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野蛮……

随着四方宗三人一声比一声更斩钉截铁的斥责, 众人快要不认识这个词了,甚至心中隐隐生出一种荒唐又真切的揣测来:

是不是在他们不知道的时候,野蛮这个词的意思,已经类似于温和柔弱无辜可怜之类的?

其中以萧家家主尤甚。

饶是他好修歹修修到现在,也有了大乘修为,被三个境界远胜于他的剑修紧紧盯着的时候, 还是会害怕, 会紧张的。

他下意识后退两步, 搓手笑了笑,示弱道:“这其中会不会有些误会?贵宗亲传人中龙凤,我亲近尚且来不及,怎敢贸然出手冒犯?”

叶非折刀势一止, 不再咄咄逼人。

若是在叶非折自己的地盘上,他定然不会如此轻易放过萧家家主, 少说要打到半死不活给他留个教训,方能平叶非折心中郁气。

可这不是他的地盘。

叶非折为玄山仙首, 自是爱怎么打怎么打, 旁人不敢置喙, 他也理直气壮。

但叶非折如今是在四方宗,借的是四方宗的人——

当然不能给他们多添麻烦, 见好就收。

他有意放萧家家主一马, 温愧云却不肯, 言语鄙夷, 目光冷锐:

“你当我师弟和你是一般人物?”

萧家家主礼节性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那当然不能。

自己好歹是个大乘, 又为一家家主,虽说不能和仙道四宗这种庞然大物相比,再怎么说也要比其中一个亲传身份高贵吧?

萧家家主反问还没出口,阮秋辞剑尖一抖,紧接而上:“你分明是想向我师弟的对手痛下杀手。”

当谁不是个剑修看不出来呢?

她一嗤:“堂堂一姓大乘家主,竟要不顾身份向一个小辈痛下杀手,相较之下——”

一提到叶非折,阮秋辞冷漠嘲讽的神情全都没了,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柔软,无尽的感慨:

“我师弟不计前嫌,不计较与那位小友在擂台上的那点矛盾,反而为他不惜与你对上。”

为保全自己对手的性命,不惜对上萧家家主——

这是何等的高风亮节,是何等的生死无畏?

阮秋辞停住摇了摇头。

她不是不会骂人。

只是在此时此刻,在她上一句刚提到叶非折的时候,阮秋辞实在不愿意骂人。

她师弟何等尊贵高洁的人物,怎能和那些脏秽字眼扯在一起?

所幸温愧云替阮秋辞补上心声,冷冷质问道:“凭你也配和我师弟相提并论?”

四方宗宗主身后代表的不仅是四方宗,更有仙道所向,此刻自然不便开口,只能默然无声地点了点头,以示他对两人所说的赞同。

萧家家主:“???”

被他们那么一说,被他们那么兜兜转转一转,再加上叶非折站在他三尺开外,哪怕是纹丝不动,也如同点燃天幕的晚霞般明耀盛大,映亮了整座峰顶。

萧家家主恍恍惚惚间还真有那么两分觉得自己不配和叶非折相提并论。

步栖川也跟着一起恍惚了。

他拉着宋沉玉的袖子,情真意切地感叹道:

“原来是我误会了他叶非折。”

这时候,步栖川倒不记恨自己在叶非折面前屈辱认输两次,颜面全无的新仇了。

他感叹得真情实感,佩服得也真情实感:

“能为自己一个素不相识,甚至略有交恶的对手,悍然对上一个大乘,这是我所远远做不到的了。”

宋沉玉也很是赞同:“方才我看你们两人对峙的时候,只觉得他性情张扬跋扈,如今想想,倒是我误会了叶师叔,分明只是外冷内热而已。”

真的是这样吗?

随着台下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快把叶非折塑造成一个宽和仁爱,兼济苍生的圣人形象,萧家家主也不由得深深动摇起来。

难道真的是自己所作所为太过分,太险恶?

在叶非折的光明形象下,萧家家主忽然觉得自己突然显得阴暗狭小了起来。

不对!

他使劲摇了摇脑袋,晃走那些杂七杂八的念头。

这和叶非折又有什么关系?

他要杀的明明是楚佑!

是害得他痛失爱女,拖累他萧家满门的祸世血脉!

想起正事,萧家家主精神徒然一震,气势也一扫之前萎靡:

“诸位误会,我可以向天起誓,我绝无任何对贵宗亲传不利的意图。”

不同凡人的赌咒发誓,修行者是誓言是要真正被天道记录的,如若违约,说不得便会落到一个身死道消的下场。

因此修行者中对誓言看得极重,绝不肯轻易起誓。

哪怕叶非折是四方宗主亲传弟子,将萧家家主逼到这一步还不退让,也有点太过得理不饶人了。

温愧云阮秋辞清楚其中利害,纵心气不平,也不得不撤下手中长剑,向萧家家主面无表情道了一句:“冒犯。”

“无事无事。”

萧家家主见事态重新回到他熟悉的发展,发自内心松了一口气,笑眯眯道:

“这也得怪老夫太过激动。”

几人白眼都不想给他一个。

你太激动就是你出手杀人的理由?

萧家家主早练出一副雷打不动的厚脸皮,即使没人搭理他也能款款说下去,自圆其说:

“不瞒几位…与贵宗亲传对阵的这位小友,如我所料无错,应当是我亲生外孙。”

“外孙?”

叶非折倒是想起来了。

原着中的男主,的确有个便宜外公。

说是说外公,实则和那些反派一点没差。

同样是处心积虑,绞尽脑汁地想要置楚佑于死地,同样是为楚佑做了嫁衣裳,成为他称霸路上的一块垫脚石。

如果一定要说点不一样的话,大概就是在楚佑手刃萧家一群人后,他真正做到了无情无欲,与杀戮机器无异。

那些风光尊为打动不了他,人间温暖也一样,唯有飞升后天道上的风景,兴许有几分意思。

叶非折看完整本原着后,也有想过楚佑到最后,到底是算成仙还是成魔,到底是算求仁得仁,还是算天意弄人。

莫非那个结局当真是他想要的?

叶非折在那边漫无目的乱想,萧家家主则说得绘声绘色,十分动情,说到痛心处,甚至抹了一把眼泪:

“我只有阿姚那么一个女儿,不仅仅是我,全萧家上下,都对她视若珍宝,如珠如玉,谁也没想到她会在一次出外的历练中,走得那么早。”

萧姚当时活不见人死不见尸,萧家将方圆数千里刨地三尺后,终于死心,对外口径统一地宣称萧姚是一次出外历练中重伤未归,不见踪影。

温愧云阮秋辞是听过这件事的。

倘若萧姚未死,也应该和他们相差仿佛,萧家到她手里能更进一步。

然而萧姚死了。

两人奇怪过萧姚去的不是什么奇险之地,怎么偏偏丧命在那里,但也没有多想。

修仙界中的意外多了去,天有不测风云,上至大乘,下至炼气,没人敢说自己能够好好地过完这件事。

因此他两人乍听萧家家主哭诉之下,也不禁对萧家家主更和缓一分。

萧家家主一见有戏,顿时演得更逼真:“阿姚音讯全无那会儿,我恨不得把天下翻个遍,都翻不出她人来。十七年了,我日日夜夜想着她,成了卡在我心头过不去的一道梗。”

他一番唱作俱佳,倒也不是全然演出来的。

毕竟萧家家主的确想了萧姚十七年,也成了卡在他心头的刺。

可惜他想念的不是那个被他废去修为打成重伤的不孝女,是萧姚腹中的祸世,和萧家即将被连累的家声。

台上台下,众人表情都温和下来,也不见对萧家家主的谴责之声。

人之常情,对一个痛失爱女的父亲,旁人总是很难严苛起来的。

纵是亲缘关系远比凡间来得淡薄的修仙界,谁没有几个慈爱师长,谁没有几个操心晚辈呢?

“好在苍天怜我。”

萧家家主殷殷看向楚佑,热切的目光几乎能激起人一身鸡皮疙瘩;

“我竟能在十七年后的四方宗,寻到阿姚留下来的遗腹子。”

“萧家主是说这位小友,是萧姚道友的遗腹子?”

阮秋辞难以置信问道。

不怪她不相信。

天下那么多人,萧姚遗腹子就那么一个,能冥冥之中碰到一块儿去,真是莫大的缘分一桩。

而且——

冲着萧家家主出手的架势看,谁信那是他嫡亲外孙,不是血仇仇人啊???

萧家家主一点也不介怀,哈哈大笑:“是!”

“阮道友应当听闻过,在以血缘传承的世家中,有独门秘法分辨后人,这点就算我老眼昏花,亦绝不会认错。所以我认出他的时候,情急之下,下手不免失了轻重,才叫贵宗亲传误会。”

“这样说来,叶亲传真是我的贵人啊!”

是贵人。

萧家家主不动声色地掩下自己心中自得。

如果不是叶非折,自己怎么能够在这里见到楚佑,有机会除去自己的心头大患?

萧家家主盘算得门儿清。

四方宗这位脑子进水的亲传不知吃了什么迷药,估计是打定主意要护着楚佑。

纵使他有大乘境界,萧家在修仙界中也不容轻忽,四方宗,仍是他开罪不起的。

叶非折要护楚佑便让他护去。

反正出了四方宗,便由不得叶非折。

自己只管把楚佑骗出去便好了。

萧家家主在心里拨下最后一颗算盘珠,走上去对楚佑嘘寒问暖,想要扶住楚佑肩膀的手似是激动到微微颤抖:

“孩子,这些年来苦了你了。你叫什么,你母亲她可还好?现在在哪里?”

楚佑不着痕迹地避开萧家家主伸过来的手,微抿着唇,不发一言。

他的姿态在萧家家主看来,就像是紧张得不知如何是好。

萧家家主暗自得意一笑,自以为大局在握。

就算他不知道萧姚这两年过得如何,但一个修文全无的凡人女子带着幼儿,在修仙界中东躲西藏,处境艰难可想而知。

幼时的痕迹,足能影响一生。

楚佑在那样动荡的环境下长大,怎么会不渴望亲情,不渴望来自修仙世家的全尸荣华?

殊不知楚佑有点想笑。

母亲这个字眼,对楚佑而言已经是很久远的回忆。

每次提到这个词,楚佑似乎总能嗅到一绕袅袅的轻淡药香。

女子苍白病弱,时常倚在软枕上咳嗽不止,连搭在床檐的手指都是枯瘦的。

然而她本人好像从没在意过那些病痛,就和那缕药香一样,又轻又淡,不系外物,也不己身。

她像天下所有母亲那样,白天教楚佑读书写字,晚上给他念故事哄他入睡。

可惜这种温馨的时光对楚佑而言注定不长久。

她病情越加越重,药香一日日地变浓,到最后重到几乎苦涩,女子也逐渐瘦成床上的一把骨头。

她在人生的最后关头,终于破天荒地失了一次态,抱着楚佑痛哭不止,一遍遍翻来覆去地喃喃道:“阿佑…我对不起你…我对不起你。”

楚佑便静静望着她。

那时他还小,分不太清什么是美,什么是丑。

女子病了那么久,理应是不太好看的。

再美的美人也经不起缠绵病榻,一身病气的折腾。

可楚佑望着她时,却从那张枯槁的面容里,望出了一点昔日鲜花般轻盈柔软的姿态。

女子孱弱至极的身体已经支撑不起那一场濒临崩溃的大哭,哭完后,她闭上的眼睛就再也没有睁开过,沉沉睡在床上,宛如是淤泥里开出一把干枯的花。

等女子死后,楚佑才意识到自己甚至还不知道她的名字,不知道她的墓碑前该刻什么。

楚佑幼时曾好奇询过他母亲的名字。

萧姚便笑着摸一把他的头发:“问这个做什么?”

楚佑不明所以。

当时他只觉得,名字应是人人可问的东西。

“人有名字,不过是为了让别人记出他那么个人,知道他姓甚名谁从哪家哪派出来?”

萧姚笑得很淡,远远地望着窗外,眸光却像是寻不着一个落脚点:

“世上早没有旁人记得我这个人啦。我也没家可去,没亲人可寻,要名字来做什么?”

这一幕时隔十数年,楚佑仍历历在目。

正是历历在目,所以才觉得萧家家主所言,愈加荒唐可笑。

真是他口中如珠似宝的女儿,萧姚怎么会沦落到那般天地,须得在楚家苟且求生?

真是他口中如珠似宝的女儿,萧姚怎么会说出无家可归这种话?

眼见楚佑闭口不言,时间一久,萧家家主不由尴尬,于是想去拍楚佑肩背,以显亲近,怜爱喟叹道:

“呀,这孩子怕是吓坏了,怪我不好,不该贸贸然说出来吓到这孩子。可是我寻你寻了十七年啦,如何不叫我失态呢?”

楚佑更想笑。

所谓的寻十七年,就是萧姚口中的无家可归。

所谓的寻十七年,就是他等到萧姚死,也没能问来她的名字。

他依旧没给萧家家主一点反应,让萧家家主僵在那里,圆不下去第三次了。

萧家家主甚至忍不住要再一次怀疑起自己所作所为。

是不是的确是他太过热情了?吓坏了楚佑?

按理说不应该啊…

自己杀意藏得很好,如温愧云阮秋辞那边能看出一点不对劲,但像楚佑这个年纪的少年人,绝无可能。

或者说是萧姚那边,和他说了什么不该说的——

想到此处,萧家家主眼神骤然凌厉。

无论如何,楚佑是绝不能在留了!

终于,在萧家家主问第三次前,楚佑说话了。

好不容易挽回来些许颜面的萧家家主几乎就要喜极而泣!

少年有他很熟悉的轮廓,和很陌生的脸。

楚佑和萧姚轮廓是像的。但萧姚的轮廓到了他身上,就变成冷硬的、桀骜的、近乎伤人的英俊气。

楚佑说:“她死了,过得不好。”

他不给面子的直白让身经百战的萧家家主也一时呆立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

他想了想去,干脆一把把老脸掀了下来,跺地大哭道:“阿姚,我的阿姚啊!你还那么年轻——”

你的阿姚之死,多半拜你所赐。

楚佑漠然又无动于衷想着。

生死大事,父女亲情面前,哪怕是性情最跳脱的弟子也不好说什么,只能缄默地将数千人的场地让给楚佑与萧家家主。

萧家家主哭够了,停下来问楚佑道:“你可知道阿姚她究竟遭遇了什么?”

楚佑回答得不留半分余地:“不知道。”

萧家家主笑容逐渐消失:“阿姚可曾有对你说过什么

楚佑:“没说过。”

萧家家主笑容逐渐变苦:“阿姚可曾对你提及过萧家?”

楚佑:“没提过。”

“……”

萧家家主深深地、深深地,呼了一口气。

他没从楚佑嘴里探听到一二蛛丝马迹,倒是了解了这个外孙天生怪胎成精,冷冰冰得和块石头一样的事实。

不过——

管他呢。

无论是假装疯,还是真不知,萧家家主都绝不会允许楚佑活在这个世上。

所以楚佑到底知不知道要紧吗?

萧家家主眼中精光一闪,经过这半天几近累赘的铺垫,终于撒手放了钩让鱼儿来咬。

当然,他表面上看上去仍是悲戚的,活脱脱是个将痛失爱女的遗憾要在外孙身上补全的慈爱老人。

“唉,阿姚,阿姚她…”

这才刚起了个头,萧家家主便哽咽得言语不能。

任是谁,也无法对着这一把慈父心肠的家主说出哪怕一个字的伤害之语。

萧家家主自己停顿了很久,才勉力说了下去:“阿姚她走了,我无力回天。但她留下来的孩子,我一定要好好善待,我该怎么称呼你?你跟着我走吧,萧家本来是该留给阿姚的,她既然走了,留下你,自然该顺理成章由你接手。”

成了。

甚至不用等楚佑的回答,萧家家主心中已十分笃定。

有哪个年轻人能抵挡得住功成名就的诱惑?会抗拒成为萧家家主?

奈何楚佑一次又一次跌破萧家家主的预料。

他大约是个天生捂不热的冷性子,谆谆亲情捂不热,营营荣华也捂不热。

楚佑直接说道:“我想进四方宗。”

这一回,萧家家主的笑容是彻底维持不住,崩裂在了脸上。

四方宗有什么好的???

宁为鸡头不为凤尾这句话没听说过吗???

再说就算四方宗是凤凰,他们萧家有名有姓,也绝不是那只野鸡。万里挑一的一个萧家少主,竟然比不过四方宗外门的普通弟子???

他哪里知道,比不过的从来不是四方宗与萧家地位之别。

是萧家和叶非折在楚佑心中的重量之差而已。

萧家家主勉强道:“这…你有这个志向,我自然是很支持的。只是我们头一次见面,血浓于水,我还有阿姚的许多事情想问你,想把阿姚葬入萧家祖坟。你先与我回一趟萧家如何?”

这一次,楚佑出乎意料地没有和他抬杠,答应下来道:“好。”

换作旁人,可能真信了萧家家主费尽心力演的一场戏,信他飞身而来的行为是激动过头,信他关于萧姚的一番鬼话。

可是楚佑是觉醒了血脉的祸世。

是这世上对杀意、对恶念最敏感之人。

自萧家家主动手起,他就将萧家家主的杀意捕捉得一清二楚,胸中那道沸腾的阴神蠢蠢欲动。

若不是有叶非折出刀一拦,萧家家主能不能好生站在这里还尚未可知。

那一刻,楚佑就断定,萧家家主必然是知晓自己血脉的隐情的。

这对祖孙心里,想法竟互相不谋而合:

对方,必不能留!

去一趟萧家也好。

正好把萧家诸事,料理得干干净净,不留任何祸世后患,然后再来见叶非折。

他不想叶非折牵扯进这趟不明不白的破事里。

楚佑想。

叶非折高傲也好,骄横也罢,那都是他管不着的事。

他管得着的,就是不把祸世那堆剪不断理还乱的事情连累到叶非折。

萧家家主喜笑颜开:“这就好,这就好。”

被这小子呛了那么久,终于有个可以反杀回来的机会。

他倒要看看,等到了萧家的地盘上,楚佑能怎么和他嘴硬。

该拜师的拜师,该比剑的比剑,该认亲的认亲,台上弟子放了一颗悬着的心,以为这场一波三折的闹剧落下帷幕时,忽插进了一道沉静的声音。

叶非折说:“我和他一同去。”

萧家家主累了。

他一看见叶非折,就忍不住想起那句“野蛮”,接着无法自控地陷入自我怀疑中难以自拔。

如果可以,萧家家主甚至不想和叶非折争个长短,辩个一二三四。

因此他只是无力又疲倦地抬了抬眼睛,委婉道:“这…我萧家家事,叶亲传会不会有点…不太方便?”

“不会。”

叶非折面不改色:“因为他是我生死之交,命定的对手,彼此之间亲如手足兄弟,当然不会。”

萧家家主:“???”

你刚刚还说他是阿猫阿狗不配和你一战,现在就变成命定对手,亲如兄弟的生死之交?

编谎话能不能也编得靠谱一点???

偏偏那群直脑筋的剑修还真信了叶非折的鬼话,步栖川一边瞄着宋沉玉,一边若有深思道:

“我也好想有一个为我挡刀的生死之交生死之交。”

而不是一个推他出去挡刀的阴险损友。

萧家家主脸色变了又变,根本笑不出来:“这…叶亲传方才不是还说他不配?”

“之前是之前。”

叶非折不慌不忙,微微一笑:“昨日种种譬如昨日死。自从萧家家主失态出手后,我与阿佑,就是生死之交的交情。”

萧家家主:“……”

要镇定。

他深深呼吸。

要养气。

不能在四方宗这种地方,对他们的亲传出手。

“不是。”

他听见楚佑说。

没等萧家家主缓过来,他就看见那个好像永远都不会笑的年轻人地破天荒现出一线笑意,那一瞬间有说不出的风姿卓绝:

“不是命定对手,是生死之交。”

毕竟是能把性命都心甘情愿交到叶非折手上的关系。

自然生死之交。

萧家家主的一口气顿时卡在喉咙里。

要镇定。

他再一次告诫自己。

不能在这种时候对楚佑出手,前功尽弃,功亏一篑。

然后一直抱剑而立,闲闲看完整场认亲大戏的阮秋辞唯恐天下不乱,说话了:“既然非折要去,我自是要跟着一块去的。”

她眼角余光斜斜一扫,让萧家家主浑身一紧,生出了自己被看透的想法来。

阮秋辞说:“毕竟萧家家主是个失态到逼得非折不得不出刀的人——”

她意味深长地停在此处。

如此野蛮,怎么可能放心叶非折一个人过去?

温愧云被她点醒,也反应过来,凛然道:“不错!萧家家主且放心,一到萧家,我们决不入内打搅贵府家事。”

言下之意是去肯定是要去的。

他和阮秋辞尽管未把那两个字宣之于口,但在座之人,心中都几乎有了明悟:

野蛮!

太野蛮了。

竟然能凭着一时失态,能把他们师弟逼到拔刀的地步,萧家家主所作所为实在太野蛮。

萧家家主:“……”

他卡在喉咙里的那口气,彻底地提不上来了。

再怎么看,也是你们那个先拔刀的师弟比较野蛮吧???

萧家家主微薄的意愿被不容反抗镇压下去。

他来时就带了萧家的长老族人,回去时,却浩浩荡荡跟了一堆人。

包括但不仅限于楚佑、叶非折、温愧云、阮秋辞等等。

楚佑和叶非折在同一车厢中两两而坐,相对无言。

在短短半月前,他一定想不到自己和叶非折关系会落到这个地步。

楚佑有一搭没一搭地想着。

他以为那是他可以交付后背、信任乃至于性命的人,是天意对他唯一的厚待和救赎。

可惜天意总喜欢抽人响亮的耳光。

到现在,楚佑仍愿意把所有一切交付给叶非折。

可他更懂自作多情的道理。

他以为他给了所有自己能给的,也不想人家愿不愿意接,想不想要你这个包袱累赘?

“你没什么想问我的吗?”

最终是叶非折懒洋洋地开了口。

他倚在靠背之上,没骨头没坐相的姿势由他做来矜贵极了,半侧着脸,夕阳光由他额头而下打出一条流丽光线,蜿蜒淌进了衣领精美缘边。

“有很多。”

和叶非折在一起时,楚佑觉得就像是回到初遇时一无所有的少年时光。

他还没有那么强的力量。

也没有那么多的负累,那么深的盘算。

一无所有得一身轻松。

“我想问你你的来历,问你对我的态度,问你做那么多是为什么,甚至想问你为什么这次会和我一起去萧家。”

愚笨之人尚知道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何况楚佑并不是愚笨之人。

若他自认愚笨,这世上恐怕没几个多疑谨慎的小心之人。

一次已经足够。

楚佑不敢再自以为是,再脸大到以为叶非折的所作所为都是为了他。

用叶非折的话来说就是“你配吗?”

“可是你会告诉我真话吗?”

他们离得很近。

近到叶非折足够发觉,先前被他在心底暗自笑过天真年轻的少年不知何时已经长大,渐渐有了原着男主、修仙界中人人畏惧的祸世模样。

他像是漠漠冰雪里的倒映星辰,险峻松岩中的一点隐玉,固然好看,却又高又寒,好看得不近人情。

唯独望入叶非折时,才会带一点光与热。

那点光与热并不叫人温暖,反倒更绝望,绝望出极力压抑的疯狂。

他本来就是那样冷,那样七情不动的一个人。

当倾尽所有燃烧相互的光热真心也不足以打动叶非折,甚至只是叶非折眼中微不足道的星火时候,怎么能够不叫人绝望,不叫人疯狂?

“叶非折,你会告诉我真话吗?”

叶非折原来想说,不牵扯到任务的,我可以尽数告诉你。

但是后来一想,他和楚佑最初的羁绊便是从任务而生。

哪里来的不牵扯到任务?

又怎么可能有坦诚无间?

“又是这样。”

楚佑笑了一下,意味沉沉赘在人心间:“叶非折,我不怪你。”

原着男主恩怨分明到了睚眦必报的程度,如果哪个反派能得到他的一句“我不怪你。”恐怕能抱住楚佑大腿痛哭失声。

可惜那个人是叶非折。

楚佑声音略带哑意:“但你别在给一颗糖后,再狠狠给一棍子。”

是个人都受不了这样的折腾。

他们两个离得很近,有一刻叶非折几乎以为楚佑要俯身抱上来。

但楚佑什么也没坐,慢慢地恢复成了寻常坐姿:

“我不管你要做什么,也不问你是为什么。”

“但叶非折……我们总是一直在一边的,是吗?”

叶非折知道自己应该回楚佑一个“是”字。

但是他竟开不了口。

叶非折口中说过关乎仙魔两道,天下苍生的大事,说过奠定玄山基调,传承千秋的门规,却独独说不出一个简简单单的是。

似乎是体贴叶非折难处,车外忽地传来一声骚动。

温愧云一声“野蛮!”的愤怒呼喝在刀兵相交的乒乓声中格外清晰。

看清来人后,叶非折一挑眉头:“怎么又是他?”

吃瘪两次还不够,短短时间内还悍不畏死来吃瘪第三次,连叶非折,都要敬佩晋浮的勇气可嘉。

晋浮一边应付着温愧云越来越凌厉的剑势,一边百忙之中,还不忘抽空狠狠瞪视了叶非折一眼。

什么叫做又是他?

谁很想来被扒掉第四个分神啊???

他恨不得和叶非折永远不见!

晋浮一开始被那位大人命令来找叶非折这位煞神,也是千般推辞,万种不愿。

等后来那位大人直接甩了一句:“要丢第四个分神还是要丢命,你自己看着办。”

晋浮为了性命考虑,才咬着牙,捏着鼻子,万般不愿意地前去拦截叶非折所在车队。

就在叶非折撩开车帘的一刹那——

有一道明光从极北之地横空而来,跨过迢迢青天,遥遥云彩,扫开夕阳霞光,晚风归雁。

那道光光色极盛,如同在天幕上搭了一座不见尽头的虹桥,仿佛尽处是人人向往的仙宫九重,瑶池零落。

那道光气势极厉,所过之处,风声止,剑光静,飞鸟落,彩霞散。

就连几个大乘,也被定在原地,一动不动。

晋浮维持着打斗的姿势僵硬定在原地,心中却是狂喜不止。

那位大人!

那位大人终于亲自出马,要给叶非折一个好看!

总算不枉费他丢掉的第三个分神!

最后,那道光的尽头化作了一个人。

那个人隔着车帘,向叶非折伸出了手。

他的手修长,指节分明,每一寸都极利落,带着剑气琢磨出来的森然有力。

如果是平常时候,平常人,叶非折一定想也不想地一刀砸过去让他清醒。

可那个人不是平常人。

叶非折没见到那个人的面目,不知道那人是谁是什么身份,却有从血脉里涌起的刻骨默契,逼得叶非折几乎涌出眼泪。

血脉中的呼应如此强劲,根本不容叶非折思考。

他想也不想,就接住了那个人的手。

晋浮:“???”

等等,大人???

那个不应该是你的死对头,是你置之死地后快的人吗???

你是来迎亲还是来杀人???

他的第四个分神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