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谷熏的猜测不错,南凭崖确实不知道自己和男友处于“冷战”之中。
在他看来,既然大家都是大忙人,半个月不联系也是正常的事情。
而且,正正因为没有“常规性”的会面,谷熏这样的造访便是突然的、却又是让人意外、高兴的——啊,这就是灵神锋说的情人间必须制造的“惊喜”吧?
就在刚才,南凭崖还板着脸教训下属,此刻脸上的不悦之色已冰消雪融,浮流成潺潺的暖意。他以熟稔的口吻招呼谷熏:“你来一下吧。”说着,南凭崖又扭头对着一直给自己大献殷勤的秘书说:“你不是说有上好的红茶、饼干以及水果吗?拿过来给贵客品尝吧。”
听到南凭崖的“诏令”,秘书僵硬地笑着答应。
林希留往前一步:“我有事要和你说……”
南凭崖指了指赵莫为的办公室:“先去预约。”
还没等林希留反应过来,南凭崖便拉着谷熏进了个人办公室了。
南凭崖在DH的办公室是毫无个人特色的,大概是南凭崖对DH根本没什么归属感。而神锋资本则不同,他视这儿为他的“根据地”,个人办公室也按照着他的想法来装潢。地板原本贴着的光滑瓷砖被通通铲除,代之以仿石头地砖,这种仿石地砖有种原始的粗糙感,呈现出哑光的墨灰色。整间办公室都是与此相衬的,以灰色、棕色为主。在满房间的暗色调中,办公桌上放着的一束鲜艳的蓝色矢车菊便分外夺目。
谷熏看到矢车菊,微微出神,竟将二人正在“冷战”的事情浑然忘却,脸上浮现微笑:“你到底喜欢不喜欢矢车菊?”
南凭崖闻言,生硬地点了点头:“嗯,喜欢。”
那姿态,别扭得犹如一个自认为男子汉的小男孩被迫承认自己喜欢Hello Kitty。
谷熏好笑地摇摇头。
这时候,秘书已敲门进来,将准备好的红茶、饼干和切好的水果放到茶几上,并缓缓退下。
谷熏注意到,这个平常走路摇曳生姿的OMEGA在自己面前完全没有扭屁股。
“坐吧。”南凭崖开口,打断了谷熏的思考。
谷熏点了点头,在一张铁艺黑砂脚的灰色皮椅上坐下,装作不经意地说:“怎么?你们做资本也和林希留扯上关系?”
南凭崖问:“很奇怪?”
“当然奇怪!如果你还在DH就罢了,做时尚的和这些网红结交很正常……”
“做资本的会有这样的客户也不稀奇吧。”
“是啊,但怎么会让你亲自接待呢?他的资产得多可观!”
“所以你怎么知道他不是一个富豪?”南凭崖问,“毕竟,他也是一个名人。”
——真的是富豪怎么会傍大款还拍照炒绯闻?
谷熏心里是这么想的,但又觉得这个想法不太得体,便默然不语,捧起了红茶杯喝了一口。
南凭崖却说:“他还是有一点钱的,当然,你说得对,他的资产也没有多到让我亲自接待的地步。”
“是吧?”谷熏挑起眉,有些得意,“所以是为什么呢?”
南凭崖也抿了一口红茶,仿佛在思考该怎么回答,待将红茶的甘味品玩完了,才开口说:“别看他钱不多,但人脉很广。他不但参加还主办过一些私人珠宝展——就是嵩斐梵时常参加的那些。”
谷熏听到南凭崖这么说,福至心灵:“难道你是通过他来扩展私人珠宝展相关的人脉?”
“可以这么说。”南凭崖点头,“我对这一块实在不太熟悉,尽管有钱也花不出去,因此要找个人来带带路。”
“原来如此啊……”谷熏颔首,“那你为什么想进入私人珠宝展呢?”
说着,谷熏似猜到了什么,将茶杯放下,双眼盯着南凭崖:“你在查嵩斐梵洗黑钱的事情吗?”他记得南凭崖之前提过的,嵩斐梵可能会通过私人珠宝展的方式洗钱。
南凭崖微微抿了抿嘴,说:“你的脑子转得真够快。我可什么都还没说。”
“可不是么!”谷熏有些骄傲,同时也安心不少,“所以,你大晚上的在酒店密会林希留,就是为了这个?”
南凭崖有些讶异:“这你也知道了?”
南凭崖的疑问让谷熏有些不满。谷熏撇嘴,说:“这样的事情为什么要瞒着我?从新闻的版面看到你的绯闻,可真叫人难堪。”
“已经公关掉了,不是吗?还有些漏网之鱼,都是在一些无人问津的小站啊……”南凭崖感到疑惑,“你是怎么看到的?”
“我……”谷熏一时语塞。
南凭崖旋即展开了推理:“我明白了,你一定是每天都在搜索我的名字吧……不放过任何一条关于我的资讯……”说着,南凭崖的心里幸福感油然而生:“你可真是太迷恋我了吧!”
“我看你是太迷恋你自己了!”谷熏脸露不悦之色,“少臭美了!”
南凭崖却道:“其实你迷恋我也是无可厚非的,毕竟我们也是准备结婚的关系了。”
谷熏这才想起上次会面的不快了,便说:“我不是说了,我们就此事暂未达成共识吗?”
“噢。”南凭崖看起来有些失望,“为什么?”
谷熏讪讪的,一时不知该怎么回答。
这时候,赵莫为在敲门后推门而入,一脸歉意地说:“抱歉打扰了,不过我来提醒南总的,今天预约了要与嵩淑善、嵩峻宇晚饭,差不多也该出发了……”
“我记得。”南凭崖点头。
谷熏忙说:“那我先回去吧。”
“不急,再聊十分钟吧。”南凭崖拉着谷熏的手,似乎不舍。
“那我十分钟后再过来。”赵莫为看了一眼这对腻歪的情侣,离开了办公室并把门带上。
“嵩淑善不是去山区办学了吗?”谷熏好奇地说。
“今天回来了。”南凭崖一手搭在谷熏背后的皮椅椅背上,“她大概想明白了,接受我的建议,决定把手中的DH股份卖给我。”
“卖、卖给你……?”谷熏十分惊讶,“你怎么说服她的?”
南凭崖回答:“她本来就厌倦了嵩家小姐的身份了。拿一笔巨款愉快地开展新生活对她而言是更好的选择。”
“这样啊……”谷熏几乎不认识嵩淑善,自然不知道嵩淑善被这个身份折腾得失去真爱、半生孤独,只歪了歪头,又问,“那嵩峻宇呢?他也决定把股份给你了?”
“轮不到他不这么做。”南凭崖胸有成竹,“上瘾的赌徒是没有办法用理智去思考问题的。”
“上瘾的赌徒……”谷熏立即想起了上回在锦绣金窟城见到嵩峻宇的画面。
嵩峻宇浑身赤裸地被春钗飞胁迫,就是因为他嗜赌而欠下巨款。
“真是可怕。”谷熏喃喃地说。
南凭崖点头表示同意:“是啊,赌博可真是害人不浅。”
“不,我不是说赌博可怕,”谷熏双眼盯着南凭崖的脸,“我是说你。”
南凭崖一下愣住了。
谷熏看着神情变得紧绷的南凭崖,默默叹了口气,又说:“我先回去了。”说完,谷熏便告辞了。
而南凭崖则与赵莫为一同前往预订好的餐厅,准备和嵩淑善以及嵩峻宇达成最后的协议。
只要这个协议一旦签下,嵩斐梵便无力回天了。
嵩淑善与嵩峻宇手上共计12%的股份会全部被南凭崖收入囊中。
上周,神锋资本又买入了3%的DH股份,再加上嵩淑善与嵩峻宇的12%,南凭崖完全可以凭此一跃成为DH集团的最大股东,顺理成章地完成对DH集团的收购。
这可真是——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吧。
南凭崖坐在餐厅包厢里,等着这一股东风吹进来。
这可是他编织了十年的网、收网的时刻啊……
不,不是十年……不仅仅是十年……
早在他目睹父亲死亡的时候,他心里就已经埋下复仇的种子了……
他举着红酒杯,想起了一句老话:Revenge is a dish that is best to be served cold——中学的英文课上,老师这句话怎么翻译。有同学说出了标准答案:“君子复仇,十年不晚。”但南凭崖觉得这翻译有点儿古板。后来又听见又人玩笑说“复仇就是要等他凉了才好吃”。南凭崖反而觉得这个看似粗鄙的翻译非常有意思。
南凭崖一直在做的,就是这个,等他凉……
但似乎要等太久了。
南凭崖看了一下腕表,心中泛起一股不安:“怎么还没来?”
赵莫为也去催过四五回了,回头都说:“电话打不通。”
一股不祥的预感顿时涌上了南凭崖的心头,他语气冷冷的:“你去打听一下,嵩斐梵现在在干什么。”
赵莫为正想打电话,却发现电话自己响了。
他立即接通:“喂?哦……我知道了……”说着,赵莫为捂着电话,一边对南凭崖说:“南总,是锦绣金窟城打来的。说嵩斐梵去见春钗飞了。”
嵩斐梵最近的目标是和春钗飞交朋友。短期目标便是先和春钗飞见上一面。
要和春钗飞见上一面,倒是很容易,只要跑去锦绣金窟城砸钱,把自己升级成至尊白金会员,自然能见到他。
有钱开路,脚下就是一片坦途。
嵩斐梵自己不太喜欢赌,便带着朋友们去,一行人包下了一个贵宾厅,连续三晚为锦绣金窟城贡献流水,挣得赌场经理眉开眼笑。
所以,第四晚,嵩斐梵提出想和春钗飞见一面,经理也不好回绝。
别说是经理了,春钗飞本人都觉得不太好回绝。
站在道上,春钗飞属于大哥,看谁不爽抽谁。但站在赌场的角度,春钗飞属于老板,做生意和气生财。
春钗飞只说:“你问问嵩斐梵来找我干什么?如果是以客户的身份的话,那我就带他去旋转餐厅吃顿好的。但如果是谈合作、攀关系嘛,那得按规矩,第一次见我的,都得‘玉帛相见’。”
“玉帛相见”,这是一个十分微妙的词语。
嵩斐梵听到后,眉心都不可见地蹙了一蹙。
“玉帛相见”这个词语,有两个意思:一个是送上美玉和丝帛作为礼物,以礼相待;另一个意思是,宽衣解带、赤身露体相处。
嵩斐梵不觉又仔细打听一下,到底春钗飞是哪个意思。
结果有点出乎嵩斐梵的意料,春钗飞两个意思都有。
嵩斐梵得送上值钱的礼物,同时到达锦绣金窟城的SPA水疗中心,脱光衣服泡在水池里和春钗飞见面。
当然,那不会是公共的水池,而是在贵宾套间里的私人水池。
贵宾套间的装修典雅大方,房间中心就是一方私人水池,池水澄碧,映着会所的装饰灯,犹如星河翻动,如梦似幻。嵩斐梵一身干净地浸入池中,连条裤衩子也没给留着。
嵩斐梵不禁感叹:这个春钗飞的架子真大、脾气也够古怪。
他又想:经理说了,这是春钗飞的“老规矩”,所有来求合作的人第一次见面都要如此。那么,南凭崖当初来和春钗飞结交的时候,也是这样……?
想到这个,嵩斐梵心里产生了一种异样的感觉。
白色的幔帐被撩起,春钗飞走了进来。
春钗飞和嵩斐梵一样,是光着身子的,一条裤衩子不留。而且,春钗飞这个OMEGA的举止比嵩斐梵这个ALPHA还要大方,大步流星地走了进来,叉着腿坐进池子里:“等很久了?”
“没有。”嵩斐梵微笑,“刚刚来。”
春钗飞把大半身子探入了按摩水池,笑道:“嵩先生别介意啊,我这个人疑心重。总觉得这样才够坦诚!”
“我非常理解。”嵩斐梵点了点头,“这个按摩池也非常舒适。我感觉不错。”
“那就好。”春钗飞自如地展开手臂,一双白花花的膀子搭在水池的边缘,“我这个人不爱拐弯抹角,你有什么话,不妨直说!我要答应的会答应,不爱答应的也会直接拒绝。”
嵩斐梵便说:“钗哥果然快人快语!那我也直接说吧,我希望和钗哥交个朋友。”
“好哇!”春钗飞爽快地说, “我最喜欢交朋友了,尤其是和有钱人交朋友。”
嵩斐梵却又说:“可是,看目前的情况,我和南凭崖,你恐怕只能选一个人当朋友了。”
春钗飞闻言一笑,说:“我全都要,不行吗?”
嵩斐梵也一笑:“您不是喜欢和有钱人做朋友吗?我和他只能有一个人当有钱人。”
“噢,这倒是让人头疼啊。”春钗飞用手指弹了弹水面,澄碧的水面立即溅起了白色的水花,“那我肯定选南凭崖啊!”
“哦?”嵩斐梵状似困扰,但实质平静,“我能问问为什么吗?”
“我和南凭崖是很久的朋友了。”春钗飞笑道,“我觉得和他打交道很安心。而你吧……我不清楚,毕竟和你不熟。做生意的,向来都是做生不如做熟。你明白我的意思吧?”
“我明白,我相信你也熟知南凭崖的为人。”尽管被春钗飞一口回绝了,但嵩斐梵看起来一点也不意外,还相当的镇定,似乎这是他一早就料到了的,“南凭崖是你的朋友,但交情应该还不到位吧?”
“不到位?”春钗飞觉得嵩斐梵的说法很有意思,便问,“依你说,怎么才算‘到位’?”
嵩斐梵似乎也习惯了赤身裸体地与春钗飞相对了,姿态不那么紧绷了,调整了一个舒适的坐姿,才慢慢地说:“比如说,他和你的关系还没有好到愿意为你承担法律或道德上的风险。但我倒是可以的。”
这句话甚有意思,也是嵩斐梵讲话委婉。翻译成大白话,就是:“南凭崖不会帮你做犯法事、缺德事,但是我可以!”
说实话,南凭崖这些年与春钗飞结交,确实也仅限于给春钗飞送钱、送客户的程度。从某程度而言,就是普通的生意关系。春钗飞这种开赌场的,可不是善类。自然需要有人帮他做一些高风险的事情——这方面的事情,是无法指望南凭崖的。
春钗飞对眼前这个斯斯文文的公子哥有点刮目相看了,抿嘴笑了笑:“他是一个草根上来的,尚且这么爱惜自己呢。你这个大家大户的少爷,倒肯冒风险?”
“是啊,我从前也不曾想象过我会干这些事情。”嵩斐梵叹了一口气,“但你应该知道我在赞斯比亚积累了一点经验。如果你需要的话,我的经验应该也能为你的赌场帮上忙。”
赌场嘛,从客户手里赢钱是正经事,而洗黑钱属于不正经。这种不正经的生意却通常利润不菲。
春钗飞听说过嵩斐梵在非洲有做洗黑钱的事情,相信他积累了不少相关的人脉和经验。
说到底,南凭崖给春钗飞的帮助仅限于送点钱、带上了嵩峻宇这样的傻子来赌钱而已,但真正的大生意还是嵩斐梵所说的。毕竟,犯法的事肯定比合法的事挣钱。
春钗飞似乎也有了一点儿兴趣,身体往前倾,手顺势攀到了嵩斐梵的肩膀上。他上翘的桃花眼里闪烁着浴池的水光,看起来亮晶晶的,散发着摄人的魅力。而面对如此佳人的亲近,嵩斐梵的第一反应是身体后倾,背脊贴上了浴池的池壁,一阵恶寒随之爬上了脊椎。
春钗飞在这方面是十分敏感的,他眨了眨眼,略带失望地说:“我看你还挺俊朗的,身材也好……没想到……”
嵩斐梵为人圆滑、性格坚定,很少会感觉到尴尬,但这算是他少有的尴尬时刻,而且是非常非常尴尬的那种。他甚至不知该说什么话。如果只普通的一个OEMGA亲近,他有许多应对的办法,然而对方偏偏是个拥有生杀大权的主儿,他可不敢随便回应。
春钗飞恶作剧似的眨了眨眼:“我看出来了。”
“嗯?”嵩斐梵不解其意。
“我阅人无数,这方面可是很敏锐的。”春钗飞的眼神不再故作妩媚,露出了锐利的锋芒,仿佛随时能刺穿嵩斐梵的一切伪装,“你是同性恋吧?”
嵩斐梵的眼睛一下子睁大。
“就是那种呢……无论看到多么漂亮的OMEGA,都依然像臭虫一样软塌塌,但一看到合胃口的ALPHA就会硬得跟打了石膏一样……”春钗飞低语道,“你应该就是这种只对ALPHA男有反应的ALPHA男吧?”
嵩斐梵像是看到了什么鬼怪一样下意识地退避,尽管脸上竭力保持冷静平和,但微微紧缩的肌肉却轻易地出卖了他:“不,我不是。”
嵩斐梵这时候像是一根竹竿,看着刚直、硬实,实质中空、心虚。
嵩斐梵有点儿明白为什么春钗飞立规矩要与新认识的人“玉帛相见”。大概,对于文明人而言,一层衣服便是一层盔甲,卸掉了一身衣服便是卸掉了一线防备,紧张、惊惧与不安都更容易暴露,如人性之弱点一般。