也应该知道,我当年虽说娶了她,但到底是高攀,府中亦是没我说话的地位。若不是此,下官何至于与人和离。下官怕是也无能为力。”

苏荷算是听明白了,裴述说到底还是不想帮她。

想到此,苏荷拍桌而起,“裴述,你是要

拒绝本宫?”

裴述拱手一拜,“王妃此言差矣,不是裴述不帮,实在是无能为力。”

“你……!”

苏荷盯着下首站着的裴述的面色,只觉得自己一拳头打在棉花上。

她不是没见过裴述,在郢都,也算是打过几次交道。

倒是于传言不虚,梁国宰相裴述,油盐不进,软硬不吃的主,今日一见果然不虚。

裴述见人说不出话,便是冲着人抬了手,“如果穆王妃没有别的事,便是先回吧。下官来这安南镇日子尚短,事务繁忙,恐怕招待不周,还请王妃见谅。”

“好裴述,我们走。”

穆王妃脸色铁青,她走下台阶,走到裴述身前停了下来,“裴述,别怪本宫没有提醒你。没有了权势与地位,你能嚣张到几时?”

出了府衙的门,苏荷朝着身后看了一眼。

婢女躬身上前小声询问道:“王妃,咱们回郢都吗?”

苏荷皱紧了眉头,“在事情没有办妥之前,本宫不会回郢都。”

她拂了衣袖再次道:“本宫总是有办法让她同意。”

……

宁晚清在屋子里喂完了丫丫,就等来了连樱。

她拍了拍手站起身,将放在桌子上的钱银递给了连樱,“加上之前的那部分,盘下来一个店面总是够了。”

连樱捏了捏手中钱袋,“小姐,这店名字可叫织云阁?”

“也是时候将织云阁开在安南镇了。”宁晚清看向窗外,“这一次,我将打造一个全新不一样的织云阁。”

“与郢都的不同?”

“不错。”

织云阁是她一手建立而成的,建立之初,她蹭祈愿这梁国人会以穿织云阁的衣服为荣。

三年时间,织云阁做到了,可为荣为虚,虚荣为实。

寻常百姓穿不起,达官贵人将布匹炒成天价,这违背了曾经她的初衷。

和离后,她选择留在安南镇,一个是为了安南镇小,镇上之人平实质朴,还有一个是因为安南镇是梁国缫丝养蚕之地,镇上人绣不出这全梁国最好的绣品,却是可以织出这全梁国最好的布。

连樱尚还有一个顾虑,“小姐,可若是开了织云阁,那您在此的身份岂不是暴露了?”

宁晚清抽回视线看了连樱一眼,“我在此的事情恐怕已经不是秘密。穆王妃能查到,别的人亦能。”

“连樱懂了。”连樱捏着钱袋子冲着宁晚清拱手一拜,“小姐交代的事情连樱一定给您办妥。”

宁晚清轻摇着手中扇子打了个哈欠将人送出房门,“去吧,你家小姐我也睡一会。”

“小姐这是又一晚上没睡?”连樱瞧着宁晚清这一身不修边幅的懒散模样,啧了啧嘴,“要是让郢都那群人看到小姐您这般样子,怕是惊得眼珠子就要掉出来。想来曾经那个在郢都一身富贵雍容的相府夫人……”

“宁姑娘在家吗?”

就在两人嬉闹之时,门外突然响起嘈杂的人声。宁晚清收起了面上笑意,将身上衣服拢了拢,走出院子开了门。

“怎么,发生了什么事?”

门外站着镇子上里长管叔,管伯言看着宁晚清冲着人笑道:“宁姑娘,咱们这安南镇上新来了一个知县,您晓得不?”

宁晚清当然晓得,还晓得这人不是别人,还是她正儿八经的前夫。

“管叔我知道,他怎么了?”

管伯言嘿嘿一笑,一脸喜色,“咱们知县大人今日来给乡亲们送东西,喏这是给你们这户的,收好啊。”他说完看向那个尚站在隔壁张婆婆屋子面前慰问的人道:“大人,这边宁姑娘在家呢。”

宁晚清顺着管伯言的视线看过去的同时,在望见那个玄色身影后,身子蓦然一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