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登基
这天早上,整个宫城笼罩在皇帝故去的悲痛氛围中,平时纷扰的各处宫殿,都变得静悄悄的,文华殿也是如此。但是不久之后,这里或许就要成为权力漩涡的中心。
谢靖把朱凌锶送到文华殿,又让卢省把二人的衣服拿来换上,便开始支使手边的几个小内侍,他面目严肃,语言短促,把小内侍们使唤得团团转。
朱凌锶坐在文华殿的座椅上,看着谢靖教训人的模样,对将来接下来要发生什么,比较好奇。
“殿下,请您在此地稍事休息,臣会联络其他三位大人,”谢靖抽空回头这样嘱咐他,朱凌锶乖巧点头。
他因为读过剧本,又抱对了大腿,轻而易举解决了新皇继位后的一大隐患,心理感受比较轻松,还有些飘飘然,甚至觉得自己“躺赢”了。
脑中飘来一声冷笑,经过这大半天的“相处”,朱凌锶对4848阴阳怪气的表达方式已经习以为常,他心情好得很,甚至想要聊聊天。
“我这不是进行得挺顺利的嘛,”朱凌锶有实绩在此,说话有了底气。
“‘行百里者半于九十’,这才是刚开始呢,”看不出来,4848还挺有文化,朱凌锶自愧弗如,“要是他们叫我作诗什么的,你能帮我写吗?”朱凌锶突发奇想。
4848从并不存在的鼻孔中“哼”了一声。
“这也不会,那也不会,只能测谢靖的好感值,要你何用?”朱凌锶不客气地想。
“……”4848踌躇了一下,不服气地说,“我可以给你参考意见。”
“说话做事之前,先问问我,我会告诉你,谢靖知道后,会不会高兴。”4848傲慢地说。
哇哦,这算不算开了个小小的挂?朱凌锶认真思考着。
谢靖就远没有朱凌锶这么轻松了。
事态紧急,他来不及通知其他三位顾命大臣,只能叫卢省,带着自己的信物,去请三位大人到这里来,等他们来了之后,先作商议,再召唤群臣百官。
兹事体大,若其他三位顾命大臣觉得此事太过荒唐,自己又该如何说服他们呢?羽妃的阴谋,到现在也是口说无凭,他忽然想到,小太子得知此事时,恐怕也是和自己现在一样感到棘手吧。
幸亏他先找到了自己。
如果说刚才,谢靖只是预料到,先帝去后,朝堂后宫都要不得安宁一段时间,而现在,他感受到更彻骨的寒意。
有些人是真的会下杀手的。
朱凌锶从半夜到现在,一直在卖力演出,又在皇宫里跑来跑去,躺着的时候都在开动脑筋,到现在不是一般的困。现在脑袋一点一点,趁谢靖没看着他,就沿着椅背慢慢滑下去,眼皮垂了下来。
正要睡着的时候,忽然听到一声大喊,“谢靖,你把咱们几个叫来,是要干嘛?”
这个大嗓门的老人家,正是纪国公薛瀛。
朱凌锶吓了一跳,迷糊着从椅子上弹得坐起来,条件反射要落地站好,他的潜意识里,还没有让老人家站着自己坐着的习惯。
没想到脚底一溜,摔倒在地。
“啊呀,太子!”声如洪钟的黄遇颤巍巍叫了一声,就要上前。
朱凌锶眼前闪过一道阴影,接着他就被谢靖托着后背和膝盖窝抱起来了。
被谢靖放回到座椅上坐好,朱凌锶红了脸,虽然外表变了,可他内心还是十九岁的大男生,哪好意思这样被人抱着。
不过,现在不是计较尊严的时候。
徐程从开始就不声不响,这时候走过来,递给谢靖一卷纸。
“之前商量过的,我们三个老臣,匆匆拟了这个,九升看看,可还行?”
谢靖赶紧接过,迅速浏览了一遍,双眼变得滚烫,感激地看了三位顾命大臣一眼。
“咱们虽不明白你闹的是哪一出,但也觉得夜长梦多,”薛瀛说。
虽然谢靖之前一直没有任何暗示,刚才也只让内侍传话,请三位大人到文华殿来,但是他们三位,立即就明白了这是要太子登基的意思。
徐程给的,就是匆匆拟好的遗诏。
谢靖虽是天子门生,可是从会试时起,徐程就一直很欣赏他,暗中提点不少。
“去请百官吧,”黄遇说。
殿里聚集了越来越多的人,那些人带着兴奋、焦灼、期待和不明等各自不同的神情,只有一件事是相同的,他们都在悄悄注视着朱凌锶。
朱凌锶有点紧张,他还不习惯被这么多人看着,更没有多少在众人面前讲话的经历,好在谢靖说,待会儿只要大家跪下,三呼万岁之后,朱凌锶让他们平身就可以了。
幸好小皇帝本身,并没有给大家多少期待地空间,只要不太烂,就算过关,朱凌锶这样给自己打气。
但是宣读遗诏的时候,朱凌锶还是有些难为情。
遗诏没有交许良盛来读,是一个稍微年轻些的内侍,朱凌锶不记得自己见过没有。或许他跟文官们的关系好一些吧,只见他没多说什么,熟悉熟悉文本之后,清清嗓子,就开始念起来。
虽然这不是他自己要求的,而是顾命大臣们自己搞定的,“太子朱凌锶,粹灵钟聚,纯善柔嘉,宜承大统,继朕登基……”
过了,吹得太过了。
明明你们以后都很头疼他的。历史上那么多不着调的皇帝,这个小皇帝上去一比,也不会输太多。
噢,不过,现在换成我了,不行不行,是我也不行,还是吹太过了。
朱凌锶红着一张小脸,努力不让人看出心情波动。
遗诏念完,文华殿中静悄悄的,虽然不见声响,可就连朱凌锶也知道,这其中潜藏着无声的暗流。
究竟能不能得到承认,就在此一举了。
黄遇和薛瀛两位大嗓门,不管某些人是不是还在观望,率先跪下来,大呼“万岁”,谢靖和徐程也跪了下来,见四位顾命大臣的举动,众人也如梦方醒,便都跪下,齐声喊起“万岁”来。
这阵势,朱凌锶第一次见到,有些迷茫,有些忐忑,还有一点点,莫名的心安。
这就算是……走完程序了?朱凌锶下意识地在人堆里找那个熟悉的身影。
大家平身后,谢靖站得靠后了些,他个子高,所以没妨碍朱凌锶发现了他。
或许是朱凌锶眼瘸,他竟然觉得,谢靖的眼神里,居然有一种,叫做“赞许”的含义。作为一个在书中只有负面存在感的角色,得到男主的认可,是多大的荣耀啊。
这样理解,让朱凌锶很开心。为此他可以忍受尴尬,在人群面前再罚站半小时。
谢靖见新君看向自己,下意识地颔首,等到过了一会儿,发觉自己做了什么之后,惊出一身冷汗。
自己刚才居然对新君高姿态地表示:你做得不错。
这时他还年轻,在翰林院里刚混了两年,不像书里到了后来,在朝堂上一手遮天,任谁都不放在眼里。他感受到官场的一些不良风气,也因为耿直而受过气,但他考科举做官的初心,还十分清晰。
要尽自己的力量,把这个帝国,治理成为每个人都能像人一样活着地方。有饭吃,有衣穿,有书读,不受强权压迫,受了欺负,有地方可以伸冤,不管多远的角落,不管花费多少时间,教化乃至,天理昭昭。
可是,自己居然对新君做出那样的举动!
天地君亲师,这可是伦常啊。
熟读圣贤书的谢靖同志,马上开始反省。或许自己,因为流言的缘故,太轻视小皇帝了。
不,不是轻视,他心里跳出一个声音来反驳说。
之前只听说小皇帝不服管束,不爱读书,在宫中以欺负小内侍为乐,被羽妃欺着哄着,虽然说不上犯过大错,头脑也不像很清醒的样子。
可今日一见,新君遭此大变,虽然还是个孩子,尚在悲痛之中,却能十分沉着冷静,应对得体,还有几分急智,行止之间,一股纯真气质,目中常含怜悯之意,最“坏”的举动,不过是拿话吓唬人。
若不是朱凌锶机警发现了羽妃的阴谋,又极其聪明地让自己知道了内幕,恐怕他们几个还在悠哉地等钦天监画日子呢。
百闻不如一见,谢靖深信,能做出这些的新君,绝不是流言里那个驽钝粗鲁的孩子。
而今天直到刚才这一连串发生的事情,新君对他表现出强烈的信任,几近于依赖,虽不知从何而起,谢靖却不能否认。
这何尝,又不是一种知遇之恩!
谢靖的眼眶,不合时宜地有些发烫。
他垂下头,眼角余光里看着前方接受众人跪拜的小皇帝,人们如潮水一般涌进来,都赶着在第一时间表达自己的立场,生怕落于人后,被新君惦记上了。
“陛下,臣当殚精竭虑,不负圣恩。”
谢靖站在人群后边暗暗发誓。
朱凌锶脸上的肌肉要抽筋了,一开始被人跪拜,那感觉是相当不适,条件反射想去阻止,又生生按住自己的手。谁知道时间长了,竟然有点麻木,索性就是“你们跪吧朕不拦你”,可还要做出矜持又亲切的表情,一个个目光接触过去,真的很累,十分累。
他忍不住就想看看谢靖在干嘛,跪过一波之后,谢靖就到后面去了,似乎在不断地跟人说事情,他是顾命大臣,又经历先帝去世的情景,想必要向人解释很多,做不少安抚说明的工作。
虽然很累,各种不适,不过只要看到他,朱凌锶心里就安定了许多。
“谢靖,我总算有惊无险地提前登基啦。”
他的攻略谢靖之路,开局十分顺利,接下来该怎么做,朱凌锶希望自己能补补觉再来想。
他现在真的站着都可以睡着了,这时候要是一头栽下去,会不会马上传出小皇帝也不行了的流言?为着这个顾虑,他还在硬撑着,苍天哪,这些人都不看看,自己还是个正在发育、迫切需要大量睡眠的小孩子吗。
忽然,远处的一点动向,引起了他的兴趣。
谢靖在和一个人说话。
这不奇怪,谢靖一直都在跟不同的人说话,但是这次,画风有些不一样。
之前谢靖和别人,尤其是黄遇他们在一起的时候,虽然帅气得过分了,但整体还是一种“齐心协力建设后明帝国”的感觉,特别豪情迸发,丝毫不儿女情长。
但是现在,谢靖的表情,带着些试探,又有些怜悯,还有些忧伤,却又故意换上一副轻松的模样,似乎是在逗他对面那人,想叫他快活一点。
这样的谢靖,和之前朱凌锶见到的都不一样。
这才是生机勃勃、青春洋溢的二十一岁啊。
那人背对着朱凌锶,说了好几句话还不转过来,朱凌锶好奇得要死。托他的福,居然都不怎么困了。
谢靖和那人说完话,各自向别处,那人便朝朱凌锶走过来,随着他越走越近,他的面容朱凌锶就看得越清楚。
他眼角发红,泪痕未干,发丝不理,颊上轻愁。
素缎外又着麻衣,却更显形销骨立,一步一晃,仿佛花枝在风中惊惧地摇摆。
那双眼跟谁眼前一过,却又移开,叫人心中便无端惆怅,仿佛平生多了一段憾事。
若说谢靖是昂扬刚健的古典美男子,这人就是清丽无俦的古风美少年。
他隔了三步,就对朱凌锶跪下来,隆重的行礼,口称“陛下”。
朱凌锶赶紧双手把他扶起来,一脸亲近之意,心潮澎湃,难以言说。
若他猜得不错,“三哥,你我兄弟,不必多礼。”
看样子是没错了,因为对方又更加隆重地行礼,还说,虽是兄弟,更是君臣,礼不可废,云云。朱凌锶只好随他去了。
这样以一己之力改变画风的出场方式,当然是书里的重要角色。
他,就是书里谢靖的好基友,朱凌锶执政过程中最头疼的人之一,几乎每隔几年,就有人打着他的名号,要把朱凌锶赶下台。
让我们大声喊出他的名字:
祁王,朱凌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