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好奇
《天台故事》的最后一幕戏是一个长达三分钟的特写长镜头,夏犹清坐在出租车里,那再熟悉不过的男女音色似乎变得越来越远、越来越模糊,只有斑斓的城市霓虹在他脸上不断地闪过,姹紫嫣红、光影交替,好似这精彩纷呈、瞬息万变的人世间。
各色的光,都勾勒出不一样的脸庞细节,时而深邃时而模糊的眼神是他思想的翻涌,他的内心正经受仿佛原子聚变般的剧烈动荡。
深红灯光下,表情显得狂癫,似乎对命运的嘲弄愤怒而不甘地呐喊,上帝丢了一个可笑的恶作剧给他。
紫罗兰色灯光下,他的悲哀溢于言表,他回想起自己所经受的一切都让人悲恸,他如此无辜,却如此饱受折磨。
白色光从前方直射进来,司机发出对前方车辆开远光灯的咒骂声,这种环境下,夏犹清仿佛在接受酷刑。
橘黄灯光下,他又有些后怕的庆幸,他在黑暗中走过一段悬崖,差点粉身碎骨,但他还是走过来了,双腿都还是软的。
……
最后光线定格,出租车等红灯停了下来,司机吹起悠闲的口哨。一簇淡蓝的光持续地照进车厢,这微蓝色光像是月光照耀下的皑皑白雪反射出来的,清冷,平静。夏犹清的脸上滑落一颗眼泪。
直到此时,他才真正完成内心的救赎。
这一段对姜吹雨的演技要求高,对灯光的要求更高。
孙周和想要的效果是大街上自有的广告灯牌的光照不出来的,全靠人工打光。
夜间驾驶本就比较难拍,广告灯牌、路灯、其他车辆的光等等,都在闪动、变幻,现在要引入非自然光营造梦幻效果,又要兼顾现实光学以免太过失真,难度更是上了不止一个等级。
老吴在这个时候表现出他丰富的光学知识、打光经验和让人信服的调度能力,他带了一支十多人的打光小组,用各种型号的灯具搭成一面长达二十米的灯壁,其中有些LED灯靠无线遥控就行,但有些灯必须要有人手动晃动,以打出光影流转的效果,这就需要非常默契的配合。
仅这一场戏,灯光组就提前模拟、彩排了一个多星期。
所付出的成本也不是一个小数目,姜吹雨还是头次知道打光也能这么贵。
拍完之后,看监控器里的成品,那些流畅生动的画面上,光与影仿佛两种精灵配合跳舞,美得让人顿时不再心疼花出去的钱。
也美得让姜吹雨更加坚定去学打光。
姜吹雨要了老吴的联系方式,打算先学好基础知识再去跟老吴后面学实战技巧。
老吴布置灯壁的时候,姜吹雨去看了,老吴指挥手下的组员配合他,柔光片、色片、描图纸、尖嘴罩一类的,他还能勉强听得懂,一说到具体灯具,拗口的名称、名目繁多的型号,顿时叫外行头大。
《天台故事》终于杀青,姜吹雨每天大多数时间都在摄影棚待着,歇下来才后知后觉地发现漫长的冬天已经过去,逐渐温暖起来的春日让人心情愉悦。换上轻便的卫衣外套,姜吹雨又有精力嬉笑怒骂了。
这个时候,姜吹雨感觉生活就像住所附近那处人工湖岸边的杨柳,很多美好的事情是那些已经萌芽的树叶,确定地生长着。
当然,要是仰雪风不那么忙就好了。
姜吹雨以为《念秧》大获成功后,会让仰雪风轻松很多,没想到他更忙了。
这是姜吹雨从仰雪风回复消息的速度和频率来看的,工作日的时候,通常能够快速频繁地回复都在晚上九点以后。
但若非极其必要,仰雪风还是会坚定地执行周末休息制,这两天他会和姜吹雨腻在一起,哪怕他的疲惫拦也拦不住地在各种细节漏出来。
姜吹雨腾出家里的一间房装修成家庭影院,有一次和仰雪风一起看电影,他惊讶地发现仰雪风居然看睡着了。
这对于酷爱电影的仰雪风来说简直不可思议。
后来仰雪风也只是随意地解释:“这部电影我看过了。”
姜吹雨有时候真好奇仰雪风成天到底在忙些什么。
这点好奇在某天的某个时刻突然再次涌出来,牵扯出另外一个想法。
姜吹雨几乎是欢欢喜喜地直奔热风公司,刷地一下出现在仰雪风办公室。
仰雪风皱着眉正在看一叠刚打印出来有点烫手的文件,看到被卓飞带进来的姜吹雨又惊又喜,站了起来:“你怎么来了?”
“来看看你啊。”姜吹雨在办公室走了两圈,这办公室装修得很简洁大方,光照充足,一张堆了很多文件的办公桌,一面放资料的书柜,一台饮水机,几盆绿植,靠窗户放着待客用的圆沙发和茶几,还有扇檀色木门,门后是供临时休息的小隔间。
姜吹雨在沙发上坐下,托着下巴热眼望着仰雪风:“带我玩一个好不好?”
仰雪风奇怪地反问:“玩?”
“你们的公司啊。”姜吹雨虚指一圈周围,“我入股好不好?那样我也是热风的老板了,可以帮你做事。”
仰雪风不禁失笑,但很快又严肃起来,把这当做一场发生在办公室的严肃对话:“很抱歉,不可以。”
姜吹雨愣了一下:“为什么?”
仰雪风解释道:“这是我和韩颂在打算一起开这家公司前就做好的决定。我们都知道自己到底想做些什么,也知道想做到什么程度,这是我和他达成的共识,我们不能确保其他人能否认同我们的想法,所以我们不接受任何形式的入股和融资,我们把这公司最终决策权都牢牢把握在自己手上。”
姜吹雨被仰雪风公事公办的态度伤到了,有点委屈:“我又不会跟你们反着来。”
“这是原则问题。”仰雪风说,“我和韩颂,都不能开这个口子。”
实际上在热风公司里,仰雪风出资比例占百分之五十五,韩颂占百分之四十五。这不代表韩颂吝啬本金,而是他冷静的商业头脑明白一家公司只能有一个决策头脑,就像一艘打算远洋的船只能有一位船长。
他和仰雪风商量权衡之后,由仰雪风来做这个头脑,这也是为了避免韩颂所信奉的经济学思想在艰险凶恶的创业浪潮中,为了追逐胜利和金钱,把公司开往过于商业的方向。
“好吧。”姜吹雨无精打采地瘫在沙发上,和一开始的活泼形成鲜明对比。
仰雪风感到抱歉,但他意识到还有些话今天必须要说:“吹雨,这也就意味着我和韩颂之间,有许多任何人都没办法插足的话题和秘密,当然,这其中大部分都是关于公司,你能接受吗?就像你和景明之间,肯定有我无法涉及的内容。”
“不啊。”姜吹雨理直气壮地说,“如果我和景明组乐队,就算你只会打快板儿,我也会让你加入的。”
仰雪风严肃的脸终于破功,笑出声,走到姜吹雨身边,安慰地俯抱着他:“我知道你是想和我多点交集和相处时间,但没必要这样,要是你对投资感兴趣,以后有什么合适的影视项目可以再谈短线合作,入股公司对你来说反而是累赘和麻烦。”
顿了顿,仰雪风又说道:“过了这段时间就好了,不会再这么忙了。”
姜吹雨一下子就被仰雪风近在咫尺的气息裹得柔软了,蹭着仰雪风小声认怂:“我就是突发奇想,随便想想,不行就算了。能给我二十分钟吗?”
仰雪风笑:“想干什么?”
姜吹雨指指办工桌后面的那扇檀木门:“我想看看里面什么样。”
“我的荣幸。”
姜吹雨离开后,仰雪风换了一套挂在隔间衣柜里的衣服。
韩颂敲门进来,一挑眉。
仰雪风正人君子范地抢先定下谈话基调:“联系上那人了吗?”
“联系上了。”韩颂顺着台阶下,“吃了一顿饭,送了些礼,才隐晦透露出有人跟他们打了招呼,故意卡我们出品影视剧的审核。”
“李鼎?”
韩颂凝重地点头。
仰雪风沉默了会,问:“听说李鼎身体状态很不好?”
“应该吧。”韩颂坐下来,“元和地产有很多风声透出来,李鼎马上要做一场大手术,但还一直不肯放权,内部也挺乱的。”
“再坚持坚持吧。”仰雪风疲惫地按了按太阳穴,“我们和元和没有直接的利益冲突,李鼎偶尔表示不满也就算了,长时间阻挠我们的审核也并非不用付出代价。”
姜吹雨开始去学校旁听灯光专业,课不多,但每天都有几节,白天的大把时间终于有了可以消磨的地方。
他没想到余烬还会来找他。
余烬就站在学校门口,比起上次见面来瘦了许多,头发长得半遮眼睛,没好好打理,垂着头靠在路灯杆上,手里夹着一支没点燃的烟轻轻嗅着,像是不学好的学生。
姜吹雨脚步一顿,默默翻了个白眼当做没看见。
但余烬似乎有所感应,视线往这边扫了扫,很快看到带着口罩和墨镜的姜吹雨,他跑过去:“姜吹雨。”
姜吹雨头也不回地转身走:“你认错人了。”
余烬加紧跟上:“你知道仰雪风的公司遇到麻烦了吗?”
姜吹雨回头恶狠狠地说:“你咒人家干什么?”
余烬不屑道:“那个小公司有什么好咒的?《念秧》本来要上卫视播的,你知道吧?结果李鼎和人家台长打了个招呼,就没了。”
姜吹雨一怔。
余烬觑着他的神色,好笑道:“不相信李鼎会这么无聊?对年轻人,尤其是年轻有为的,他会嫉妒的,你都不知道他有多心理扭曲,早点死了多好,非要挣扎。哦你一定不知道,李鼎跟审核影视剧的那群人交代过要卡卡热风,对他来说一句话的事情,但大概要让你男朋友伤透脑筋了。”
姜吹雨怀疑地看着余烬:“你告诉我这些干什么?”
余烬笑道:“我帮你啊,帮你解决李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