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他们重逢之时,贝凡就曾经说过不记得自己是谁,若是能确定自己的身份,他也愿意去找找自己在这个世界上曾经留下过的痕迹。@无限好文:尽在格格党
但若找不到,那也就算了。迷懵天然并不一定是坏事,想起一切或许并不会改变现实,可能还会失去现在拥有的简单纯粹。
贝凡没有强求,顺势而为就好,在邙明身边活得无虑无忧。若是有一天能想起来自然好,但若是想不起来也没什么损失。他一向很想得开。
但此时的邙明,却提问的如此不合时宜。
可以吞噬同化一切的黑暗漩涡,满地即将破棺而出的厉鬼环伺,这一切如同一个个随时会爆-炸的定时炸-弹,就在他们不远的地方虎视眈眈。
看着面前邙明的神色有些微妙的不对劲,所以贝凡没有立刻回答,反而是伸出爪子抓住了面前的人:“你不太对劲,我不会自己上去,除非你和我说明白。”
邙明却避而不答,语气却显得比往日克制,甚至有些淡漠:“你的名字是赢礼。如果以后你想起了生前之事,记得去找赢伯父、赢伯母,他们一直很想念你。”
邙明身上散发着与厉鬼如出一辙的黑气,尽管他极力控制,依然如漏气的气球一般,从身周源源不绝的散发出来。
他无论如何忍耐,都没有办法止住身体外溢的鬼气,在四散弥漫的阴气中,他想到许久之前拍过的照片,在自己失去的那段记忆里,曾经亲手打给赢礼的那个玉佩。
他依然没有对于这段往事的确切记忆,但是在他读完母亲亲手誊写的那半卷书卷后,已经能大约确定自己会遗忘与贝凡相关的记忆的原因了。
玉佩上的图案,显示那玉佩上施了术法,还是古滇族的不传之秘——修行者可以将生魂分离,在千万里外亦可支援相护,他便在这亲手打出的玉佩上封了他的一魂,送给生前的贝凡护身。
这种秘法对自己损害极大,除非是至亲至重之人,否则不会有人心甘情愿将自己的生命送出。
可无论当年他是以何种心情、何种缘由送出的那一段玉佩,他都不会预料到刚刚送出去不久,贝凡便遭了难,而玉佩上的秘术居然这么早就被迫启动。
而因为被封在玉佩里的这一魂就在贝凡身上,所以在贝凡出事后,邙明能以此为锚点,在远距离外进行秘法献祭,他以自己的修行和生命,将一个本该离世的人强行带回世间,逆转阴阳伦理的惩罚后果,本该是他代替贝凡堕入鬼道……只是这中间不知道出了什么问题,一场顺理成章的生死交换,在这一环卡住了。
贝凡一直却没有魂魄消散,即使受过难以想象的致命攻击,即使曾被关在这样锁魂阵里,他依然顽强的存在下来。这多亏了玉佩上秘术的那一魂护住了贝凡被打散的魂体,慢慢以魂为引,将破碎的魂魄粘回原样。
只是邙明自己的魂魄就此失去掉重要的一部分,开启而被中止的术法终究是留下了印记,魂魄不全则会出现记忆缺失,冥冥之中因果牵扯,他便因此失去了所有与赢礼相关的记忆。
在施用秘术后,丢了一魂的邙明本该变成神志丧失、变成痴痴傻傻的模样,但血脉优势却在这个时候意外的显现出来。死尽生来,古滇巫族最强大的术法,便是在施术者失去肉身成为鬼后,才能发挥完全的效用,他身为血脉中的力量苏醒,以鬼气补足生气,他几乎做到了以假乱真,在失去一魂后竟像就像完全没有受到过任何影响,一切与常人无二。
若是说进入这种新状态后出现过什么蛛丝马迹,便是他在施用亡灵术法时力量大增,且身体需要更长的时间才能将体内阴煞之气排出,但这个现象有多种解释,邙明一直未曾察觉最根本的原因,直到他自己成为了被驱鬼的对象,被贴上了一张镇鬼符后,才第一次如此明明白白的露出端倪。
王华承认了贝凡的离世是她一手作为,可若是仔细分析,就知道这话的误导和隐瞒。如果近二十年前的邙明还不能保护自己,那么在成年后的他已经有足够的力量,保护自己和自己所爱之人,免受来自于不怀好意者的伤害。
换句话说,实际上动手杀人的不是她,若是她动手,贝凡佩戴着邙明的一魂,即使邙明远在千里之外,也必然护得住他。
所以没护住贝凡的唯一解释,便是下手之人并非王华,而是比王华力量强上不知道少倍,即使是邙明真身对上,也是不绝对不能掉以轻心的。
而且她对于如何破坏这个归镜湖底阵法,也显得胸有成竹,她能来到这里的渊源契机已不可考,但凭空自己灵光一闪就摸过来的可能性不大,背后必有高人指点。
如今王华已经魂魄尽失,事情的真相其实已经离他非常近了,尽管他们手头的线索还是不够多,但也绝对够推测出来一部分事实的轮廓。
邙明漆黑如墨的瞳眸冷了下来,转头看向那被王华召唤出来的“鬼帝”,这是恶女人在最后的时候,愿意用生命献祭的鬼物。
他不知道这东西出来是要做什么,却知道只要反着恶女人的意图来,就绝对是在办好事。
他还有家里的鱼要好好护着,他还答应了贝凡不把他关回湖底的棺材里,贝凡喜欢玩,更喜欢吃,湖底这样的冰冷无趣,他一个人待在这里,会很寂寞的。
那只鬼在黑暗中扭曲成一个类似于人类的身形,虽然邙明已经限制了它的煞气来源,暂时阻止了他吞噬更多周围的棺材,但这虚假的表面和平,都不能维持太久。
必须早下决断了,如今每一秒钟的犹豫,都会带来更多的风险。如果这些可以吞噬周围一切的空间继续扩张,很可能是再一次开始,就不会再有办法让它停下来了。
就像那架迷失在过去的国际航线飞机一样,它散发的力量足以杀死所有活物,再吞噬怨气鬼气,进一步增强力量,滚雪球一样越滚越大,直到最后无法收场。
那一团黑影扭曲而成的人形渐趋稳定,而附近的棺材,似乎是感受到了它的召唤,纷纷开始冲击湖底的锁煞阵,身在阵眼的邙明立刻有所感言,他用自己的力量疏导着棺中厉鬼冲撞的煞气,却心知这里马上就要陷入一场前所未有的混乱。
邙明必须要全力对付它了。这个决定利弊鲜明,做出理智的选择,他不用花很多时间。
他在棺材附近绕行几周,似乎是在观察这个阵眼的流动走向,贝凡看了看他没发觉异样,就放下了怀疑。等邙明悄悄的走到了贝凡身后的时候,贝凡仍然戒备的望向不远处的异动,却没有提防这个时候身后的邙明,漆黑的瞳眸里装满了深刻的眷恋。
贝凡坐在棺材板上,尾巴焦躁的一甩一甩,正在烦恼该如何对付眼前这一团东西,突然就被邙明从后面抱了起来。
这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贝凡一跳,但他随即放松下来:“你干什么突然……”
他的话没有说完。
下一秒,邙明将他整条鱼向上扔去,他力气不小,姿态坚决,贝凡被抛到空中的时候,甚至没能在第一时间反应过来邙明这是想做什么。邙明周身弥散的鬼气伴随着贝凡一路向上奔涌,在遇到上面悬棺阵阻拦时,如同巨大的利斧一样,劈开了湖底锁煞阵一层层术法桎梏,贝凡仿佛搭上了顺风车,一路无阻地脱离着湖底的百具横棺的吸引。
贝凡挺着尾巴,在空中艰难的翻了个身,这才终于看到了仍然留在下面的邙明。这湖底古镇被符文罩住的区域足有十层高楼的大小,邙明的身形在地面变得越来越小,却一直仰着头,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瞳孔深处的黑像一张密密的网,将所有的情绪兜住,再深深埋藏。
邙明似乎是在努力克制着自己的情绪,声音不大,却在湖底传得很清楚:“我的卡给你花,密码你知道,很快……你就会想起来自己生前事,你不会缺钱的,也不会缺人疼爱的,然后,就别再想我了。”
贝凡卷着鱼尾巴翻滚,试图逃出这一股向上的推力,可是被托到空中的身体,却不受自己控制的一直在向上升去。他看着在自己眼中迅速变小的邙明奋力大喊:“你放我下来!”
邙明似乎是想最后对他笑一笑,却终是没能像以往那样潇洒,生离死别人间至苦,他到底装不出若无其事,只是声音十分沙哑地叮嘱着,“别只吃肉,记得吃菜。没别的要说了……你会过得很好。”
无论怎样努力,贝凡都挣脱不过,每一秒自己的身体都在远离着湖底,而他同时能感觉到的,就是自己与悬棺阵的感召维系,在迅速从自己的魂魄中脱离。不断远离着棺材旁边的邙明,直到贝凡高高地升到空中可以向下俯瞰整个古镇时,他已经无比接近环绕在整个湖底古镇上方那个将小镇与湖水隔离的符文罩。
当年他们在这里遇见时,便在想法设法从这里逃出去,原本是因为他会好看又黏人,成功地邙明惦记上了他,并再次折返接鱼出去,让他过上了吃香喝辣的好日子。而此时此景与当年如此相似,但他们的目的却截然不同。
“你……你上来!一起上来!”贝凡急得额间冒汗,却无力的发现现在的自己并没有别的办法去改变邙明的决心,邙明抬起了另一只手,那只手上发出与悬棺阵如出一辙的明亮白光,那是他身体里不断消弭的最后一些玄门修行的力量,他将这力量加入上方用来防守的悬棺阵。
他是这阵法遥远的血脉传承者,在彻底堕入鬼道前,他想总该可以用自己最后的人类身份,做成这一件事。
他要真真正正地保护自己最喜欢的人,回到地面之上堂而皇之的生活,重新拥有一个能见光的身份。
时间不多了,他必须要尽快。他想起那半卷用古滇文字记载着秘法的书籍,除了最后的换魂法,前半本详细记录了古滇的其他术法。这八台悬棺负责看守整个锁煞阵的安全,但他总有相应可以进入探测、甚至改变的办法。
术法一脉相承,邙明试了几种,很快找到了正确混成友军身份打入守阵的方法,防护符文暗红色的咒术在逐渐消失,在贝凡面前逐渐溶解成透明。
看着在自己面前缓缓打开的通道,贝凡却没有一丝一毫重获新生的喜悦,他挂在空中,整条鱼都急得尾巴甩成了大风车,不断地呼喊着邙明:“你别这样,你跟我一起走!”
体内本就不断向阴煞之力倾倒的平衡,在失去人类修为的克制后,几乎成为一边倒的入不敷出,邙明的眼白被瞳孔扩散的黑染变成了一片漆墨,一眼看上去都不再像人了。
这截然相反、生生相克的力量甚至不断灼烧着邙明,但是这样的疼痛没什么不能忍耐,他托着最心爱的人,要将贝凡送到安全之处的愿望,从来不曾如此坚定。
哪怕这意味着分离,他也不会后悔。
在防护罩文打开后,他立刻将贝凡推了出去,贝凡在湖水中滚出很远,在能控制身体后第一时间调转身体,向符文罩的通道急速游来。
但是邙明已经控制着体内最后的一点修为,将符文罩纹丝合缝的关上了。古老的阵法仍在千年后忠诚的运行,只要能让这一个从影子里走出来的“鬼帝”回到它该回去的地方,
邙明的声音变得僵硬,他的身体在迅速冷下来,他抬头望着与自己那样遥远的心爱的鱼,轻声道:“走吧,一路向外走,不要再回头,我们很快就会完成那个被打断过的生死秘术,然后……你会慢慢想起你之前的事。”
待到所有人类修为或散尽,整个转换完成后,他就会彻底成为厉鬼,逐渐丧失神志,成为湖底这棺材大军中懵懵懂懂的一员,再记不住生前事。
贝凡则会拥有完全相反的人生,他将恢复赢礼的身份,继续好好的在人间生活下去。
他父母健在,等想起一切后认回身份,必然是皆大欢喜的结局,他会重新受到来自于双亲的呵护关怀。或许他还会回去找自己的亲哥闻陵,他们相识多年,感情十分深厚,两世家当年定下的婚事,便是自己的亲哥和赢礼。他这么好,就算没有自己守在旁边,也总会有人愿意爱他的。
邙明想,他哥哥会代替他好好照顾父亲的,就像当年失去母亲那样,他们会悲痛,会彷徨,可是时间会抚平一切,世界离了谁都照样转,每个人都会慢慢适应新的生活模式。
湖水外面的贝凡头发失重地飘散,而好看的鱼此时却极为暴-力地一圈圈打向符文防护罩。符文防护罩并没有总动回击,因为在邙明自寻堕鬼,与贝凡完成转换后,法阵已经将贝凡的气息认定位同类,便不会伤害贝凡。
贝凡使出了所有的力气,将连那一处水都被打出震动的嗡嗡声,在拱形内的空气中震荡。可他在喊什么,邙明却已听不到了。
邙明体内生气如潮水一般散去,而那些斑驳的画面,开始零碎的出现在他的脑海里,身上正在运转的死尽生来,让他一点一点愈发接近死亡,阴阳混沌交替之时,便摆脱一切束缚得以一窥生死真相。
他知道如今已经重新进入转换最后的阶段,他想在失去神志前,至少护住外面的贝凡,和他所喜欢的红尘世间,让他有吃不完的美食佳肴,可以一辈子来慢慢品尝。
他迈开步子,控制着已经不再具备活人的灵活柔软的四肢,迈入阵眼正中的棺材里,然后冷冷地望向中间即将翻腾而出的东西。他不会让贝凡被从这里挣脱而出的凶鬼欺负,而自己,更是绝对要在彻底丧失理智前,保证自己与湖底所有凶煞,永远都没有去往人间肆虐的那一天。
进不来的贝凡奋力砸着这一层看起来很薄,却可承受万斤之重的防护符文,他一拳拳挥出发现打不动,就游远了再冲过来,用自己的身体和尾巴去撞。
很快他就发现,即便是他在湖底撞得地动山摇,湖上镜子般平缓的水面翻滚成浪,自己的身体也依然没有办法重回里面。
蛮力是没有办法穿过这层硬如钢铁的阻碍,贝凡随即就意识到了这一点,他竭力回想着刚才邙明施展的咒术,刚才他自己上上上下下的颠簸,脑海中只留下断断续续的回忆。
他着急的趴在防护符咒上,从透明多一点的地方向下张望邙明的踪迹,却发现那整齐码放着上百具棺材的湖底坟场,如今陷入了一片漫无边际的黑雾。
他看不见黑屋里面的邙明,他主动铺开还不太熟练的灵识,因为符文罩的隔离,他只能模糊感觉到坟场里有一场激烈的争斗。
等到贝凡弄出来的水流波动终于平息下来,不再发出剧烈作响的水声后,他才能听清一点来自于湖底下的声音,那里面简直就像连环爆-炸一样,战况十分惊人。
黑雾如激流般猛烈波动,甚至因为太多装不下,不断向上蔓延,淹没了广场周围的房屋楼宇,也阻挡了上面人的视线,贝凡知道自己急也没用,蛮力无法解决,这个时候还是要靠脑子想出办法。
可是此时越是想静下心来,越是难以做到,他能感觉到自己身体仿佛被一种不知来源的能量滋养着,每隔一秒过去,身体就会变得更加灵气充沛,身体都几若轻盈如燕,可是邙明刚刚的话语不祥,他不愿意细想自己身体变化的原因是什么。
在此时一同前来捣乱的,是他脑海中蓦然出现一些细碎的记忆,贝凡不知道这些东西在这个时候出现意味着什么,他只是使劲摇头,将这些无关的东西晃出脑袋去,专注地回想着刚才邙明所使用的方法,思考他是如何开启的这层防护罩。
他觉得只要他动作够快,就一定可以再进去,当年他还没遇到邙明时,便从这里面成功出去一回,虽然最后自己什么印象都没有,但他应该是也拥有这种能力的。
他闭上眼,极难得的全神贯注于刚刚邙明将自己送上来时使用的手势和力量的运转。贝凡的双手,身体,甚至于尾巴都紧紧爬服在在这圆拱形的防护符文咒上,开始想象自己将身体融进符文罩打开的画面。
在他刚刚脱离阵法的一刻,他能感觉到那与自己有联系的悬棺阵,如今也正在逐渐与自己失去感应。他不知道邙明做了什么,他不知道的太多,他必须尽快了解。他想下到邙明身边去,立刻终止这一切令他不安的身体变化的源头。
他回想着邙明刚才的动作,和如今身体可以自发感悟的灵力流动方向,开始自己尝试着重复整个过程,遇到了刚刚没来得及看清的那些部分,就自己编一下绕过去,看看能不能有效果。
那如黑洞一样将所有吸进去的鬼物,也不知道邙明是怎么进行处理的。下面的黑雾开始收缩了,就像抽水泵运转时抽走污水,将所有的黑色从漩涡的中心吸进去,一时也看不出是哪方站了上风。
随着几次尝试后,贝凡惊喜的发现符文罩在他的触碰下变得透明,通道再次打开,他终于进去了。
那层如钢化玻璃般坚硬的符文罩,渐渐变得如棉花糖一样柔软,贝凡的身体在慢慢从中穿过,他看着自己的脑袋和手到了另一边,接着是腰,最后是整个鱼尾巴,在贝凡完全翻到另一边后,还来不及高兴,自己就轰轰烈烈的从高空中掉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