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穿越者?
陆冬芙对这个词语十分陌生, 她以前从未听说过,但是联系祁钟钰所说的话,隐约能猜出这个词的意思,心里也掀起了惊涛骇浪。
祁钟钰的目光转向广袤无垠的星空,说:“我出生于二十一世纪的地球华夏,我们那里的科技比大齐国先进了几百上千年, 你能想象大齐国一千年后的样子吗?我大概可以给你描绘出来……就好比天上的月亮, 在我出生几十年前,就有人坐着宇宙飞船飞上去过。”
她冲陆冬芙眨了眨眼睛, 笑着说:“月亮上没有嫦娥和兔子, 只有一片冰冷的大陆, 荒凉而又严酷,人类不穿宇航服,是无法在上面生存的。”
“当然了,那些距离我来说也太遥远了, 我只是个普通平民, 出生于2004年,我的爸妈,也就是爹娘跟千千万万外出打工的夫妻没有任何区别,他们在大城市忙于工作, 无法照料我, 在我出生不久之后,就将我送去了老家的乡下,被爷爷奶奶抚养长大。”
“从我有印象起, 就在山野中生活,春天跟爷爷奶奶一起在田间耕作,夏天带着小伙伴去河边摸鱼,秋天在稻谷场四处捕鸟,冬天则在炉火边吃甜的腻人的烤红薯……”
她眼神之中流露出怀念的神色,道:“那真是一段无忧无虑的童年生活,直到我五六岁,开始上小学了,我的爸妈也在大城市站稳脚跟,将我接到他们身边接受义务教务。”
她见陆冬芙露出疑惑的神情,笑着道:“在我们那个年代,不论男女都要在规定的年纪去学校上学,不上学是违法的,就算是再差劲的家庭,也会让孩子念完初中,不然无法在社会中立足。”
陆冬芙无法想象必须去上学的生活,她在二小姐身边当差时,虽然不喜欢夫子所教的之乎者也,却也知道读书的机会极为难得,只有少爷小姐才请的起夫子,寻常人家连字都不识一个。
然而,在祁钟钰的世界,那是所谓的义务教育,不去上是违法的,每个孩子都会去。
她心里很是羡慕,也真切的意识到了祁钟钰的世界,跟大齐国之间的鲜明差距。
那一定是个富饶殷实的国家,不会出现尸浮遍野,易子而食的惨事。
祁钟钰叹息一声,继续道:“我很不想去,但是爷爷奶奶都坚持让我去读书,说这样才有将来,留在村子里是无法见识更广阔的世界的,所以……我去了,回到了爸妈身边,却好似跟两个陌生的大人生活在一起。”
她咬了咬牙,说:“我的爸妈,是别人眼中的青年才俊,奋斗几年就在大城市买了房,他们不缺钱,也从来不吝啬于在我身上花钱。但是他们完全不负责任,总是争吵打架,甚至……我的爸爸,经常会抽皮带打我和我妈妈,每当这个时候,我的母亲就会抱着我哭,一边哭一边骂我不听话,才会惹父亲生气。”
她自嘲道:“我一开始也以为是我错了,所以收敛性子,规规矩矩,可还是会挨打受罚;后来长大了些,明白过来,爸爸只是在我和妈妈身上,发泄他在工作上的不顺心,我的妈妈很清楚这一点,却将罪责推到我身上……我那时真的恨他们!”
陆冬芙忍不住哭了出来,抓紧了她的手,她想到了陆北和张氏,在她小时候,也经常会被他们打骂,她很清楚这种感觉。
只是没想到,祁钟钰小的时候也是如此。
祁钟钰温柔的擦拭她脸上的眼泪,道:“傻姑娘,哭什么,已经过去很久了,我这个人又记吃不记打,早就忘记了,也不会再为他们伤心,我很清楚,我的爸爸是个彻头彻尾的失败者和人渣,而我的妈妈是个懦弱无能的女人,他们两个倒是绝配!”
她叹了一口气,道:“不提他们了,我
虽然经常挨打,但是在大城市上学还是不错的,的确跟村里的生活大不相同,有很多好玩的东西,像是手机电脑一类的,小学时课业简单,可以尽情玩耍。”
“四年级时,我还加入了学校的田径队,发现跑步可以纾解烦闷后,我就爱上了这项运动,后来成为了体育特长生,虽然学习算不上好,但靠着亲戚的人脉,还是去了市里数一数二的初中上学。”
“对了,我们从六岁起上小学,小学六年后,会进入初中,上三年学后,再参加中考进入高中……三年后,才是人生中最重要的一场考试,高考。高考过后进入大学,读四年后还可以继续往上读,硕士,博士,博士后……”
“当真是学无止境,现在想想漫长的考试,都觉得浑身难受。”
陆冬芙也点点头,她对数字很敏.感,算了下读书的时间,光是从小学到大学,就要读十六年,比她现在的年纪都大了,她才十五岁,她不自觉打了个寒颤。
两个学渣互相对视一眼,忍不住瑟瑟发抖,抱团取暖。
祁钟钰哈哈大笑,道:“若是你跟我一起上学,一定会成为很好的朋友。”
陆冬芙不喜欢读书,但是一想到能跟年轻的祁钟钰在一起,心里还真的开始期待起来。
祁钟钰亲了亲她的侧脸,说:“不过没关系,我已经来这个世界找到你了。”
陆冬芙的心扑通扑通跳个不停,看着月色下秀美的脸庞,她唇畔的那抹笑意极为诱人,她恍如被诱.惑了一般,抬头亲了上去。
祁钟钰一怔,笑着加深了这个吻。
一吻过后,陆冬芙脸颊绯红,靠在她怀里,道:“之后呢?”
祁钟钰取下她束发的簪子,一缕长发松散开来,她绕在指尖把玩着,道:“之后没什么好说的,我学习不好,爸妈都在为我考不上高中发愁,倒不是真的关心我的学业,而是觉得在亲戚之中丢人,我爸爸下班后专门给我辅导功课,然而他毕业多年,课本上的东西也忘的差不多了,偏生还很固执,教错了被我指出后,就恼羞成怒打了我一顿。”
她眼神淡淡,说:“我那时正是中二的时候,也不再是小时候柔弱无力的孩子了,所以第一次动手打了回去,他沉迷酒色身体亏空,根本不是我的对手,被我揍的鼻青脸肿,怒吼着让我滚出去,我本来也不想在家待着,就拿了存下的零花钱,离家出走了。”
陆冬芙不安的看着她,祁钟钰亲吻她的长发,说:“你会觉得我不孝吗?”
陆冬芙果断摇头,说:“是……他先动手的,是他不好。”
祁钟钰心里一暖,抚摸她的脸颊,在她唇上落下亲吻,说:“好姑娘。”
她不需要理智的分析,只需要有人站在她的立场上,帮她多考虑考虑便是。
陆冬芙生长于规矩森严的异世界,从小就被教导孝道大于天,即便如此也依旧站在她这边,她已经很满意了。
她笑了笑,说:“还好听到这话的人是你,若是二叔知道了,肯定会责怪我。”
陆冬芙想了想,摇了摇头,温柔的说:“相公想岔了,二叔并不是个迂腐守旧的人,听说以前刚当村长的时候,还帮村里断了一门家务事。”
祁钟钰好奇的问:“是什么?”
“村里有一户人家,婆婆和儿媳之间发生了激烈的矛盾,婆婆就请来二叔给她评理,历来婆婆磋磨儿媳实属正常,儿媳只能咬牙忍耐。可二叔却在调查后,立刻叱责了那个婆婆一顿,还将她家中的男丁叫过去训话,并在村里作为反面典范当众批评了一番,之后村子里就鲜少有恶婆婆虐待儿媳的事件了。”
陆冬芙也是听张氏说的,对
方提起这事儿的时候很是为恶婆婆抱打不平,还说将来给陆成材娶妻,一定要找个贤惠懂事的,换言之,就是受虐也不告状的。
祁钟钰忍不住笑了,想到二叔平日里的为人,的确不会责怪她殴打亲爹。
她从未在亲身父亲身上感受过父爱,却在穿越后,相继在祁长贵和祁长乐身上,感受到了父辈一样的慈爱。
她不由真心实意的微笑起来,陆冬芙说:“所以就算二叔得知此事,估计也只会说相公做的没错,只是手段太简单粗暴,这种事完全可以交给他来出面解决。”
祁钟钰点点头,祁长乐平日里很护着他,比对亲儿子还好,是她想岔了,她道:“的确如此。”
陆冬芙抿嘴浅笑,好奇的问:“那相公离家出走后去了哪里?回到爷爷奶奶身边了吗?”
祁钟钰抿紧了嘴唇,说:“忘记告诉你了,我的爷爷奶奶,在我小学四年级时,就相继病逝了。”
陆冬芙脸色一白,歉疚的道:“对不起,我不该提起相公的伤心事。”
祁钟钰想到温柔慈爱的爷爷奶奶,时至今日,心里依旧针扎一样疼,她摇摇头,说:“无妨,爷爷奶奶之间的感情很好,携手从少年到老年,在爷爷病逝后,奶奶没过几天也一起逝去了,据说是睡梦中去世的,没受什么折磨,在村子里称的上喜丧了。”
她不想提到这件事,话锋一转道:“我离家出走时是夜晚,住的小区路灯坏了,我忘了这一段路在维修,不小心绊了一跤,再爬起来时,黑夜就变成了白天,我出现在一片无人的荒野上,草木枯黄,看上去像秋天……但是我来的时候,还是初春。”
陆冬芙心口直跳,心想:这便是最神奇的地方了,可是为何会突然从一个世界,到另外一个世界呢?
她一头雾水,其实,她对所为的“世界”这个概念,都很迷惑茫然。
她只知道,因为这个小小的意外,祁钟钰从她那个光怪陆离的家,来到了自己生于斯长于斯的大齐国。
她之前在爬山的路途中,就听到祁钟钰提起了江湖中的趣闻,她很想知道,在大齐国的这些年来,祁钟钰又是怎么度过的?
为何会从一个读书上学的学子,变成如今的武林高手?
祁钟钰看出她的好奇,道:“我很快就意识到自己穿越了,当时太傻,还想着能跟,也就是话本里描写的一样,靠着现代的智慧在异世界大展拳脚,但是现实却狠狠的打了我一巴掌,将我从稚嫩的幻想中打醒,清楚意识到这个世界的残酷。”
她虽然说着这样的话,眼中却毫无波动,好似说的话与自己毫无关联一般。
她道:“我穿越来到这个异世界时,跟你现在差不多大的年纪,那时候是宣安四十一年,也就是十年前,大齐国北境遭遇百年难得一见的干旱,地里颗粒无收,朝廷贪官贪污了赈灾的粮食,并跟粮商哄抬物价,榨干了平民的银子,为了一口吃的,无数老百姓从北境向南逃离,路上饿的实在受不了,便吃起了人肉……”
陆冬芙头皮发麻,她还清楚的记得这一年,她五岁的年纪,淮南道虽然位于大齐国南面,没有遭遇旱灾,却在夏季遇到了严重的蝗虫灾害,村子里不少人家都饿死了人。
陆家的日子也过不下去,因此,大姐陆大丫被送去隔壁临溪村,给彭安做童养媳。
而她则被卖给了人牙子,带去郝州城,本要被卖去烟花之地,最后却好命的卖到了薛员外府,在府里当了十年的丫鬟。
虽然之后她很少有饿肚子的时候,但是宣安四十一年,已经成了萦绕在她噩梦中的阴影,想必这辈子都难以忘怀。
一想到祁钟钰来到这个世界
,就遇到了最可怕的一年,她就心疼不已。
她眼眶通红,焦急的问:“那相公是怎么熬过来的?”
祁钟钰安慰她道:“不要害怕,我现在不是好端端的站在你面前吗?”
陆冬芙这才镇定下来,却抱着祁钟钰的身体不放,听她继续说道:“我没有那么好的运气,又是身体穿越到这个异世界,人生地不熟,加上语言也有障碍,只能听懂部分话语,所以吃了不少亏。身边的陌生人看着我都眼冒绿光,恍如我是美味可口的食物。”
“我心知不妙,狼狈逃窜,因为跑的快,才没有被抓来吃掉。后来,意识到孤身一人的女子,在这样的世道很危险,便开始女扮男装,没想到,会就此装扮了十来年。”
“我跟着逃亡的人群,奔波几个月,抵达了扬州城,沦为了城里的乞丐,我没有其他人那么狠辣,也无法他们一样抱团乞讨,便沦为了最底层。好不容易乞讨到些食物,也被其他乞丐哄抢一空,还被他们打的遍体鳞伤,饿的两眼翻白,差一点就饿死街头的时候,我遇到了祁长贵,是他救了我一命。”
“祁长贵?”陆冬芙惊唿,祁钟钰穿越过来时是十年前,按理说祁长贵早在二十多年前,就已经死在岭南道才对,怎么会……
不过这样一来,倒也说的通了,为什么她能扮演祁钟钰,还瞒过了精明能干的二叔。
因为她认识祁长贵,自然可以编造圆满的谎话。
祁钟钰点点头,道:“是的,你没听错,祁长贵并没有死,他还活着,当年……”
她简单叙述了一遍祁长贵的真实经历,陆冬芙泪流满面,酸楚说道:“他过的真是太苦了,我不明白,他报了仇后,为何不回岳河村来?二叔一直惦念着他,每年都会去岭南道一趟……”
祁钟钰叹息道:“大概是过不了心里那道坎吧,他这十多年来为了复仇,已经将自己弄的面目全非。大仇得报后,他心中支撑自己十来年的信念也就此瓦解,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他无法面对自己的弟弟,也无法重新振作起来,索性如同游魂一般,在街头乞讨,想要黯然的度过下半生,直至死去。”
这是祁钟钰跟他相处近一年时间里,亲身感受到的。
祁长贵即便落魄多年,依旧是个极为厉害的人物,随时可以东山再起,干一番大事业。
只是他选择自我放逐,大部分时间都颓废的要命,心里存了死志,对外界的一切都不怎么在乎了。
她一直以为,对方就跟一具游魂一样,对外界的一切都看淡了,直到……
她垂下眼,掩饰眼中的深深的愧疚,说:“那时,他见我快要饿死了,就给了我一点食物,还将我带去破庙里养伤,我很感激他救了我一命,就想等伤养好了,回报他的恩情。可他却不想跟人打交道,让我养好伤就快点滚,我也不想讨人嫌,就答应他等伤势养好后就离开。”
“我被那些乞丐们伤的很重,养了十来天才大致康复,便告诉他要离开了,还说了自己的名字,将来若是他有困难,我一定会尽全力相助。没想到祁长贵却突然愣住,还询问了我的年龄,沉默了许久后,又破例让我在破庙中住下了。”
“之后的大半年时间,我便跟他住在破庙里,白天去城里乞讨……两人在灾荒年间,相互扶持,艰难的活了下来。”
她看着默默哭泣的陆冬芙,说:“想必你也猜到了,因为我的名字长相年龄,都跟他早逝的儿子祁钟钰相仿,所以他将我带在身边,还教了我很多为人处世的道理,可以说,他便是我在异世界的再生父母。”
陆冬芙点点头,哽咽一声说:“相公当年过的太苦了。”
是啊,祁钟钰怔怔
的想到,的确挺辛苦的。
她在现代时,虽然被爸爸家暴,被妈妈忽视,但是吃穿不愁的。
但是到了异世界后,就几次濒临死亡,清晰的意识到这个世界的残酷和冰冷。
她也曾想过跟里的主人公一样,建立一番大事业,但是她穿越过来时只是个初中生,学习不好,什么都不懂。
也没有户籍和身份,身无分文,开个小吃摊都没有本钱。
加上那是灾荒年间,最不缺的就是人,即便是给酒楼洗盘子,候选人都拍成了长队,其中不乏青壮年,酒楼的管事也不会瞧上自己这个看上去就瘦弱无力的乞丐。
她没有现在这样强大无匹的本事,山上的草根都被挖出来吃光了,也根本打猎不到活物。
且山上都是凶勐的野兽,他们也没有食物,便下山在村中肆虐,据说吃了不少人,才被衙门的官兵制服……
她那时每天都绞尽脑汁,想活的更好,但是除了乞讨之外,居然毫无办法!
她委屈难受,私下里偷偷哭了好几次,还被祁长贵看到过,对方不知怎么的,在相处一个月后,看出了她是女子,对她的态度比之前稍微好了一点,真的只有一点,但是她已经很知足了。
她还记得,在秋老虎的余威中,和祁长贵分享着酸腐的食物;
还记得,在冰冷的冬天,饿的睡不着觉,便轻手轻脚起身,去院子里嚼着破碗里的冰块吃……
太苦了,她这么多年以来,都不太愿意回想这段经历。
一只温暖的手,覆在她冰冷的手上,说:“相公,都过去了,以后我绝对不会再让你饿肚子了,每天都给你做好吃的,一定将你喂的饱饱的。”
真是傻姑娘,说着这样可爱的话,祁钟钰闭上眼睛,忍住泪意,牵起嘴角应了声好。
陆冬芙不想再过问她曾经悲惨的经历了,但是祁钟钰却想和盘托出,不想半途而废。
她继续道:“其实,在乞讨大半年后,日子变的好过起来,因为转眼就到了宣安四十二年,官府终于有了大动作,将流离失所不得不行乞的老百姓们送回了原籍,分给他们种子,继续在家乡的故土上种地,每家每户还按照人头分了粮食,勉强能过熬到秋收。”
“所以原本混乱的局势,立刻稳定下来,其实老百姓所求的不多,就是吃饱饭而已,有了朝廷的赈灾,他们就不再闹腾,抹了眼泪继续过日子。”
这一点,陆冬芙深有体会,只要能有一条活路,她就能咬牙坚持,除非……
她攀着祁钟钰的胳膊,问道:“然后呢?相公没有户籍,该怎么办?”
祁钟钰说:“是啊,我没有户籍,自然就不能返回原籍,依旧留在扬州城里乞讨,不过城内大部分的乞丐和流民,都被官府派遣回原籍,所以扬州城内的街道上,空旷了不少,富商们也响应朝廷号召,隔三差五便会在衙门搭建的粥棚内施粥,我们这些无家可归的乞丐,就能拿着破碗去吃顿饱饭。”
“也多亏了他们的救助,加上我体质特殊,所以很快养好了亏损的身体,将自己收拾干净,在扬州城里四处找活干。”
她还记得那天她信心满满,对祁长贵承诺道,一定会让他过上好日子。
祁长贵脾气古怪,一如往昔的给她泼了凉水,却也没破坏她的好心情,一连几日都早出晚归,最后总算在码头找到了抗麻袋的活。
干一天能得十文钱,比其他干苦力的男人拿的钱要少一半,但是她已经很知足了,因为这是她来到异世界后,自己赚的第一笔钱。
她花钱向来大手大脚,傍晚拿了工钱后,就立刻买了几个肉包子回去,想给
祁长贵尝尝。
祁长贵都被她气笑了,说她愚不可及,赚了钱也不会算计,这辈子也就这样了。
她噘着嘴瞪了他一眼,又哈哈大笑,将肉包子递过去,祁长贵虽然生气,却还是伸手接过肉包子吃了起来,脸上难得露出享受的神情,她便觉得辛苦一天都值得了。
她在码头干了一个多月,赚的钱买吃的花了一半,另一半交给祁长贵保管。
夜里睡不着,便跟祁长贵畅谈未来的好日子,那时候真是傻乎乎的,想必祁长贵也是这么觉得的,才总用看傻子的眼神看着她。
可即便如此,最后,却是祁长贵又救了她一命。
她忍不住落下泪来,深吸一口气说:“好景不长,码头管事犯了事,就将过错推到我身上,联合其他打工的,坐实了我偷窃玉器的罪名,他们将我押送去了主家,主家是城中富商张员外,他不在意那块价值百两的玉器,却不能免了我的罪名,一定要严惩不贷,杀鸡儆猴……”
祁钟钰感觉到温热的手,动作轻柔的擦拭掉她脸颊的眼泪,她忍不住抱紧了怀里的陆冬芙,说:“他们打断了我的两条腿,还割断我右手的手筋,让我爬出张府。”
“我……我用了大半个晚上,才终于浑身是血的爬回破庙,祁长贵很生气,但是看到我的惨状后,就冰冷的说,赚钱不是那么容易的,还问我是谁干的……”
“我那时很伤心,我没有银子无法找医馆医治身上的伤,还以为这辈子都要变成残废了,只能委屈的哭个不停,却说不出一句话来。”
怀里的陆冬芙,哭的比她当时还要厉害,道:“相公,他们该死!”
“是啊,”她安抚的拍了拍陆冬芙的后背,说:“别哭,我现在好端端站着呢,手脚也完好无损,还练就了一身武功。”
陆冬芙抽噎着问:“怎,怎么会?”
祁钟钰叹息道:“听我慢慢跟你解释。”
陆冬芙忙点点头,听祁钟钰继续道:“祁长贵很生气,他其实是个多智近妖,心狠手辣的男人,而且跟我相处这大半年,已经将我视作了亲人,所以他给我找来了相熟的大夫,请那个老大夫帮我治好了双.腿,可是右手……”
陆冬芙摸着她的右手,祁钟钰说:“那时候是没办法治的,祁长贵也明白这种伤势,很难治好,对我说了句放心后,就将我交给了老大夫照顾,他则出去了一个多月,后来我就听老大夫说,张家被仇家寻仇了,一家上下几十口人,都死在了大火里。”
陆冬芙听到这种灭门惨案,心中却很是痛快,说:“是祁长贵前辈做的吧。”
祁钟钰点点头,道:“是他做的,我也不知道他怎么办到的,一开始还以为我被他丢弃不管了,直到他帮我报了仇,带我去了一个不大不小的院子里,说,那里便是我们的新家。”
“他见我惊讶,让我坐在凳子上,开始讲述他的过去,我才知道他原来是那么厉害的一个人物。而他说将我视作儿子的替身,打算重新振作起来,好好过日子。”
祁钟钰轻轻一笑,她那时候根本不在乎替身不替身,不如说,还庆幸自己跟祁长贵的儿子如此相似。
不然,祁长贵根本不会好心救她,她早就饿死在街头了。
她和祁长贵在这家院子里住下,祁长贵还承诺说,会找他的江湖朋友,帮她治好手腕上的伤。
她没有报太大的希望,加上一连住了几天,祁长贵所说的江湖朋友都未出现,她也就放弃了,反正她左手还能用,多练一段时间,就跟之前一样了。
然而……
“张家虽然只是个富商,但是却跟康王的小妾,有隐藏极深的
亲戚关系,那个小妾刚生了孩子,在康王面前颇为得宠,得知张家一夕灭族,哭着请康王派人调查,说其中一定另有隐情。”
“康王是扬州城的庞然大物,他乐意为了这个小妾出头,派人去暗中调查,果然查到了些蛛丝马迹,并且循着这些迹象,找到了祁长贵……”
陆冬芙心脏不安的直跳,她刚才还在为相公多了一个家人高兴,可潜意识却告诉她,之后一定有转折,不然相公也不会孤身一人。
祁钟钰眼中充斥着恨意,说:“康王倒是没觉得祁长贵是幕后黑手,在他看来,祁长贵只是个老乞丐罢了,偏偏在张家刚责罚我之后没多久,就遭逢灭门祸事,而祁长贵咸鱼翻身买了个院子……只能说,这一切的一切都太巧了。”
“康王事务繁忙,耐心有限,有了线索后也不想再多做调查,便将祁长贵视作了替罪羊,在一天下午,我们在院子里乘凉的时候,官府的人冲了进来,以莫须有的罪名,当场抓捕了我和祁长贵……”
之后,便是监牢内,生不如死的日子。
她的双.腿又被打断了,这一次断的更严重,这辈子都没办法复原。
而祁长贵,他本就年迈,加上这么多年来强撑着一口气,隐姓埋名报仇,没能在康王小妾授意的折磨下熬过去。
在一天夜里,就握着她的手,浑浑噩噩、断断续续的诉说着一家三口的美好时光,笑着去世了。
“……他死了,我才被放出来,无人收留,比之前更惨,但是我想替他报仇,就想尽办法寻找机会,但是我太没用,若不是遇到了祁长贵提前写信寻来的江湖友人,我早就变成一堆白骨了。”
在那种情况下,就算死了,也没人会在乎,更没人会替她收尸。
陆冬芙已经哭成了个泪人,她是曾想过,相公女扮男装,一定经历了很多挫折,才会变得像现在这样强大无畏。
但是,却没想到,相公的过去会如此凄惨。
好似劫难都落在了她的身上,让她不得不变的强大冷酷起来,才能应对冰冷可怕的现实。
她真的心疼她,恨不得自己当时在场,就算她那时也只是个几岁的孩子,但是她也能乞讨要饭,帮助她幸存下来,陪伴她走过最困难的日子。
然而,这个人,不是她,而是祁长贵和他请来的江湖好友。
她发自真心的感激他们两人,没有他们的话,就没有如今和她朝夕相对的祁钟钰。
陆冬芙抽噎着道:“是那个人教给相公武功吗?”
祁钟钰应了一声,她的声音恢复了沉稳,道:“是啊,因为我右手废了,所以祁长贵拉下脸面,联系了一个与他有旧的故友,那人名叫姜行伍,是祁长贵报仇时意外认识的忘年好友,也是我生命中的另一位贵人,他比我大不了几岁,却是个强大温暖而又极其可靠的男人。”
姜行伍在衙门附近的小巷里捡到了她,一开始差点认不出她来,迟疑着询问了她的名字,还提到了祁长贵,她才终于从仇恨之中回过神来,冷冷的询问对方是谁。
她还记得姜行伍憨厚的挠头大笑,说:“我叫姜行伍,是祁老头的朋友,他应该跟你说起过我的名字吧。真是难得啊,我还以为他这样性子的人,是很难接受别人在他身边转来转去的,没想到才不过几年功夫,他就自打脸面收留了你。真是个厉害的小伙子啊,解开了他多年的心结,多谢啦!陪伴他走过人生最后这段日子!我想他一定死而无憾,幸福的跟家人团聚去了吧。”
祁钟钰闻言,再也忍不住,哇的一声哭了出来,骂道:“狗屁!是我害死他的,都是我的错!”
若不是因为她,祁长贵也不会去找张家
报仇,也就不会被康王抓捕,更不会被小妾吩咐的衙役虐待致死,他一定恨死她了。
姜行伍收敛了脸上憨厚的笑意,蹲在她面前,认真的说:“我很清楚祁长贵的为人,他从来不做多余的事,这是他写给我的信,他亲口说将你视作亲子,还拜托我过来教你少林心法《易筋经》。真是个得寸进尺奸诈狡猾的老人,明知《易筋经》是少林至宝,绝对不能传授外人,却还是让我偷出来,好给你治疗割断的手筋,让你恢复如常人。哎,托他的福,我被师傅打了一顿赶出师门了……”
他从胸口取出信纸,在她面前晃了晃。
祁钟钰怔愣一瞬立刻抢过来,她识字不多,只隐约看懂大致意思,的确如姜行伍所说,是祁长贵拜托他治疗自己身上的伤,还说要教她真经心法。
他在信上还说,自己天资愚钝,不识人心,若是他去世了,她被人卖了还帮人家数钱,好在四肢发达,可以学点武艺防身自保,将来在山里当个猎户,也能养活自己。
虽然用嫌弃的口吻骂她,却又给她安排好了退路,她哭的不能自已,最后被手足无措的姜行伍,一掌拍晕过去。
醒来后,她就冷静下来,跟姜行伍习武。
没想到,倒是真的应了祁长贵对自己的评价,她脑子不够用,却在习武上极有天分。
甚至称得上天纵奇才,薄薄的一本《易筋经》,姜行伍揣在怀里,学了一个多月都没摸到门道。
她只学了三天,就掌握了大半,内力突飞勐进,加上身体素质远超常人,所以只用了两个月,就养好了身上的伤势。
姜行伍被赶出师门,也不知道干什么才好,索性留在她身边,给她洗衣做饭,将她当做自己的弟弟一样照顾,不让她因为仇恨误入歧途。
说实话,姜行伍对她很好,他是个看上去大大咧咧,却心细如尘的男人,温柔而又耐心的包容她尖酸刻薄的脾气,在她不自量力去康王府,找康王和那个小妾报仇时,也是他冒着生命危险,将她从枪林箭雨之中救了出来。
虽然事后狠狠的指着她骂了一顿,说她果然只长肌肉不长脑子,但是骂完之后就挽起袖子去厨房做饭,还给她炖了鸡补身子。
她不是真的不识好歹,只是心中的恨意,折磨的她片刻不得安宁,一定要报仇雪恨才行。
姜行伍无奈叹息一声,小声嘀咕说:孩子还真难养,幸好他到现在还是单身。
收拾了碗筷后,又按着她的肩膀不让她去练功,认真的看着她说:“行吧,我总不能看着自己的弟弟寻死,你要报仇的话,加我一个,我帮你!”
他说话算数,在祁钟钰不分昼夜的练功时,就借助他广阔的人脉,想尽办法打进康王府内部。
也因此,他们跟几个豪杰人物相识,并义结金兰,成了知己兄弟。
剑南道的二哥,便是在那时认识的。
他们一共九人,按照年龄大小,姜行伍排行第五,祁钟钰排行第七,她跟着这些义兄,学了更多的本事。
一年后,他们再次夜探康王府,终于弄死了那个小妾,还将康王打了个半死不活,若不是他身边的大内高手加以阻拦,现在淮南道早就没有康王的存在了。
他们哈哈大笑着逃离了康王府,却也被震怒的康王下令通缉,甚至因此连累了少林寺。
姜行伍不得不跟她告别,拍着她的肩膀让她之后小心,他则要带着《易筋经》回少林,跟师门请罪。
少林是武林第一大门派,能够在康王的施压下保住姜行伍的性命,更何况姜行伍不是康王最想追杀的人,她祁钟钰才是。
于是,她忍着泪跟姜行伍告别,一
路戏耍着派来康王的追兵,分散他们的注意力,得知姜行伍被责罚并在后山关禁闭,但是没有性命危险,她才松了一口气,放缓了逃亡的脚步,然后被新日教招揽……
之后就没什么好说的了,她被新日教出卖,被康王伺机下毒,不得不奔波去西域苗疆寻求解毒续命之法,在自己身上胡乱实验,最后将自己搞成现在这副模样。
性命无忧后,因为苗疆旁边便是剑南道,她想起剑南道的二哥,便上门探亲,被其热情挽留,然后……又被扣了一口黑锅。
哎,又验证了祁长贵对她的评价,不会识人,被人卖了还给人数钱。
明明是这位满口仁义道德的二哥,想要弄死继母和继弟,继承寨主之位,他的心腹也亲自求到自己面前,请她出面教训总是给他找茬的弟弟。
她想着自己被二哥好吃好喝伺候着,帮个忙也未尝不可,便点头应下。
结果自己刚借口跟这位继弟闹矛盾,给他下了泻药,第二天,还在睡梦中,就被那位仁义的二哥安上屠杀他家几十口人的罪名……
祁钟钰没办法,只能再次跑路,兜兜转转,最终回到了淮南道。
她试过再次刺杀康王,无奈对方有了先前的惨烈经历,加强了身边的戒备,即便她武功比之前强大了不少,却也进不了他的身,只能就此作罢。
她收敛了埋在破庙角落里,祁长贵一家三口的尸身,准备将他们带回故土安葬。
却在重阳节过后,望着眼前的青山绿水,和村里的寻常农家生活,回忆起小时候在乡村的成长经历,她彻底厌倦了四处飘零的生活,舍不得就此离开了……
于是,她冒名顶替了祁钟钰,就此在岳河村安家。
一年后,在她穿越异世界的第十年,她被陆冬芙算计爬床,之后主动迎娶了这个古代小姑娘。
回想过去的人生经历,恍若黎明前的黑暗,熬过去之后,就会迎来灿烂的新生朝阳。
她眯着眼睛望着东方,在山峰上翻滚着的云雾之中,一抹金光正自天际升起,驱散了夜晚的寒冷和黑暗。
陆冬芙的声音在她耳畔响起,沙哑温柔,道:“相公,一切苦难都过去了,太阳出来了。”
祁钟钰看着怀里的小姑娘,触摸她红肿的眼眶,说:“是啊,这也是我想让你看到的。”
她们在晨曦之中,忘我的拥抱亲吻,不管之后如何,她们都不会再孤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