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番外 关山月·完
琼花里, 梦散做春愁。
太子与江陵王驾临扬州, 已半月有余, 今日设宴湖上,是为践行。待人声散去,朱堇桐和朱堇榆二人,换了一条花船,在那船上的厢房里,洗漱过后, 又喝了两口淡茶。
太子身边的内侍崔甘泉进来,附耳与太子说了两句悄悄话,朱堇桐眉心,略微拧了一些,就散开了,“依旧例行事, ”崔甘泉一愣,随即点点头, 弓着身子, 退了出去。
朱堇桐笑道, “如何, 你说要在船上歇息,今日算是办到了。”
他俩在钱塘时,朱堇榆见西湖上游人如织,几许游船画舫,漂浮在水面上, 听歌唱曲,好不快活,到了夜里,更是点起六角宫灯,倚窗挂了,如天幕倒悬,点点繁星。
朱堇榆就说,“在那船上睡一觉,梦里就是泛舟在天了。”
他身边的张冲会意,去跟崔甘泉说,却被朱堇桐否了。
钱塘这地界,他可不觉得太平。果不其然,三日之后,便有人当街行刺太子。
锦衣卫速速把二人的车架围住,朱堇榆坐不住,竟也拿了人家的剑,翻身一跃出去,与那些贼人缠斗起来。
虽然最后也帮着抓住了几名人犯,右胳膊上却被划了一道,朱堇桐铁青着脸,等大夫为他诊治,知道刀口无毒,便指着他骂,“你都几岁了,怎的还这么蠢?”
隆嘉二十七年,朱堇榆十六岁,刚好是他封江陵王的第十个年头。
朱堇桐骂他,是等太医包扎上药,出去之后的事,只是崔甘泉和张冲还在,虽是伺候他俩惯了的,朱堇榆还是觉得,伤了面子,这一路上,便不再黏着他哥哥了。
朱堇桐骂完,又下到天牢里,亲自审问那几个抓到的犯人,钱塘府说,这几个人,油盐不进,打死不肯吐露一个字。
朱堇桐笑道,“通通解回京里,尝尝锦衣卫天牢的滋味儿就舒服了,”又去问那个伤了朱堇榆的犯人,“是哪只手动了江陵王?”
其实那人的嘴,已经被绳结缚住,只得一双眼睛,怒瞪着他。
朱堇桐手一抬,作势要打,那人左边胳膊微动,却因被绑住了,动弹不得。
“把他左手砍了,”朱堇桐下令,差人不敢有违,当场从手腕处斫断,血止不住流了一地,触目惊心。那人被死死捂着嘴,不久便昏厥倒下。朱堇桐说,“不必管他,”钱塘知府等人,眉目中流露几分惧色,却都不敢说话。
朱凌镜听说这个,便问他儿朱堇桢,“太子是这样的人,你何苦要去趟这一道?”
“为父多少年前,想从那是非之地出来,你倒好,巴巴地肯往里送?”
祁王世子朱堇桢,此番见了太子兄弟俩,一见如故,相谈甚欢。藩王之子,非奉诏不得离开封地,朱堇榆便修书禀皇帝,要带朱堇桢进京来。
皇帝自然没有不准的,朱堇桐不知此事,还是皇帝首肯的文书到了才明白,他虽然也骂朱堇榆着了人家的道,可见着弟弟因为刀伤,烧红了脸,骂到一半,自己停了。
朱堇桢闭着耳朵听完他爹的教诲,又去辞别他那个万事不顾、一心修道的娘,回到屋里,指挥人收拾行李,却忿忿地想,
“若你当年,有心为我筹谋一二,也不至于如此。”
朱堇桢虽然能上京,朱堇桐却不让他跟着自己走,“孤与江陵王还要在江南寻访民情,祁王世子不如先去京中面圣吧。”
朱堇桢心中意外,朱堇桐这样的人精,怎么舍得让自己先去见皇帝,他就不怕自己在皇帝面前得了眼?
朱堇桐想的却是,让谢靖先会会他。
谢靖这人,时而清楚,时而糊涂,比如讨他父皇欢心,大半辈子都懵懂得很。可要是解决他父皇的对头,却是一抓一个准,朱堇桢野心外露,想必到了京里,会很有意思。
他与朱堇榆到了扬州,外人面前还好,到了只剩自己人时,朱堇榆因为那天被骂,还记恨着他,不爱说话。
他这才安排了泛舟湖上,如今兄弟俩,一道躺在这画舫榻上,听远处丝竹悠悠。
“桢儿不是那种人,”朱堇榆说,朱堇桐听了,便撇撇嘴,才哄好了,他也不想跟朱堇榆吵。
朱堇桢相貌,随了他父亲,又有个不沾俗务的母亲,肤质莹然,玉雪可爱,便仿佛仙人身边的童子一般,今年才十五岁,已是名满钱塘,远达京中。
朱堇榆见了这仙童般的相貌,便从心里觉得他纯真无邪,朱堇桐可不吃这套。
“他是哪种人,”朱堇桐笑了,“‘我父是先帝长子,我是先帝亲孙,’听听,这话也是他说的?”
朱堇榆有些心虚,还要嘴硬,“桢儿说得也没错。”
朱堇桐轻哼一声,“这人性子狡猾,你离他远点儿。”
朱堇桢话里,无非是说,自己是正宗的皇室血统,按照血缘最应该继承大位的人。暗指太子血统不纯,是要搞事的节奏。
当然,这话他也是避着人了,偏偏被朱堇桐打听到。
“哥哥何必这样疑心自家兄弟。”
“你跟他又是兄弟了,”朱堇桐彻底服了气,懒得跟他多说。
皇帝和祁王情意淡薄,便免不了希望下一辈能弥合这道裂痕,朱堇榆也算是另一种意义上的听话。
朱堇桐却现实得很,如今有皇帝在,祁王一系还算老实,往后可就不好说了。
“哥哥总说我傻,桢儿不傻,你也不喜他。”
朱堇桐正色道,“别人自然是傻一点好,你是我兄弟,就怕人家觉得我和你一般好糊弄。”
兄弟俩一时又无话,此时远处的丝竹,也停下来。万籁俱寂,只有轻微的水声拍动,人也轻轻摇晃,好似躺在青天云里了。
不知从何方,传来一声细弱的嘶叫。
朱堇榆身上一动,“哥哥!”
他们前阵子才遇刺,一有骚*动,便神经过敏,可这声嘶叫之后,又起一声,竟是连绵不绝,遥遥不断。
“哥哥,这是个女子……有人要害她?”
朱堇桐坐起来,恨不得立时跳下船去救人。
“说你蠢,你还真是不亏。”朱堇桐无法,只是摇头。
因他俩游湖,这画舫附近都被驱赶干净,却也不能把湖面都封了,是以别处还有船。这夜里的游湖画舫,做的什么生意,朱堇桐心下也了然,他这兄弟却不明白。
朱堇榆又被骂蠢,先是气红小脸,后来再一思索,方才明白过来,是怎么一回事,脸更红了,偏他哥哥听那妇人的叫声,还闲闲评了一句,“那人着实厉害。”
他又气又羞,翻身滚回榻上,朱堇桐见他躲了,便去呵他痒痒,“别闹,”煌煌太子,素来端整的一个人,居然乐于此道,朱堇榆一气,翻过来不管不顾,与他斗起来。
先时朱堇桐只是与他玩玩,后边渐渐起了争胜之心,闹着闹着,朱堇榆忽然缩了手,也不求饶,涨红着脸瞪着他。
倒是十分可爱。
“又怎么了,胳膊疼?”朱堇桐刚有些后悔,却咂摸出不对劲来,手把锦被一掀。
“哥哥!”朱堇榆按不住,红着脸叫了一声。
朱堇桐不理他,朱堇榆又叫了一声“哥哥,”便是要求他了。
“真是傻孩子,”朱堇桐似笑非笑,“我是你哥哥,怕什么。”
朱堇榆涨红了脸,埋到被里,又被朱堇桐拉出来。
“你怎么什么都不懂,”朱堇桐笑他,“莫说是你这年纪,就是祁王家的朱堇桢,也比你懂得多。”
朱堇榆不理他,朱堇桐笑笑,叫了崔清泉进来,净了手,交代几句,就此睡了。等天明醒来,回到行辕,一应俱已收拾妥当,便向北回京。
朱堇榆见几个老妇,引着七八个身姿窈窕、戴着面纱的女子,上了后边的车,问道,“那些是谁?”
朱堇桐拿手指敲他额头一下,“你倒是管事。”
太子回京,一进宫就去见皇帝,朱凌锶躺在龙榻上,谢靖对兄弟俩行礼,二人再回礼,朱堇桐就问,“父皇这是怎么了?”
朱凌锶笑着说,恐怕是前两天,多吃了块西瓜。朱堇桐便说了南去一路,各地风光如何,各府的政事,拣要紧的说了几样,等到出门,谢靖来送他俩。
朱堇桐就问,“父皇病了几天?”
谢靖说,“三天了,”二人对视一下,谢靖又说,祁王世子住在祁王旧日府里,朱堇桐点点头,谢靖果然没让朱堇桢住在宫中。
只是皇帝不过是腹泻,才三天就形容如此憔悴,他心里着急,也不好多说什么。谢靖伺候皇帝,年头长又尽心,即便换做自己,也不会比他更好。
朱堇榆是七情上面的人,在乾清宫还能忍着,一进太子*宫中,便哭丧着脸,朱堇桐说,“你这副样子,做给谁看。”
朱堇榆不接这话,仍是忧愁满面,去岁冬天,皇帝就犯过一回病,忽然耳朵听不见,把他俩吓坏了。谢靖也是忧心忡忡。
过了三日,朱堇桢就发来帖子,请众人去他府上赏荷花。祁王府里的水榭,当年在京中十分出名,又听说祁王世子,是个比祁王当年,更要妙绝的人物,一时间京中子弟,都有些好奇。
好在朱堇桢,广邀宾客,任谁都能见上一面,他虽面若仙童,却热情好客,礼贤下士的名头,渐渐传了出来。
朱堇桐挑了一天,带着他兄弟去了。见了他俩,朱堇桢颔首轻笑,倒有些不卑不亢的意思。
朱堇榆诚心诚意地说,“桢儿,你家里这园子,真不错。”
朱堇桢又笑,拉着他四处走,倒把个太子,凉在一边,众人便说,这祁王世子,与他爹一样,并不是个俗人。
水榭之中,有几位小姐,其中有一个,模样比其他京中闺秀稍逊些,身份却贵重之极。她就是朱辛月的女儿曹平澜。平澜模样随爹,细眉细眼,个儿也不高,今年十四。
她虽和众位小姐说话,眼睛却不时偷瞟招呼客人的朱堇桢,她从生下来就没见过这么好看的男人,忍不住多看几眼。
平澜的弟弟曹定海,今年也十二了,随他姐姐一起进的京。长公主是想叫儿女,在京中寻一门亲事,遣旧人护送来此,平时皇帝也多有照拂。
曹定海长相随母亲,小小年纪,面貌已是明媚中显出英气来,他目下无尘,什么也看不上,就是祁王这园子,也觉得就那样。
就是在宫里,皇帝舅舅赏赐的那些新鲜玩意儿,他也觉得一般。
他父亲每次出海,带回来无数新鲜玩意儿,更有一双巧手,自己拆解了,便能做个更好的。定海从小到大,玩的都不是俗物。如今待在这里,也觉得无聊,只跟着他姐姐。因为年纪小,这些闺秀也不避着他。
等到中午在水榭里开席,男女用纱帘隔开,朱堇桢在那头笑着说,“听闻扬州知府送了八个绝色歌姬给太子殿下,不知臣弟可有机会一饱眼福?”
朱堇桐淡淡道,“世间若独一无二,才可称作一绝,如今小小扬州,也数得出八个,什么绝色,世子说笑了。”
又说,“我见世子这样的,才称得上绝色才是。”
男子这边,不知太子何出此言,又不敢互相打量,便喝酒的喝酒,吃菜的吃菜。朱堇桢一张俊脸,涨得通红。女子那边,不知谁笑出声来,又急急掩了嘴。
散席之后,众人的车架都来三门外迎着,让太子先过去,朱堇桐路过几个妙龄少女面前,忽然回头,“周含英,你笑得太厉害了。”
名唤含英的姑娘,正是周斟的长女周蕴。她年方十七,无论容貌品行还是家世,都是京中贵女的头名,和朱堇桐自小认识,泾阳王妃很喜欢她,常常召她进府说话。
如今她得了太子“斥责”,丝毫不慌,一众贵女均低着头,她却大大方方抬着下巴,
“是殿下太促狭。”
那一抬头,便让晚霞失了几分颜色,偏生她还眸中带笑,仿佛早早出来的星子一般。
“你这丫头,如今也敢顶嘴了,”朱堇桐说着,倒也不恼,周蕴身边几个少女,都低头窃笑,朱堇桐一挥袖子,领着他弟弟上了车。
到了车里,太子又开始教训起来,“看你招来的人,果然没安好心。”
他们这几个男孩,正是议亲的年纪,朱堇桢在贵女面前提起扬州歌姬的事儿,着实有些下乘了。
朱堇榆从上车时,就有些恍惚,如今听了这话,也不像往常那般闹气,反而是说,“那几个歌姬,哥哥藏在哪儿了?”
朱堇桐一挑眉,“这么点事,也值得你惦记?”
“问了哥哥不说,不问又是我傻,到往后是谁都懂得比我多。”
“你……”朱堇桐本对着车门坐,听了这话转过身来,两指捏着朱堇榆的下巴,
“长本事了是不是?”又凑近了看,盯着朱堇榆一双眸子,朱堇榆不服气地回瞪他。
“小鱼,别学人家,管这种闲事。你只管听哥哥的,哥哥……”
想了想,又说,“父皇,还有我母妃,再加一个你,我总不会让你们吃亏。”
朱堇榆就说,“还有太傅。”
朱堇桐不耐烦,“你总记得他!”
“那还有含英姐姐呢?”朱堇榆今天问题很多。
朱堇桐十分爽快,“我要娶她。”
他和周蕴的亲事,他母妃同意,皇帝和周斟也都有默契,只等走程序了。
“哥哥喜欢她吗?”
“真是孩子话,”朱堇桐笑他,“你倒给我找个比她强的。”
管理后宫,协助前朝,品貌俱佳,家世又好,既不沾武将,也并非豪门,最是清贵显赫。周蕴这个人,竟像是为太子妃之位量身打造一般。
朱堇榆不说话,扭过头去,盯着窗外,朱堇桐说,“真是大了,有江陵王的架子了,”朱堇榆还不理他,他自知没趣,便也转过头去。
朱堇桐回到宫中,暗揣朱堇桢最近大出风头,似是瞄准了曹家的平澜。如今曹家管着闽东铸造所,又把持南方海运,一年岁入十之有三是曹家相关的生意来的,富可敌国这话也不虚。若是让朱堇桢搭上曹家,往后真就费劲了。于是他想方设法,要把朱堇桢和曹平澜拆开。
朱堇桢今日被太子用“绝色”抢白,感觉受了奇耻大辱,只恨自己无能,不得教训他,更下定决心,要翻身做人上人,到时把朱堇桐踩在脚底。连夜修书祁王,请他与长公主联络。又想他那个爹,多半瞧不上曹平澜,更是叹气,想自己一路走来,身边都是拖后腿的,更是气闷。
朱堇桐就修书给辽东的李少曦,让他安排他弟弟少晖,赶紧去求娶曹平澜,武威侯的亲弟弟,配公主之女,也差不太多。
平澜此时,正在周家和周蕴闲话,说起朱堇桢,她就捂着嘴笑,周蕴见她这幅小儿女的情态,就有几分怜意。她这样真情流露,外边那些男人,全都是算计为上,恐怕这真情也无用。
平澜捂了一会儿嘴,就来问她,“姐姐可有心悦之人?”
京中贵女,早知道周蕴和朱堇桐的交情,平澜才来不久,又天真烂漫,这些事尚不知晓,才有此一问。
周蕴看她那一双清澈见底的眼眸,忍不住说几句真心话,“我父母鹣鲽情深,我自小看着,想有个人这般就好,身份地位,倒不是最重。”
平澜就乖巧地答,“姐姐这么好,伯父伯母一定用心操持,定有个合心意的姐夫。”
周蕴浅笑着,心里却想朱堇桐那人,究竟心里藏着什么,她倒看不透。
她弟弟周藻,此时正在和朱堇榆说话。周藻今年秋天,要回老家参加乡试,被周斟耳提面命,若考不好就别回来了。
周藻哭丧着脸,“我又不是那块材料。”
周斟十分才学,他只得了一样,还是偏门,平素最爱写话本编戏,放到集市中,不出三天,就经人传唱出来。周斟气得要打他,“锦上添花的玩意儿,难道还能当吃饭的营生?”周藻堂堂尚书公子,这种小道,实在太不像样。
“毓章,你是被你爹嫌弃,我是被哥哥嫌弃,”朱堇榆也有一肚子苦水,“改日我往辽东,投奔少曦哥哥去。”
“太子准你走吗?”周藻说,“他把你看得跟眼珠子似的,辽东那边,刀剑无眼,若伤了你,他还不把李少曦剥了皮?”
朱堇榆听他这么说,心里更烦,“我跟父皇说去,他也管不着。”
周藻说,“等他和我姐姐成了亲,他娶了媳妇,就没空管你了。”
朱堇榆站起来,“你这是什么话,宫中还未下定,别坏了含英姐姐名声。”
周藻感觉很无辜,他姐姐和太子的事,双方家长都说定了,大婚又是礼部在办,无非他爹管。若不是皇帝最近病了,也就是今年的事儿。
怎么朱堇榆好像有些不乐意。
朱堇榆从周家出来,想了想就往乾清宫去,谢靖还没从外面回来,皇帝无聊,眼花看不得字,一见小儿子来和自己聊天,十分开心。
“榆儿想去辽东?”陈灯不用吩咐,早拿了许多小零嘴儿来,江陵王虽然大了,还和小时候一样,喜欢吃这些小玩意儿。
朱堇榆点点头。
朱凌锶想,孩子有志气,是好事。但是辽东是战场,他多少有些不放心。
而且朱堇榆从小就不是很健壮,如今虽然结实了些,仍然是纤细了一点,不过扔到军营里,兴许还能锻炼一下呢,再说那边有李少曦看着,也不会太差。
可是他要走了,自己可就寂寞许多。
但也不能因为这个,就不让他去啊。
“榆儿多吃点,”朱堇榆听话地嚼着。
朱堇桐听说朱堇榆要去辽东的消息,怒不可遏,一声令下遣退众人,又开始骂起来。
早有人去给谢靖报信,等他到时,朱堇桐正抓着朱堇榆的领子。
看样子也没挨打,谢靖便立在墙角,没出去。
“河间王世子年前就去了,我如何去不得,”朱堇榆说的是朱堇樟。
“没心没肺的东西,父皇正病着,是该你走的时候吗?”
“父皇答应我了,”朱堇榆委屈至极,听起来要哭不哭,谢靖有些担心,侧身一探,只见朱堇桐抓着朱堇榆脖子,似乎要把他勒住,瞪大了眼睛,牙齿格格作响。
仿佛就要冲朱堇榆哪里咬上一口。
谢靖正想出声,朱堇桐却泄了气,松开手,“滚。”
太子走后,朱堇榆腿一软,倒下来坐在地上。
这些天左右无事,朱凌锶就叫太子去说话,“张玉丞此人,虽有些贪,但是个能办事的,这样的人,要时常敲打,以免他铸成大错。”
他自觉不懂什么帝王之道,就把自己这些年的经验教训,都跟孩子说说,少走点弯路总是好的。
谢靖在外边听着,皇帝和太子说话,不急着进屋,只是朱堇桐,刻意大声说话,好叫皇帝听真切,让他有些心焦。
皇帝又说,“天子富有四海,不能只取不予,叫人为你办事,就得拿他们要的去换。”
朱堇桐喃喃道,“我做不了父皇这样的好皇帝。”
朱凌锶一听,笑起来,又连着咳嗽几声。
竟然想不到,他也成了好皇帝的标杆了。
他在位二十余年,平北寇,止南侵,四海升平,九州繁茂。人口比先帝时,多了一半不止。这种家底,朱堇桐要更上一层楼,须得更大的功业才行。
“朕也……”心虚,还是心虚。
“你自幼聪慧,又勤奋好学,胸怀大志,朕相信太子,一定能成一代明君。”
“只是你有你的法子,不必样样随着朕来。”
“儿臣担心,背后有人骂……”
朱凌锶又笑起来,“哪有不挨骂的皇帝。”
“千万记着,别因人家骂你,该做的事儿就不敢做了。”
朱凌锶给太子打气。
树立自信很重要。
他倒不担心,朱堇桐该会是个好皇帝,只是这孩子生性要强,算计得宜,却把自己的心意放在算计后边,未免难得快活。
谢靖在外边听着,暗暗称是。他听说太子给李少晖和曹平澜做媒,十分欣慰。一来拉拢李少曦,二来也稳住曹家的巨富,是一举两得的事。
只是这事就不必跟皇帝说了,他正病着,没得去让他操心,“你们也不问问,人家姑娘愿不愿意?”
前些日子,陈灯悄悄说起,太子在查卢省的事儿。
谢靖想了想,“若再问你,便照实说了。”
“太子将来,是天下之主,万事都不要瞒他,也不用替我托着。”
朱堇桐又替皇帝,轻轻拍着后背,感受到清晰的骨头触感,他忍不住哀戚地说,“父皇一定要长命百岁啊。”
若皇帝在,他就可以安心当这个太子,不然到时候,一群妖魔鬼怪都跑出来,他便再做不了什么好人了。
朱凌锶笑道,“你这孩子也学榆儿,傻了。”
心里却因为自己还有两年的退休计划而心虚。
加油啊,年轻人,我看好你哦。
等太子离开,谢靖进来,先问皇帝今天如何,看他精神还行,就问,“真让江陵王去辽东?”
朱凌锶以为他是舍不得,朱堇榆小时候,谢靖就特别偏爱他,
“你要是想他,等他空了自然回来看咱们。”
谢靖听他,说了“咱们”,心下稍安。
又轻声说了些朝政之事,末了总要加一句,“皇上放心。”
朱凌锶心里忽然就有了念头:
我没有什么不放心的,只是不放心你。
这话听着奇怪,他也就没说。因怕皇帝受凉,冰用得少,屋里就有些闷热。
开着的窗子外,传来阵阵蝉鸣。
浮碧亭下,荷花已经开了。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