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柜中

徐良盛与羽妃,虽都心怀鬼胎,却是各有图谋。徐良盛身为司礼监掌印太监,想的是笼络太子,延续先帝时的地位尊荣,便指使手下好好哄着太子,要什么给什么,陪着他玩,这样才免得太子亲近想要管束他的后妃或者文官。而羽妃碍于接下来要对太子下药,反而让自己的人离得远远的,万一出了事被人追究,就可以怪在徐良盛身上。

如此一来,朱凌锶和谢靖的计划,竟然异常轻省容易。

卢省先是有些茫然,随后就点头称是,微垂着头出了宫门。朱凌锶与谢靖跟在身后,一般服色,谢靖弓着背,倒也不扎眼。被卢省带着七拐八绕,净沿着些宫殿后墙,不多时便到了一座宫殿后边,观其面貌,就该是迎芳殿了。

“小的也只到这院里边,再往里就没进去过了。”卢省快活地说,谢靖点点头,转向看朱凌锶,等他示下。

既然到了地方,说什么也要进去,此时内务府已着令各宫室内侍宫女前往养心殿,这儿应该也都空了,朱凌锶便说,“进去吧。”

卢省听到这话,来了精神,“小的知道一个有个小门,进去就是小厨房,寻常就少有人来。”谢靖眉心微动,这卢省虽说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可也话太多了。

朱凌锶大喜,“那我们就从那儿走。”

这条路果然清净,角门虚掩着,朱凌锶进了迎芳殿,谢靖即命卢省,“找个避着人的地方候着,”就跟着进去了。

虽说二人都是第一次来,不过看这宫室的构造摆设,谢靖轻易就分辨得出,哪里是羽妃的住所。于是转身对朱凌锶说,“陛下,容臣在前探路,”朱凌锶点点头,有一种玩冒险游戏的兴奋感。

迎芳殿果然静悄悄的,谢靖和朱凌锶一路畅通无阻,到了正殿侧面,忽然听到里面传来声音,朱凌锶一惊,谢靖伸手护住他,两人都贴着墙根站住了。

“快把娘娘的衣服拿过来,”两个宫女急急忙忙冲出去,又等了一会儿,屋里不像有人在了,谢靖带着朱凌锶赶紧冲进去。

“好险,”朱凌锶摸摸自己的小心脏,他没想到的是,看起来波澜不惊的谢靖,其实也没有表面上那么平静。

谢靖从小读的是圣贤书,行事必遵君子之道,这般鬼鬼祟祟的,跑到先帝妃子的寝宫,或许还要行些宵小行径,他从来也不曾想到过。

虽是非常情况,到底瓜田李下。只是朱凌锶带着他往这儿来,显然是要给他看什么东西,既然如此,他也只得硬着头皮来了。

这儿就是羽妃的卧房了,才走进去,便闻到一阵馥郁的香气,朱凌锶打了个喷嚏,用袖子掩住口鼻,好奇地东张西望。

或许是处于“聚气”的考虑,卧室面积不大,可是家居摆设,无一样不是精美至极,比朱凌锶的寝宫都要豪华许多,全无后世在博物馆里看到的光华暗淡的样子。紧靠着床边的,是一个一人多高的大木柜,上面雕刻着繁复的鎏金花纹。

羽妃平生最爱绫罗绸缎,有点类似后世的“某某控”的感觉,即使不穿,放在那里也是好的,得了空就拿出来翻看,光是这样就能开心。

朱凌锶记得这个,是因为在书里,之后羽妃、后来该是太后了,和人私通被锦衣卫抓住时,她的情郎就躲在这个柜子里。

谢靖偷眼看朱凌锶在羽妃卧房里走来走去,四处探看,便垂下眼睛,只盯着地面,要他去瞧先帝妃子屋里的摆设,心里还是有些抗拒。

忽然屋外又一阵吵嚷,朱凌锶惊得回头,谢靖也是一脸惊讶,想不到这儿还会有人在。环顾四周,没什么能躲人的地方,唯一可以去的就是床底下了,谢靖心一横,正准备往床底钻,忽然袖子又被人拉住了,朱凌锶对他使了个颜色,往墙边的柜子去。

谢靖一看,也是实在找不着更好的地方,就托着朱凌锶让他先进去,自己跟着窝了进去。这地方高度勉强合适,可是堆满了绸缎,本来就很挤了,他身形长得高大,这时候更见窘迫。

朱凌锶被谢靖好好地护在怀里,他个子小,反倒有很多余裕。

今天羽妃着素,又要披麻戴孝,应该不会动这里。

但是,会不会有其他人手欠呢?

朱凌锶深吸了一口气,做了不好的打算,最差的情况就是当场被发现,只要自己站出来,虽说传扬出去不大好听,羽妃也不能拿他怎么样。

他们还指着朱凌锶发家致富呢。

可是谢靖就糟糕了,难免变成羽妃的眼中钉,就算不当场治他一个大不敬,以后也很危险。

一想到这里,朱凌锶心跳变得快起来。

外边有人走进来,边走边说话,朱凌锶凝神细听,是半夜里先帝身边妇人的声音,“都在外面守着,叫徐攸来回话。”

不一会儿就听到一个内监说,“娘娘千岁,”羽妃说,“别废话了,”那个叫徐攸的就说,“我师傅让人看着太子呢,”羽妃笑,说,“那我就放心了,”又说,“眼睛给我放机灵点,少不了你好处。”又叫了宫女前来,似乎给了徐攸赏赐,因为听他告退时一股喜气。

于是,就只剩羽妃和她贴身宫女在了,似乎收拾梳洗了一会儿,羽妃又说,“这人心躁动的”,宫女一说,“都到徐公公面前卖好儿呢,”羽妃啐了一口,“徐良盛这个老奸贼,以为自己能把着太子么,”宫女二说,“他还能有什么前程,”羽妃就说,“咱们先别惹太子不痛快,那小煞星脾气上来了可不好对付。”

谢靖下意识低头,阴暗的柜子里,他见朱凌锶黑漆漆的眼珠也在看自己,忽然觉得有点儿尴尬,虽然不是他在说太子坏话,可君子是不该听这些的。又想朱凌锶一脸纯真好奇,怎么都归不到“小煞星”三个字上。这宫里人的嘴,果然奇怪得很。

“让他这几天先好好跪着哭着,到时候疲累了,再给他吃点安神的药,谁也瞧不出来,就该听咱们的了。”

谢靖眉头一皱,朱凌锶说得不错,羽妃果然是想给太子下药,让太子听任摆布。往严重里说,这是要毒杀新君啊。

朱凌锶看小说的时候,只觉得这妇人毒且蠢,没想到这么蠢毒的计谋,居然还奏效了。可是明代的历史里,的确有许多这样匪夷所思的事情,所以说,生活往往比小说更荒诞,也更精彩。

谢靖他们之前已经料到,先帝一去,后妃与太监两股势力会拿住太子和己方谈条件,但没想到会这么不要脸和丧心病狂。

朱凌锶亲耳听到人家密谋伤害“自己”的情况,感觉到了一种不合时宜的惊悚。

他二人正各自喟叹时,羽妃口中忽然发出一声轻叹,“本宫也不想做什么太后……”

要不是还在偷摸行事,朱凌锶就要笑出来了,恨不得冲出去问,“哈!那您现在是在干嘛?”

可是转念一想,羽妃只有二十出头,估计和先帝感情不深,也说不上有多爱,朱凌锶忽然觉得她有些可怜。年纪轻轻就守了寡,二婚可能性基本为零,恐怕当上太后是她为自己想到的最好保障了,却依然面临着空闺独守的凄凉境况。

宫女二笑着说,“娘娘这边先打算着,祁王那边已经递了话过去,太子在咱们手里,祁王一旦明白娘娘一片苦心……”

难道这和祁王还有关系?朱凌锶正纳闷,忽然感觉肩上谢靖护着他的手,悄悄加重了几分力道。

噢哟,果然对祁王的事很在意。

“哎,他不会嫌我老了吧……”青春美少女羽妃含羞带怯地说。

“娘娘艳冠六宫,如今卸了脂粉,如清水芙蓉,便只有十八,一会儿祁王见了,保准舍不得移开眼呢。”

朱凌锶几乎是目瞪口呆。

喂喂你们是不是搞错了,一会儿是大家集体守孝的场合,不是什么相亲好吗,朱凌锶心中吐槽,无奈地翻翻白眼,肩上的手力气越来越大,捏得他现在身体里的小细骨头好疼。

这时便有人来请羽妃去前边,羽妃命留下几个宫女内侍守着院子,其余人便都呼啦一下子往皇帝停灵的养心殿去了。

待到四下无人了,谢靖自己先从柜子里出来,又托着朱凌锶让他下来。光线充足了,朱凌锶发现谢靖脸色阴沉,目光坚定,“容臣护送太子前去文华殿。”

啊,事情果然起变化了。朱凌锶发现自己的行动使书里的情节发生了偏移,心中十分振奋。

很好,谢卿,看来我也是能帮到你的嘛,

谢靖心中,极不平静。这个被人说着顽劣粗鲁驽钝不堪的太子,在先帝大行后,不哭不闹,不发脾气,沉着地带他识破了羽妃的阴谋算计。他说话还是孩童言语,却有一番不凡的见识,和稳重的举止。

眸中闪动的光彩,又是一派纯真良善。

这个人,或许值得他追随。

“好感值+10,”毫无预警地,4848突然跳出来说,“当前好感值为10,请再接再厉。”4848依旧是这幅没心没肺的语气。

朱凌锶缩了缩脖子,有点惊讶,有点得意,“我这又是做对了什么,”可是转念一想,又觉得今天做的这些事,简直都太对了。

文华殿这个地方,看过小说的朱凌锶是知道的。位于宫城东部,是“太子视事之所”。

在那里,他会得到一个仓促却有效的登基典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