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潜龙勿用
雪花纷纷落下, 众人只听得秦道主吩咐道:“都散了吧。”
众弟子瞅瞅裴将军, 又看看秦道主, 傻子都看得出来这两人是旧相识,顿时好奇心大起, 非常想知道他们之间发生过什么。
听说道主和将军少年时曾一同在神微宗求道, 听说还爱上了同一个人——哇塞!
众人目光灼灼地看过来,还想多旁听一会儿, 可惜被铁面无情的首席三两下赶走了。而莫之云装模作样地作势要跟他们一同离开,却拐了个弯就躲在了墙后, 竖起耳朵听着殿前的动静。
可巧的是, 他一抬头,正和小道上走来的两个年轻人望了个正着。这两人面容陌生, 绝不是剑阁弟子,且风尘仆仆,想来是为剑阁招生而来的少年们了。
其中一个少年看见莫之云便精神一振, 抱拳道:“在下来自帝都顾家, 敢问这位前辈——”
“嘘!”莫之云赶紧打断了他,一把把他按在了墙边, 示意他别动。
少年正是先前遇上沈笑笑的顾家公子。他和同伴好不容易调整好心态上了剑阁,结果上来就被一个糟老头子按在了墙边, 自然是满脸莫名其妙, 茫然地顺着老头的手势看了看殿外,看见身着黑甲的军队人士,顿时睁大了眼睛:“禁军?那个是裴——唔!”
莫之云和少年的同伴不约而同地捂住他的嘴, 三人对视一眼,少年终于明白过来自己似乎是闯入了一个不得了的地方,安静如鸡地缩在角落不动了,只有大脑在不停地转啊转——
那个领头的是裴将军,他认得,算起来他还得叫裴元直一声表叔——说起来,帝都世家之间全都沾亲带故,偏偏互相倾轧,也不知道是什么毛病。
小顾公子撇了撇嘴,继续偷窥,却见裴将军对面那人往这边投来若有若无的目光,霎时一惊。
那人衣袂胜雪,独立风中,一双眼睛寥若寒星,像是冬日里寂寞燃烧的火把。
——不,不是寂寞,而是把眼中的万千雷霆深深潜藏起来,蛰伏着,等待有朝一日的烈火燎原。
这是谁?小顾公子不由得心道,是哪个受了伤隐居的剑阁前辈吗?这样的风姿,哪怕只是一丁点消息,他也一定会记得的。可是,他搜遍自己的记忆,却从未听说过有这号人。
剑阁真是个有故事的地方啊,不仅有秦道主那样的剑道巅峰傲天男,又有眼前这样的寂寞幽居高手君——这才是江湖啊!
小顾公子激动地想着,正此时,他听到高手君笑了一下。
不愧是隐居高手!连笑声都这么好听!虽然应该比秦道主差一点吧,但是也是世上第二好听了!
此时高手君开口道:“好久不见了裴元直,你看起来老了许多。”
公正地讲,裴将军年不过三十七八,正是男人魅力无限的年纪,又久居上位养尊处优,看着和二十多的小年轻没太大差别。当然,实际上有没有差别,别人或许不知道,但是裴元直自己是明白的,秦越也是明白的。
“我一介凡人,自然比不过秦道主青春永驻。”裴元直不咸不淡地回应,“凡人所思所想,都是世上千万人的生死,夙兴夜寐,哪像道主这般悠闲?”
道、道主?!小顾公子睁大双眼看向高手君——这是秦道主?!
这和说好的不太一样啊!
他错愕之时,只见那边高手君,也就是秦道主垂眸整了整袖口,一面道,“看来你对我有许多不满。”
“不满可不敢当。”裴将军道,“只是看着秦道主冷眼旁观不管百姓死活,偏偏这些百姓还把剑阁道主当祖宗似的供着——秦越,你独居雪山之巅,俯视众生之时,是何想法?会觉得他们可笑吗?”
秦道主微微一默,裴将军却并未看他,而是回头看去。小顾公子被吓了一跳,以为是自己被发现了,却见裴将军的视线直接越过了他,一路看向了他身后的莽莽雪山。
“我裴家世代武将,不会那些弯弯绕绕。更何况我们虽不是朋友,也算是老熟人了。秦越,不知道我能不能听到你一句实话?”裴将军负手而立,望着万里飞雪,忽的笑了下,“我生而富贵,小时打马帝都,连眼神都不曾施舍给寻常路人——那时宫里太傅说他们是蚁民,这形容倒是贴切。”
“蚁民,你也是这样想的吧?毕竟秦家公子当年连皇帝都不放在眼里。”裴将军说着,忽然想起什么,转过头来看着秦道主,“说起来,御史说你‘面圣不行礼,唯衔杯而笑’,是真事吗?”
秦道主咳了一声:“我那是喝醉了没认出来是皇帝,何况我那时才十岁!狗御史连十岁小孩都不放过吗!”
裴将军看他一眼:“十岁?所以说秦家公子生性桀骜,有些东西刻在骨子里,是改不了的。”
秦道主一摊手:“少时不敬陛下,十来年后又做了摄政王,所以我必定是心怀不轨——你是这个意思?”
裴将军不置可否,只是道:“秦越,那时你不敬皇帝不亲家族,到底还有生死之苦震慑你,谁知你跑去做了个修士。修士也就罢了,毕竟还有神微宗约束你,谁知你又叛出宗门,还带着沈——”
裴将军忽的收了声,半晌才若无其事道:“你一个叛门弟子,又和帝都秦家闹翻,明明一无所有,我当你这下要低头了吧,谁知道你又修成归来了!”
秦道主只是笑:“你羡慕了?”
裴将军却微微冷笑:“不瞒你说,起初是有些羡慕的。但是如今一见,我却早已不这样想了。”他说着,望着秦道主:“你知道现在你这样子像什么吗?”
“像个活死人。”裴将军道,“帝都争斗,百姓生死,世间一切你都不关心。即使是沈意失踪这许多年,你也无动于衷。秦越,我认得你,却又不认得你了。难道说修道至化境的人,都是这样无情的吗?”
秦道主迎着他目光:“我无情?”
“你若是有情,为什么不出手剿灭魔修,还天下人一个太平?”裴将军反问道。
“百姓无辜,魔修也无辜。”秦道主摇摇头,“更何况就算灭了魔修,天下也不会太平。裴元直,你得知道,一切混乱的起点是陛下的失踪,从此帝都失去威信,二十九城各自为政。你要太平,还是先找到陛下再说吧。”
裴将军冷笑:“你被魔修收买了吗?照你这样说,魔修杀人无数、且占领帝都皇宫多日,这些都无所谓了?”
“自然不是无所谓。只是……”秦道主有些为难,“这一切的始作俑者是魔修右护法风不眠,魔君已经许诺会处理他,哦,原话是让他背熟八荣八耻从此做个对社会有用的人——你看,魔君这样诚意,我只得作罢了。”
裴将军神色空白几秒:“你和魔君有联系?!”
秦道主一摊手:“唉这事很复杂,你还是不要管了。”
“秦越!”裴将军勃然大怒,“怪得你为魔修说话,原来你早已私下和魔君勾结!简直不可理喻!”
“……”秦道主,“你听我解释——算了还是别听了,这是我和魔君的秘密。”
裴将军怒极反笑,反手就抽出长刀:“你这叛徒!受死吧!”
他气息一震,黑色铠甲上的细雪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刀于雪中出鞘,瞬间引得劲风猎猎,杀气凛然。
秦道主的鬓发在刀风中飞扬起来,他眯起了眼睛:“我劝你别动手,我怕一个不小心把你废了,不好和帝都交代。”
裴将军脸色冷若冰霜,目光落在他长袖下露出的指尖上:“就凭你吗?秦越,你还拿得了剑吗?”
他长刀直指秦道主面容:“若是拿的了剑,就和我痛快打一场。若是拿不了剑,我也不乘人之危。如何,你敢不敢?”
风雪之中,秦道主没有后退,却也没有出手,只是站在原地陷入沉默,半晌都没有说话。
一边躲着的小顾公子还以为能看到秦道主出手,谁料秦道主只一味沉默。难道道主真的拿不了剑了?怎么会这样呢!
正这时,他身边那老头长长叹了口气,一脸愁眉苦脸。小顾公子见了,不由得问道:“难道前辈知道其中内情吗?”
“知道又怎么样呢,我对此毫无办法。”老头说着,话锋一转,“不过小朋友,你却可以帮上忙。”
“……我年底就加冠了,前辈。”小顾公子道,“我可以帮上忙?真的吗?要怎么做?”
见他一心为秦道主解忧,老头欣慰一笑,把手搭在他肩膀上,凑近道:“很简单,就——走你!”
他手上运力,瞬间把小顾公子扔了出去。小顾公子大惊失色,正要开口求救,却觉身体有人操纵一般,不偏不倚落在了秦道主和裴将军中间。
“……”小顾公子看着近在咫尺的刀锋,咽了口口水,弱弱笑道,“裴,裴叔,好久不见啊。”
裴将军盯了他片刻,冷声道:“闪开!这里没你的事!”
他说罢又要杀向秦道主,小顾公子忙道:“哎哎哎裴叔使不得啊!”
可裴元直铁了心要试秦道主深浅,三两下就把小顾公子推到一边,刀光如电刺向秦越咽喉!
秦越微微挑眉,刚抬起右手,却见他身后闪出一道红色的影子来,一鞭子缠住了裴元直的刀——正是沈笑笑。
裴元直想也不想手中一振,居然直接震碎了那长鞭。沈笑笑不由得露出惊讶神色:“这怎么可能?你明明才不过筑基的修为!”
裴元直神色冷然地望着她:“裴家刀法专克邪魔,多少佞臣叛将都死在这刀下,有什么稀奇?”他说着一蹙眉,“邪魔……难道你是魔修?”
沈笑笑心下一惊,还好那边小顾公子惊喜喊道:“沈姑娘!沈姑娘我们又见面了!”
“……”沈笑笑看他一眼,“你谁?”
小顾公子也不生气,屁颠屁颠跑过来:“在下顾云,帝都人士——沈姑娘,你哪天要是去帝都玩,报我的名字就好,保证没人欺负你!”
“你在帝都很有名?”沈笑笑随口道,目光飘向秦越,意有所指,“纵横帝都的纨绔那种有名?”
“那倒不是。”小顾公子不太好意思,“主要是我爹很有名。”
“……”沈笑笑瞬间不想理他了,转头看着那边审视着她的裴元直,“你就是裴元直?我妈……我家长辈有跟我提起过你。”
裴元直依旧在纠结她是不是魔修,顺带对秦越的立场产生了更深的怀疑。此时听到她提起长辈似乎认得自己,然而想来想去都不知道是谁,一时面沉如水。
小顾公子见势不妙,鼓起勇气凑上前去,按住他刀锋:“几日不见,裴叔越发年轻帅气了哈!难道是用了什么保养品?不如给小侄我推荐推荐?”
裴元直冷漠地望着他:“我与你父亲多年政敌,小子,少跟我套近乎,闪开!”
“裴叔此言差矣。”小顾公子笑吟吟道,“我爹是我爹,我是我,我爹和裴叔关系不好,和我又有什么想干?更不要说我爹那只是嘴上说说罢了,其实他私底下经常跟我说起和裴叔一起在神微宗求学的日子,怀念的很呢。”
小顾公子的爹,也就是现任顾家家主,正是当年和秦越、裴元直一同在神微宗求道的顾二少爷。那时他常跟在秦越身后越哥越哥的叫,一把考究折扇从不离手,堪称纨绔中第一风雅之人。
但是他再风雅,那也是跟裴元直打过无数架的人,裴元直便淡淡道:“他怀念什么?怀念被我揍得两眼青黑吗?”
小顾公子心道还有这一出,嘴上忙道:“不是不是,是怀念……呃,和裴叔一起上早课,屋内书声琅琅,屋外鸟鸣啁啾,还有蜻蜓燕子,春风十里——多美!多让人怀念啊!”
小顾公子一脸陶醉,谁料身后传来个含笑的声音:“据我所知,裴元直可从来没去上过早课。当然,顾二就算去了早课,也从来没读过书,都是在补觉。”
“……”小顾公子回过头去,望见是高手君,顿时一怂,“秦……秦道主?”
“你可以叫我秦叔,或者和你爹一样叫我越哥也行。”秦越打量着他,“顾二早给我来信说他儿子来了剑阁,要我把你送回帝都来着。”
小顾公子顿时吓醒了:“别别别!道主,哦不是,越哥我可是你的偶像啊!呸不对!你可是我的偶像啊!你不能赶我走!”
秦越沉吟片刻:“既然这样,笑笑,他就交给你了。”
沈笑笑心领神会地点了点头:“好吧。”
她说罢便朝小顾公子走去,小顾公子大惊:“你你你要做什么!你别过来啊!沈姑娘——啊!”
沈笑笑手起刀落,直接把他拍晕了,小顾公子顿时扑通一声倒在了地上。
“话多。”沈笑笑啧了一声,伸手提着小顾公子的衣领,就这样把他拖走了。
“……”一边的裴元直忽然反应过来,“沈姑娘?她姓沈?”
“是啊。”秦越语带炫耀,“我和沈意的女儿。”
“……”裴元直石化了,“什么?!”
秦越悠悠然看了眼远去的沈笑笑,又道:“顾二有儿子了,我有女儿了,你呢裴元直?你不行呀。”
裴元直:……
就在他忍之又忍,忍无可忍之时,忽然一个黑家军远远跑来,抱拳道:“将军,永城传来急信!”
与此同时,剑阁首席也闪身出现在几人面前,对秦越一礼:“道主,永城急信。”
秦越和裴元直皆微微一愣,对视一眼后分别取过急信,只看了一眼,两人的表情就都变了。
不过两人的表情很不一样,裴元直更多是激动,而秦越则眸光一沉。
风暴又要来了,他心道。
裴元直瞬间收刀入鞘,转身就走:“去永城!”
秦越对首席微微颔首:“去告诉笑笑,我们准备出发了。”
首席一愣:“去哪?”
秦越瞥了一眼远去的裴元直,压低声音道:“去永城,见她家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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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城中的客栈全都被地动震得七零八落,早已歇业多日,可今日,一座客栈中又迎来了客人。
这客人一身黑袍,连面容都隐藏在兜帽下,看着着实不像什么好人。
客栈主人胆战心惊地望着他,组织着拒绝的话,却见黑袍人慢腾腾取下兜帽,露出一张精致又干净的脸来。
这是个年轻男人,一双丹凤眼中含着温柔笑意,修长手指从捻着一张银票,轻轻放在了桌上。
“劳驾,我想借用这客栈几天,不知道行不行?”男人微笑望着客栈主人。
主人望着他眸子,糊里糊涂就答应了。他拿着银票恍恍惚惚走到门口,忽然清醒过来,转身回头看去,却只看到客栈的门在他身后咔嚓一声关上了。
关上之前,他依稀看到门内那男人脱下了黑色长袍,露出一身青色的长衫来。男人手上的黑曜石扳指和青色长衫相映生辉,虽然只是在简陋的小客栈里,却自有一种雍容华贵。
客栈主人睁大了双眼,而那年轻人转头看了他一眼,微微挑眉,做了个嘘声的手势。
“你什么都没看到。”客栈主人耳边响起他的声音,随后便什么都不记得了。
他稀里糊涂地拿着银票走在街上,被迎面而来的一个蓝衣公子拦住了。那公子笑道:“劳驾问一下,永湖是从这儿走吗?”
永湖是永城著名的内湖,所谓“淡妆浓抹总相宜”,无数文人来到永城,留下了各种诗句赞美永湖。他这客栈就建在永湖边的小巷中,平日里生意一直不错,可惜这次永城之变,永湖便是地动的正中心,自然也就没人敢来了。
客栈主人想着,伸手为他指了路,蓝衣公子颔首道谢,又转头对身后人道:“兄台记得果然没错,永湖确实是从这儿走的!”
他身后之人一身粗布白袍,正是清玉,闻言瞥了他一眼:“我看你对这儿熟得很,何必非要问路?”
蓝衣公子恍若未闻,抬头看了看不远处的客栈:“悦来客栈?看起来还不错,兄台累了没,要不要进去坐坐?”
“免了,你想去就去吧,做什么要拉上我?”清玉看也不看那客栈,抬步便走进七弯八绕的小巷,一路朝永湖走去。
蓝衣公子,也就是蓝风,看着他背影叹了口气:“唉,若是平时的永湖自然好看,这会儿一片狼藉,有什么好看的?”他说着瞥了一眼那客栈,“还不如来见见故人……”
“口口声声要杀我,却不忍心对你那小徒弟下手,同样是魔修,怎么差距这么大呢?”蓝风酸溜溜地喃喃自语,“真是偏心。”
他说罢有些愤愤然地看了一眼那客栈,追着清玉而去了。
而那一边,清玉身形闪烁间便到了永湖,望着眼前的万顷烟波,陷入了沉思。
地动是从永湖开始的,若是人为,总该有些蛛丝马迹可以探寻才是。可是看着这永湖,茫茫一片全是水,这要怎么查呢?还是说,真的只不过是天灾而已,与人力无关?
不,即使是天灾,他感受到魔气和灵力波动,这是千真万确的,所以一定有魔修和修士在永湖上打过一架。这个修士是谁他不知道,但是这个魔修么——
清玉想着,回头盯着追上来的蓝风,不说话了。
蓝风一挑眉:“看我作甚?爱上我了?”
清玉只当做没听见:“地动时的魔气是谁的?”
蓝风面不改色:“兄台说笑了,这事我怎么知道?”
“那就是你的了,”清玉道,“可那灵力又是谁的?”
“啊?只听说永城有魔气暴动,居然还有修士掺和其中吗?这可真是匪夷所思。”蓝风说着,话锋一转,“哪怕是个修士,搞出这么大动静,八成也不是什么好人,兄台可得小心了。”
清玉眉目微动:“所以你真的知道他是谁?”
蓝风连连摇头:“不知道不知道,真的,我发誓。”
清玉还是望着他:“地动那天,你跟他交过手了?”
蓝风有些无奈地望着他,清玉轻哼一声:“装什么装,好像我不知道你是谁似的。”
蓝风于是道:“不是我不说,是我说了你也不会信。”
清玉道:“你说说看。”
蓝风想了想:“说也行,你先叫一声夫君我听听?”
清玉:……
蓝风笑吟吟望着他:“叫嘛,别害羞,悄悄说也行。说了我就告诉你。”他说着凑近清玉,低声诱惑道,“那是你绝对想不到的人,是你一直在寻找的人,更是天下安危的关键人物……想知道他是谁吗?”
清玉咬牙望着他,入目是蓝风含笑的双眼,带着点邪气,更多的却是温柔。
这种邪气的温柔,世上独一无二,只有那一个人有。
清玉和他对视半晌:“你说话算话?”
蓝风眼神一动:“自然。”
清玉于是凑近他耳边,耳语几句,蓝风瞬间笑了,顺便揽住他的腰,深深吻了下去。
清玉挣扎两下,被蓝风一手制住了。两人就这样在烟波浩渺的永湖边相拥,正如一对甜蜜的爱人——官府小厮来找清玉传话时,看到的就是这样的场景。
神微仙尊当街和一个男人拥吻——小厮瞬间石化了,就在他大脑当机之时,清玉终于推开了蓝风,回头道:“谁?!”
“……小的是永城城主府家仆。”小厮弱弱道,“城主有急事找仙尊商议,还请仙尊速速前去。”
蓝风一把抱住清玉,把下巴搁在他耳边,饶有兴趣地望着小厮:“急事?什么急事?”
小厮一脸僵硬地看着他,又看看清玉,便见清玉揪着蓝风耳朵把他扔到了一边,没好气道:“说罢,你城主府的动静,就算是想瞒着,难道还能瞒过他不成?”
小厮闻言,越发纳罕这男人的身份——这蓝袍男人看着不过一个寻常书生,最多比寻常书生更高更壮更帅一些罢了,连城主府的消息都瞒不过他,他究竟是什么来头?
然而事情紧急,小厮来不及多想,忙道:“是,城主说找到了陛下,陛下正在城主府中,且陛下口谕,要速见仙尊。”
清玉睁大了眼睛:“什么?!陛下?”
他愣了一瞬,转头看向蓝风:“难道你说的那个修士,那个和你交过手的人,是陛下?”
蓝风眨眨眼睛:“我说的谁?我不记得了。”
“……”清玉,“可陛下怎么会有修为呢?”
“不知道。”蓝风意味深长道,“他不过是顶着那张脸罢了,实际上究竟是谁……谁又知道?”
清玉微微蹙眉,拂袖道:“走,去城主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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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主府如今是重重护卫,城主在门口踱来踱去,好容易看到了仙尊前来,赶紧把他迎了进去见皇帝,却见清玉停下脚步道:“不急。”
蓝风含笑看着他,清玉斟酌着问着城主:“陛下失踪多年,我师兄寻找多年而不得,如今怎么会出现在永城?”
“我也不知道哇。”城主苦笑,“那时我正在批公文,就听人来报说有个黑袍人要见我。我刚见着他,他便拿出一枚龙纹玉佩,再看他面容,不是陛下又是谁!”
清玉沉吟着:“他来之后,都说了什么?”
“就说要见仙尊您,还要我发信通知帝都来接驾,其余什么都没说。”城主小心翼翼地看着清玉,“难道说仙尊怀疑……”
清玉摇了摇头:“所以帝都的人什么时候能来?”
“最迟三天。”城主道,“不过若是秦道主亲至的话,想来瞬息就会到。”
清玉看了一眼袖手旁观的蓝风,蓝风笑了笑:“放心吧,就算是他,也得老老实实坐马车来。瞬息就到?梦里呢。”
清玉没理他,转头对城主道:“还是先去见陛下罢。”
城主连连点头,忙不迭带着他二人走到楼阁门前,小心敲了敲:“陛下,仙尊来了。”
“进来吧。”一个温和而年轻的男声传来,正是当年皇帝的声音。
城主亲自推开了门,迎着二人进去,又关上门退下了。房内门窗紧闭,只有桌上点着烛火,看着着实有些昏暗,不过也足够照出皇帝的面容,每一个细节都和当年的陛下一模一样,但是反而是因此,才显得异样。
因为十来年后的陛下,居然和十来年前的一模一样,没有一点点苍老的痕迹。
更不要说他身上的确潜藏着灵力,清玉微微一探,居然还探不出他修为深浅。
清玉心下一跳,忍不住抬头看向蓝风,却见蓝风审视地盯着皇帝,眼中闪过一丝不解:“你的修为,比那日交手时更高了。”
皇帝只顾着看清玉,这下才发现还有一个人,待看清他面容,瞬间吓了一跳:“你你你!”
他说着跳到清玉背后:“仙尊救命啊!那日我刚回来,就遇上这个人要杀我!”
“陛下应当自称为‘朕’才是。”清玉扶住他,一面细细端详他,“陛下不要惊慌,有我在,陛下不会出事的。”
皇帝显然很信任他,脸色顿时好看了不少:“我,朕不惊慌,但是仙尊,你能不能让那个人离我远点?朕害怕。”
清玉回头看了蓝风一眼,蓝风耸耸肩,找了个角落里的椅子坐下了,保证他看得到皇帝,而皇帝看不到他。
蓝风一消失在皇帝视线中,他瞬间放松很多,抓着清玉的手臂就开始诉苦:“仙尊!朕好想你啊!”
清玉扶着他坐下了,一面为他倒了杯茶:“大家都很想念陛下。”
皇帝眼巴巴看着清玉:“那仙尊想我吗?”
“……”清玉,“我自然也是想的。”
他话音刚落,角落里不出意外传来一声冷哼,皇帝被吓的一哆嗦,清玉无奈安抚道:“陛下不必害怕他。”
“朕怎么可能不怕!朕都要被吓尿了好吗!”皇帝崩溃道,“你是不知道那天朕刚回来,这人冲上来二话不说就要杀朕!还好有人救了朕,不然朕早嗝屁了!”
皇帝的措辞不太好懂,而且语气也和当年的端凝自持相差甚远,叫清玉心下蹙眉。不过他并未表现出来,只是问道:“什么叫‘刚回来’呢?陛下去哪里了?”
“这个,有点离奇。”皇帝犹豫地看着清玉,“朕担心朕说了你不信。”
清玉笑了笑:“不论多离奇,陛下只要说的是实话,我就会信的。”
皇帝最终相信地点点头:“好吧,那我……朕从头开始讲好了。”
“我想想,一开始是什么来着?哦,朕皇帝做的好好的,一个自称是剑阁长老的人跑来见我,直接就把朕挟持了,带去了东荒。”皇帝想了想,“那人化名云风侯,真名好像是叫风不眠。”
“……”清玉不动声色地瞥了角落里一眼,“然后呢,陛下?”
皇帝踌躇片刻:“然后我们在东荒蓬莱船上遇到了你。”
清玉一愣,显然他记忆里没有这段:“遇到了我?”
皇帝欲言又止,正要说时,角落里传来一声警告似的咳嗽,又把皇帝吓得一哆嗦:“你看他还凶我!”
清玉忍无可忍:“你再出声,就给我出去!”
“那不行。”蓝风语气不重,可态度坚决,“我出去了,谁知道你们孤男寡男会发生什么?”
“……”清玉,“你不要蛮不讲理。”
“我不管,你在哪我在哪,其余免谈。”蓝风大大咧咧走过来在清玉背后坐下,一把搂住他的腰,紧的险些让清玉无法呼吸。可蓝风罕见地没有关注清玉的感受,而是紧紧盯着皇帝,眼中是赤/裸裸的警告。
皇帝打了个寒颤,弱弱道:“那就不说了,这段我们跳过,跳过。”
清玉见皇帝吓得不轻,又没办法把蓝风赶走,只得作罢:“那之后呢?陛下是怎么失踪的?”
皇帝思索着:“那是因为我们靠近了蓬莱岛。蓬莱岛有两个出入口,一个是归墟,一个是海角。海角长什么样我不知道,但是归墟,那就是黑洞嘛!”
蓝风和清玉都看着他,清玉问道:“黑洞?什么是黑洞?”
皇帝自知失言,干笑一声:“就是黑色的洞而已,没什么。总之,我们掉进了归墟,差点没命了。”
清玉道:“和陛下一起的是谁呢?”
“是神微医圣挽朱和朕的妹妹,昭阳郡主小柳儿。”皇帝道,“小柳儿是专门从帝都跟过来救我的,也幸亏她偷了……啊不是,拿了宫里的梵音琵琶,我们才没死在归墟里。”
“归墟之中,圣人境之下皆为齑粉。梵音琵琶是当年盛元前辈的东西,自有圣人之力,也难怪救了陛下一命。”清玉安慰道,“陛下有一个好妹妹。”
皇帝露出一个笑容来:“这是当然,小柳儿虽然娇蛮任性,但是一贯是很维护朕的。”
清玉又问道:“那她们现在在哪里呢?”
皇帝犹豫了下:“朕不知道。地震时候她们没和朕在一起,现在的话,或许和朕一起回来了,或许还留在那边吧。”
“那边?”蓝风冷不丁道,“那边是哪边?”
皇帝又露出了纠结的神色:“这个怎么解释呢……那是另一个世界,姑且可以理解为天宫吧,虽然和想象中的天宫完全不一样,那边空气又差人又多平时还堵车——不过东西还蛮好吃的。”
清玉愕然地望着他,皇帝回过神来看见他目光,叹了口气:“朕就说你不会信了。”
“并不是不信,只是陛下身无修为,怎么会去‘天宫’呢?”清玉道,“说起这个,陛下如今又有修为,难道是从‘天宫’中习得的吗?”
皇帝连连摇头:“不不不,这个是回来之后莫名其妙有的——朕跟你讲哦,朕一回来就在永湖地下,就要呛死的时候,有个白衣男人救了朕,还说愿扶持朕,朕糊里糊涂就答应了,然后就觉得身上充满了力量,从湖底一跃而起,然后就——”
“就被我打了一顿。”蓝风凉凉道。
皇帝一摊手:“那没办法啊,朕身上那股力量时有时无的,再说了,打不过朕还能跑嘛,就这样东躲西藏了几天,那白衣男人提醒朕可以去找城主府,还说仙尊就在城中,那朕当然就来了啊!仙尊,你一定要保护好朕呀!”
“我一定保护好陛下。”清玉道,“我可以护送陛下回帝都,可是陛下如今……性情大变,又容颜不老,要如何叫帝都臣子们信服呢?”
“不需要仙尊如此操劳,朕已经发信给帝都人,让他们来接朕。”皇帝信心满满,“能来几个老臣就好了,朕说几个朕小时的细节,保管他们信我。”
蓝风幽幽道:“来的是裴元直和秦越。”
“啊,那也没事,不就是裴——什么?!”皇帝瞪大双眼,“裴元直和秦越?!怎么会是他们!”
“裴老家主早已逝世,裴元直接任裴家家主之位多年,且担任大将军一职,统领天下兵马;而秦越修道多年,修为高深,前几年于东荒之战中重伤魔君,为正道修士们扳回一局,如今已是剑阁阁主,人称秦道主。”清玉道,“他二人来,也是理所应当的。”
皇帝半晌才无力摆了摆手:“行吧,行吧,就他俩吧。”
清玉望着他:“陛下不喜欢他二人吗?”
皇帝露出一言难尽的神色:“不是朕不喜欢,你知道的,朕对人向来只有喜欢和很喜欢两种态度。裴元直还好说,当年虽然有点傻,但是和朕一样喜欢斗鸡,朕和她还算有点交情。但是那个秦越——”
皇帝回忆着:“他向来不理朕的,朕和裴元直斗鸡,他转头就去告诉先帝了,害的朕和裴元直被罚抄——你说这种人可不可恶?简直丧心病狂!”
清玉哭笑不得:“那都是小孩子心性。如今他们早不是当年那样子了,秦越尤为如此。”
皇帝狐疑地看着他:“是吗?”
“是的。”清玉道,“陛下见了他就知道了。”
皇帝瑟瑟发抖:“不论怎样,仙尊一定不要离开朕半步。朕刚想起来,裴元直也不好惹啊——他掌天下兵权,会不会篡权夺位啊?或者携天子以令诸侯?天哪,朕就不该回来!”
清玉叹了口气,正色道:“陛下一日不回来,世人就一日处于混乱之中,陛下忍心致子民于不顾吗?”
皇帝想了想:“天下混乱,不是因为魔修的缘故吗?”
“也算是。”清玉笑了笑,“但是如今裴将军和秦道主在魔修一事上分歧很大,裴将军要求剿灭魔修,秦道主反对——总之,没有陛下,这事就永远僵持着没法决定了。”
皇帝了然点头:“既然这样,仙尊是怎么想的?是要杀魔修呢,还是不呢?”
清玉沉默片刻,最终道:“我怎么想不重要,陛下的想法才重要。”
“朕能有什么想法啊,魔修灭不灭都行啊……”皇帝嘟囔着,“哦,但是那个风不眠一定得死,敢挟持朕,简直可恶!”
清玉没有接话,皇帝还要说些什么,忽然听得门外来报:“陛下,仙尊,秦道主和裴将军带着禁军来接陛下了!”
皇帝一惊,又听得另一人来报:“陛下,仙尊,不好了,秦道主和裴将军打起来了!”
皇帝:……
皇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