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 章

城墙上铺就的青石长砖在夕阳下泛着油亮的光泽,那是几代将士戍守边疆精忠报国一步步磨出来的。

“哎,”萧晫跟个小孩似的,拍了拍施云胳膊,飞快塞给他一个纸包:“给你。”

“什么?”施云接过来打开,一时间哭笑不得。是几块花生糖。

萧晫低头,那不经意的腼腆简直要杀死人:“你不是喜欢吃甜的吗?快吃吧。”

“嗯?”施云疑惑的重新包起花生糖,翻过来看纸张上面印的字:“京城的姚家糖铺?哪儿来的?”

萧晫皱着眉看他,像看个大麻烦,粗声大气的掩饰自己那点心虚:“你管那么多?我这又不是抢来的。”

施云掂了掂糖包,似笑非笑定睛瞅着局促的男人:“姚家糖铺可是京城最有名的老字号,每天光是排队都排死个人。据说宫里的六皇子最爱他家的花生糖——啊!!”

如同拨云见日,那刺亮如金的光芒一下子劈开了曾经的混沌迷雾。

他想起来了!那个眼熟的少年!啊啊啊!!

“萧晫你是不是疯了?!!”施云顾不得掉在地上的花生糖,紧张的一把揪住萧晫衣襟,拉到面前咬牙切齿的质问:“你帮着什么人把六皇子拐走了?!”

谁知道萧晫像是半点都不紧张,笑嘻嘻的:“什么拐走了这么难听,你松手我才告诉你。”

施云气的脑仁疼。果然远离皇宫那种尔虞我诈的地方,自己连思维都变得简单迟钝了。

当年在太医院,他曾经帮六皇子看过一次伤风。那时候六皇子才十二岁,讨喜的小脸肉嘟嘟的,跟现在不一样。所以他才一时间没认出来。

“萧晫你这行为是要杀头的!”

萧晫弯腰,万分珍惜的捡起糖包掸了掸灰:“六皇子自愿跟郎靳走的。”

“郎靳?”施云拧起好看的眉毛,再度大胆猜测:“西乐国二王子,被国主扔在京城那个质子?郎鑫眼中的废棋?”

“我就说你聪明。”萧晫打开纸包,粗粝的手指捏了一颗糖递到施云唇边,哄他:“你吃嘛,谢珏留给你的,不吃浪费了。”

“什么叫留给我的?”施云越听越糊涂,偏开头愈发不肯吃:“萧晫你是想急死我不成?话不能一下子讲完吗?吞吞吐吐的,哪儿那么婆妈!”

“吃了就讲给你听。”萧晫这种霸道的讨好也真是让人哭笑不得。

满意的看着施云吃掉一块糖,萧晫迫不及待的问:“好吃吗?是不是特别甜?”

直到施云不满的抬脚踢了他脚踝,萧晫这才慢悠悠开了口。

“郎靳这人有头脑也有野心,他在京城韬光养晦,不代表他不知道家里的杀机和相应的机会。你看到那四个侍卫是他的死士,这样的人,在西乐国都曲里还有一大批。总之,他知道了他大哥想他死在大楚,干脆提前动了手,一把火烧了质子居所,里面几具焦尸面目全非。有西乐国的二王子郎靳,也有过去听故事的访客、大楚国的六皇子谢珏。”

施云惊讶的屏住呼吸,瞪圆眼睛等后续。

“所以,眼下的京城,应该全城缟素在祭奠六皇子谢珏。你看到的这个,是放弃了尊贵的皇家身份,自愿跟郎靳回去的普通人。”

施云傻乎乎的问:“谢珏为什么啊?他就是个孩子,心思又单纯,帮不上郎靳的夺位战。”

“你说呢?”大咧咧的萧晫避开眼神的接触,脸上有可疑的难为情:“你不是聪明吗?”

施云要给他气死了:“我什么时候自夸聪明了?快说!”

“真凶悍。”萧晫嘀咕着,脸上却没有半丝不耐,甘之如饴:“郎靳跟谢珏,是,是那种关系。”

豁然开朗!

施云懊恼的拍脑袋。自己怎么就忘了。明明送行那天早上,他都看出来了,那两人之间的关系。

两人一下都不说话了,某种暗中凝结的情绪呼之欲出。

“咳,”萧晫清清嗓子,俊朗的脸上难得带了赫然:“你知道……那种关系?”

施云嘴角抽了抽。纯情的萧将军,我比你懂得多好不好?

“就,”那个愣头青居然误会了施云的缄默,还好意思说下去:“谢珏是郎靳的……”

“别说了!”施云差点伸手捂住他的嘴,俊俏一张脸红的跟天边晚霞有一拼:“我知道了。”

这种氛围太尴尬了。施云绞尽脑汁,骨碌碌转着眼珠,顾左右而言他,拼命想把话题拉回到正路上,远离这奇怪的暧昧旖旎:“那个,他们逃出来时候受伤了?我看你让魏叔进去。不过看上去,两人还好嘛……还有,你这人也太小气了,什么伤是我施云治不了的?非要劳烦魏叔?”

萧晫的脸色一下变得好奇怪。想笑又忍着,几分尴尬几分窘迫,还有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支支吾吾的:“魏叔看病的时候,我也出来了……不是,不是很清楚……”

这下不得了,施云的胃口给吊的山高,死活压不下去:“哎你不够意思,有必要跟我隐瞒吗?魏叔都说了,要问问你,你逼着魏叔下军令状不能泄露。”

“小祖宗。”萧晫一副不知道拿他如何是好的样子,低着头用只有两个人才听得到的动静说话:“我真出来了,因为不方便。不是郎靳受伤了,是谢珏。他伤在难以启齿的地方,不是被郎靳逼着,他都不肯让军医近身……我不是不叫你去帮他,是郎靳顾虑谢珏脸皮薄,要求我找个年纪大嘴巴严的。”

施云恨不能抽自己两巴掌。让你好奇!

这都什么奇怪的话风啊!欲哭无泪!

结果这还不算完,萧晫一不做二不休的,干脆来个竹筒倒豆子:“郎靳胆子大,是快到边界的时候才让人给我递的消息要求见面。我琢磨把他扶起来,一来对大金和西乐的联合起到釜底抽薪的作用,二来就算是对西乐国的老百姓,有郎靳把持朝政,总比郎鑫好很多。郎靳答应了我,他悄悄潜回国,里应外合夺回他的位置,罢黜郎鑫的太子之位,跟大楚建立邦交,永不进犯。其实,后面这条,真不是我的功劳,郎靳就是给个顺水人情罢了。他身边护在心头的谢珏,哪怕跟他跑了,到底是大楚国的皇子,怎么可能让郎靳跟自家父皇打起来?我猜,这条也是谢珏逼着郎靳答应他的,是他肯跟郎靳走的条件之一。”

“只是,”想到那个天真如孩童般的谢珏,施云有点黯然不落忍:“谢珏这么破釜沉舟孤注一掷,他就不怕郎靳他日登上帝位,后宫三千的迎娶进门,徒留自己黯然神伤?”

“郎靳不会。”萧晫居然帮袒着西乐国的二王子讲话:“西乐国跟大楚不一样。在他们国家,哪怕是国主,也是可以一生一世一双人的,没有臣子们逼着国主迎娶纳妾开枝散叶。”

“就算这样,”施云忍不住:“谢珏是男人,又怎么能跟郎靳一生一世一双人?再开明的臣子臣民,不会连国主绝后都可以容忍。”

“这个,”萧晫眯着眼,干脆哥俩好的勾住施云的肩膀:“就是郎靳该去扛的责任了。不过我听说,西乐国有种巫术,我也不知道说巫术合适不合适。总之就是,西乐国有这种男子间的婚姻,所以他们有种秘方,能让男子受孕生子。”

施云风中凌乱了。医者的好学精神让他驴唇不对马嘴的来了一句:“天哪,这是什么神奇药方?真想去研究一下。”

萧晫笑的意味深长:“有机会。郎靳临走,邀请我们有空去玩。”

刚刚的信息量太大,施云一时间都消化不掉了。

晚霞一点点淡去,天黑了。

“你不是问谢珏为什么给你留花生糖吗?”黑暗中萧晫不紧不慢的又来了这么一句:“因为我有些一直想不通的问题,问了郎靳和谢珏,这才搞明白自己的心思。也正是因为这个,谢珏才给你留了他仅有的最后一包花生糖。”

施云慌了。他几乎能猜出来,接下来萧晫要讲什么。

“哎呀,突然间这么冷。我要回去打饭了,迟了厨房就没饭吃了。”

“等会儿再走。”萧将军的嗓音发紧,很明显他这会儿也没那么轻松:“听我说完。”

“真的好冷。”上下牙打架,施云知道自己不是单纯冷的。少年可怜兮兮的:“回去吧?”

萧晫那点不多的勇气一泄而光,一把抓住施云的手,闷闷的:“走吧,冷就回帐篷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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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天晚上,专管通讯的副将颟顸带来了一则大消息——

西乐国老国主暴毙,从宫中传出的原委是因为他最疼爱的小儿子原因不明的死在了大楚京城,一时怒极攻心吐血身亡。而郎鑫借机点兵五万,以“为父报仇,为弟伸冤”的名号,气势汹汹的直奔大楚国境而来。

“大军压境,不会超过十天就到。”颟顸单膝点地,跟萧晫汇报军情:“西乐的老国主是被郎鑫毒死的,这不过是个发兵的借口。大金那边蠢蠢欲动,探子来报,国都扶夏城外已经整编了近八万的大军,待到跟西乐国军队汇合,一起往我边境压过来。”

施云呆坐在边上,目光盯着颟顸肩头蹲着的那个漂亮的猛禽。海东青吧,据说是千里难寻一个的好猎手,空中霸主,这种高傲的鹰隼难寻又难驯,不少在熬鹰的过程中,直接士可杀不可辱的死掉了。

真是神气活现,好看又精神。

大风带起的门帘钻进来一阵冷风,施云打个寒颤。

风云际会满城肃杀。变天了。

纵使同仇敌忾上下一心,萧家军只有三万人,这一仗怎么打?

郎靳,你的釜底抽薪,就不考虑并肩作战的萧晫怎么撑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